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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砸鍋賣鐵養王爺【下】 [打印本頁]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32 AM     標題: 陳毓華 - 砸鍋賣鐵養王爺【下】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6-1-16 12:4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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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若非遇到意外,他這個王爺怎會淪落到要一個粗鄙村婦來養他?
  可這女人明明斷了氣,再醒來不僅對重傷的他極好,還換了顆腦袋──
  從不識字變得能寫會算,甚至莫名有了木工和漆雕的絕妙手藝,
  不記得怎麼生火和燒水,卻能弄出什麼濃湯和蛋包飯之類的怪吃食給他嘗鮮,
  嘴里說著女人要有經濟自主權的怪話,接著便無恥的把他的銀子全拿走,
  然而她為了讓他住得舒適,整得破房子煥然一新,又親手替他做搖椅;
  不但幫虛弱的他擦身喂飯修指甲,還找大夫治病、省下吃食給他熬藥膳;
  她賣力工作的嬌小身影讓他憐惜,傷痕累累的雙手令他心疼,
  且她的眼神干淨、舉止坦蕩,見他這般落魄仍不離不棄、真心相待,
  于是他放下對她的戒備,直想躲在鄉下與她做對平凡的甜蜜夫妻,
  因此在身体復原后,不曾照顧過女人的他,努力學著討她歡心,
  背著腳傷的她回家,為她開鋪子的計划奔波,更當掉了他的玉雕籌錢,
  他下定決心只與她共度一生,無論貧富貴賤都要將她護在掌心,
  不料他的身分意外曝光后,她卻死也不肯跟他回去過好日子……


【出版日期】2014-10-29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原創 E1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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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33 AM

第九章 當玉雕換銀子

    第二天早晨醒來,魚小閑才發現自己枕著田十四的胳膊睡了一宿,見他也只是甩甩肩膀,又無事般的到院子打拳去了,她這才慢慢下了床。

    也不過一夜之間,也不過一個吻,她瞧著他那張已經看習慣的臉居然還會緊張……

    說到底,都是那個吻壞的事。

    她捧著臉,把自己那像荒草漫長的心思拔個干淨,這才下床穿上鞋,匆匆去了灶間。

    她一邊舀著昨晚留下來的溫水,准備田十四的洗臉水,一邊想,既然店鋪找到了,她打算今天到鎮上去瞧瞧,看看格局有什麼需要改變設計的地方,趕緊找人來做,畢竟她們要賣的是吃食,要求可多著了。

    再則,今天包銀子也沒有一早上門,她的確是個懂事知進退的女孩,知道貪小便宜只會讓原本良好的關系提早結束,寧可不吃田家的早飯,只求工作關系穩固,能掙錢回家。

    魚小閑也不强求,她和田十四用過早飯,拾掇了一番,便拉著他安步當車去了烏桃鎮。

    那鋪子位在十字長街的下中段,原先是家雜貨鋪,鄰居打打醬油,買几斤油,几文几文的生意倒也不差,不料東家的獨生子與人有官司,不得不賣掉鋪子籌錢,希望能把陷在牢里的儿子給救回來,因此,田十四才能盤到這麼便宜的店鋪。

    請來的掌櫃姓金,是個面貌憨厚的中年人,一見田十四上門,日前兩人已經照過面,知道對方是未來的東家,又見他身邊跟了一個女子,頭上梳的是婦人髻,約莫猜出來兩人的關系,便熱絡上前拱手招呼。

    田十四向金掌櫃和伙計小伍介紹了正在左右打量的魚小閑,“老板娘說什麼,你們就照她的意思去辦就是了。”

    金掌櫃和小伍連連稱是。

    魚小閑自然不跟金掌櫃客氣,關于她的任何疑問,他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顯得十分盡責。

    鋪子共有三進,前面一進是擺放貨品的地方,二進是倉庫,因為店鋪已經易手,無論是倉庫里的囤貨還是堂屋的擺設都已經撤光,就剩下空架子,最后一進中間有座天井和小小的院子,院子有几株金桂正飄著香,廂房小歸小倒是潔淨,無可挑剔。

    往后用來給伙計掌櫃的夜宿,也不是不成。

    魚小閑和掌櫃商量后決定把前面兩進打通,保留天井和后院的廂房,打通的空間隔成大堂和廚房兩部分,另外她還想在大堂后面隔出一個茅房來。

    她覺得客人到她的鋪子來,要可以盡情的吃,也可以盡情的解放,解放完再繼續消費,一舉數得。

    “這茅房設在屋子里,東家要賣的又是吃食,這會不會不妥?”金掌櫃不表贊同,他壓根沒聽過有人會把臭哄哄的茅房擺在屋里頭,臭都臭死了,誰還敢來買吃的?

    “這個部分就交給我來。”她也沒打算和金掌櫃的仔細說,不過這木工師傅可得找個能接受她這觀念的人,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想必只要多打聽打聽,不怕找不到人。

    跨出鋪子大門,一直沒吭聲的田十四倒是開口問了句,“你心里有適當的人選嗎?如果沒有,我去打聽打聽。”

    她心里隱約有個人影,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讓我再想想。”

    “鋪子想取什麼名字?”

    “就叫五花馬好了。”出自她最喜歡的詩〈將進酒〉。

    “五花馬,取其名貴的意思?”田十四不解。

    此時的天空蔚藍澄澈,風卷起云,云拉成絲,秋日天涼,熱辣辣曬得人昏昏欲睡的天氣已然過去,歲月無比靜好。

    魚小閑踢了一顆小石子,聲音不自覺的帶著輕快。“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謹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儿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万古愁。”

    天氣太晴,心情忒亮,將進酒啊,杯莫停,大家統統把珍貴的五花馬,千金裘衣拿來這里換美食吧!

    她把詩仙李白的〈將進酒〉改成美食,心里毫無愧疚,只覺得自己終于脫離赤貧,快意得像飛起來了似的。

    不過她卻忘了田十四這白璧皇朝的人可不知道有李白這麼個詩仙大家。

    田十四他虎軀一震,凜然了。

    昨夜他還暗眨她沒有滿腹經綸,今日她就出口成章,這女子根本是一篇奇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每翻一頁,又是不同的風景。

    “好……這鋪子名取得好。”他意蕩神馳,怦然心動。

    “你也覺得這名字好,那就決定用了!”

    “這首詩可還有上半部?”他是武將,卻不是粗魯不文的人,從小和几個兄弟接受嚴格的皇子訓練,不說允文允武,但出門能打仗,里子對那些詩詞文章也頗多心得,可謂驚才絕艷。

    “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可以幫我們造茅廁的人選了!”她干笑的亡羊補牢。

    她真是瘋了,居然賣弄起李白的詩來,李白是誰?他是謫仙人,最偉大的浪漫詩人,他豐富奇麗的文采已經到了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地步,她一個村姑,土土的沒見過世面,抄半首詩還能拗說從別處聽到,死記活記記下來的,一整首詩都記得清清楚楚,想騙誰?

    她那枕邊人第一個就不依。

    那種高調的事,簡直是自找死路,她還是少說少錯,小心過她的低調生活就好了。

    田十四看得出來她不願意說。

    她行事端正大器,彷佛對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待人接物知禮得体,猶如世家大族女子,面對他沒有半分膽怯,但她對他,總有未竟之語,有時是欲言又止,有時是咬死了的蚌殼。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看見她的心,她才肯對他坦白?

    既然她不說,他也不追問,相信總會等到她願意對他剖心、無話不說的時候。

    魚小閑可不知道田十四心里在嘀咕些什麼,只是抬眸間看見他宛如暗夜星空般的眼眸正定定的瞧著自己。

    那一瞬間,來回走動的人潮被淡出了視線之外,魚小閑覺得他的眼睛穿過自己,直直的進入她的靈魂里,把她看了個透澈。

    她不由得心虛囁嚅,“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人,你陪我去一趟吧?”

    他自然無可無不可,于是,兩人去了鎮尾王員外家。

    工地里,磚瓦到處都是,來來去去都是裸著上半身、汗流浹背的男人。

    即使在現代做過室內設計的監工,但魚小閑也沒見過那麼多虎背熊腰、氣勢驚人的彪形大漢。

    “這位大叔,請問這里是不是有一位雷万鈞大哥?”她攔住一個挑磚的工人。

    “雷老大嗎?”

    “正是。”

    他瞅了田十四一眼,轉頭便朝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堆里大吼一聲,“小罐子,有個女人找雷老大。”

    不遠處——

    “彭老二,有個漂亮的姑娘找雷老大。”這不是走鐘了嗎……

    再遠一點——

    “花老頭,雷老大的娘來了……”

    “你們這些混球雞貓子鬼叫什麼?吃飽了撐著啊?”雷老大中氣十足的大嗓門一下就把其他人的聲音壓了下去。

    “他們說老大你娘子來了。”

    頓時一片安靜。

    “老子什麼時候娶的娘子,你給我說說!”一個大栗爆下去,傳話的人抱頭鼠竄。

    “我只傳話啊。”冤枉啊,大人。

    “她是我認的妹子,你們吞下肚子的那些吃食都是她做的,你們這些混球給我滾邊去,下次休想我再買她做的吃食給你們這些餓死鬼!”他大步來到魚小閑面前,瞅了她身后一步遠的田十四,眉頭蹙了下。

    “大哥。”魚小閑屈膝行禮。

    “怎麼到工地來了?這里亂糟糟的,有事讓人來知會我就好了。”

    “小妹有事想請大哥幫忙,不知道大哥可願意?”

    “你說吧!只要我能辦的,都是小事一樁。”他爽快得很。

    事情出乎意外的順利,等小夫妻倆踩著微黃的落葉回到寡婦村,還差一個時辰才晌午。

    他們家門前一片黑壓壓的人。

    安娘子見這對小夫妻悠閑地拎著東西,彷佛散步那樣的回來,連忙趨前向田十四問了好,立刻把魚小閑拉到一旁去。

    “妹子,你哪去了,大半天的看不到人?”她可是急得一頭汗吶。

    “嫂子有事?”

    “不是說要招工嗎?我一把消息放出去就來了這麼多人,大家都在等你,你快點去瞧瞧吧。”

    “謝謝嫂子,真是麻煩你了。”

    “自己人道什麼謝,就你這麼多規矩。”她雖然也想知道魚小閑究竟招了哪些人,不過她一堆家務要做,平常得出攤去,難得妹子說要歇息個兩天,她哪能不趁機趕緊把事辦一辦。

    “不過,我聽到風聲,說你那當家的把一整片后山地都買下來了?”

    “這事儿我還沒跟嫂子提,晚上帶孩子們來吃飯,到時候再聊。”既然帶著勞力上街,哪能空手回家,她琢磨著天有些涼了,于是買了些食材,這時候吃鍋最好了。

    安娘子走后,魚小閑讓那些來應征工活儿的人稍安勿躁,又讓田十四搬出小桌椅,她負責口頭詢問,他則負責填寫工人的數據。

    “不過就干個活儿,哪需要什麼地址、專長?”有人不耐煩了。

    “這樣才好發工資,大家都不想損失自己辛苦賺到的銀子吧?要是干活儿認真,到時候一定少不了大家好處的。”蛇打七寸,只要說到錢,大家看在錢的分上,就算有稍微不合理的地方也能忍耐。

    她自然不是要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覺得清楚對方的底細,將來好做管理,也能省時又省力。

    “我這活儿不需要各位整天都忙乎,只須在伺候完田地,又或者農忙時期過了,到工寮里巡巡看看,澆水就可以。”

    男人們又嘰哩咕嚕的討論了一番。

    這麼涼快的工作,薪資就算不高,當貼補家用也是好的。

    魚小閑示意眾人安靜,“我要請人種香菇,菌種和椴木,我可以供應,大家不用花一文錢。”

    她記得中國早在漢朝就有人工栽培香菇的記載,在白璧皇朝,香菇卻還不夠普遍,南北貨鋪子里價錢挺高的,既然要准備開店,香菇勢必不能只靠別處進貨,成本自然要放到最低,才有可能賺錢。

    種香菇技术門坎不高,將適合香菇種植的木材切成棋子大小,裝在廣口瓶里,加上營養分、水,經過殺菌,接種純粹培養的菇菌絲,放在適溫下培養,再取出長滿菌絲的種駒木片作為種菌,接著在椴木上打上小洞,將種駒塞進洞里,再把椴木放在森林里,澆水、保持適當溫度、濕度、光照便可。

    再說用椴木種出來的香菇香氣十足,絕對比后世的太空包好吃多了。

    能讓寡婦村的鄉親貼補家用,自己也能獲利,何樂而不為?

    會懂這些,說到底自己不過是前世研究漆器時,一些無關緊要的網絡與論壇沒少逛過,尤其喜歡上FB去按贊,看各式各樣的網頁,對于和自己職業無關的網站最是勤奮,這香菇的種植方法還有改良方式都是這樣無心插柳看來的,壓根沒想過會在這異世給用上。

    經過一番篩選,魚小閑留下六個人,並告訴他們,除了工錢,等香菇種出來以后,她會用低于市價三成的價錢向他們買香鏈,也就是說他們把香菇照料得越好,賺的錢自然越多。

    那六個人喜出望外,這不管橫算直算都不吃虧,說到底他們還占了便宜,直向魚小閑和田十四道謝,興匆匆的回家告訴家人這消息去了。

    “我們晚上吃鍋吧,把嫂子他們和銀子都叫來?”送走那些工人,她回頭對田十四笑咪咪的說道。

    天涼了,吃鍋最好。

    田十四伸了伸懶腰,點點頭。

    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吃的花樣,不過受惠者是他,他不會說他對晚飯期待了起來,但是,他覺得這樣的日子,真不壞。

    鋪子改裝潢的事交給了雷万鈞,她沒空去探頭的時候,田十四會冷不丁告訴她要出門散步去,回來以后便會把雷万鈞要他轉告的話輕描淡寫的說上一遍。

    他們家十四郎這步,散到鎮上去了。

    “雷万鈞說想借你那造茅廁的法子去給王員外如法炮制一番。”能用一句話把事情帶過,他絕對不會多一個字出來。

    “你得叮囑他,這法子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比較擔心的是這個。

    她只是將后世的馬桶改良,在茅廁下方都修了暗溝,暗溝上頭蓋著石板,保持地面干淨,又連到河里,如此一來,既不用摸黑上茅房,拉出來的排泄物能隨著水流而走,不會有臭味又方便,鋪子要有了這麼間茅房,不只與客人方便,她自己也受夠了村里落后的茅房,所以完全是為了利己,不做他想。

    “為什麼你要把可以用來安身立命的法子交出去,若能把這法子用來換錢,到時候想要什麼沒有?”跟隨著名利而來的不就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不是人人渴望的嗎?

    “我又不蓋房子,走的也不是建筑這一行,只是私下把我的心得和雷大哥說說,再說,如果我衣食無著落,急著用錢,或許會這麼做,但我現在沒餓著也沒冷著,雷大哥是個有本事的人,他也不是外人,我自然不能藏私,往后他如果能因為這樣造福更多百姓,也算盡了我一點點微薄的力量。”

    她只是個小人物,雖然因緣際會穿到這個世界來,依舊只想過那種想吃有東西吃,想睡能好好睡著,想賺錢能每天都有點進帳,不至于餓肚子的那種日子,其實她所懂的東西也不是什麼秘技,更沒想過要把它當成寶貝賣給別人。

    如果說這麼做可以改善一點人們的居住環境,讓古代的百姓能得到更良好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聽起來很沒志氣對吧?

    她本來就是個小人物,並不以為從一個空間穿越過來,就會比這時代的人强。

    田十四看著她,顯然被她這番話給打動了,沒有冠冕堂皇的雕飾,卻心系天下百姓,他看見她外表下美麗如珍珠的真心。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鋪子交給安娘子打理,這几天魚小閑不再跟著去擺攤,她索性放手,把擺攤的事情全部交給了安娘子和包銀子,只是醬料依然由她自己調配,不假他人之手。

    鋪子的進度也有田十四盯著,不用她跑來跑去,魚小閑便安心的開始琢磨起新食譜來。

    雖然說往往一道好的吃食就是鋪子的招牌,但是一家吃食鋪若只賣兩樣吃食,雖然可以成為熱銷產品,卻撐不起一家店來,而且她決定五花馬要走多元化經營路線,因此菜色不能少,開發新產品勢在必行。

    她想來想去,想了好几天,刪刪改改,最后終于決定新添几樣吃食——水餃、蔥油餅、肉火燒、酸辣湯和翡翠燒賣。

    雖說就几樣吃食,但她們人手有限,也夠折騰的了。

    拿餃子來說,就有蝦餃、四喜鴨蓉餃、蟹黃灌湯餃子,羊肉餃子、野菜餃子……

    還有肉火燒,白菜豬肉餡,只要餅皮夠酥,就算擱涼了吃,也是入口酥融,吃膩了燒餅油條,來兩個肉火燒換換口味也不錯!

    她知道中國古代牛是農家的寶貝,對牛有禁殺令,即便到了現代,也有好長一段時間百姓懷著對牛只的感恩心態,不吃牛肉。

    她摸不清楚這時代對牛只的態度,心想若以牛肉做餡,或許有人喜歡,因其味濃,但也有人不愛吃,既然她的五花馬走平民路線,那家常餃子便以豬肉為主,牛肉就不予考慮了。

    于是,田十四開始了漫長的水餃試吃生涯。

    起初一兩天,他還能吃上二、三十几個,畢竟魚小閑為了不讓他吃膩,很勤快的變換著花色。

    填入蛋清碎、蛋黃碎、田豌豆和紅椒的四喜餃子,豬肉菠菱菜、豬肉小白菜、豬肉豇豆、豬肉四季豆、豬肉茴香菜,還有因為難得,只吃過一回的韭黃大蝦餡儿餃子,只不過再好吃的東西一天三頓飯的吃,他也不干了。

    水餃試吃總算告一段落,接下來,肉火燒試吃,燒賣試吃……再好吃的東西吃久也會膩,他的臉色由新奇、滿足到怎麼還吃,到焦黑……到黑臭。

    “我要吃蛋包飯。”他老大强硬的說。

    今天試吃的是綜合口味,珍珠丸子、蟹肉蒸餃、小肥羊燒賣,賣相不差啊。

    要不,“我們改試蔥油餅?鋪滿厚厚青蔥的餅?”

    聽起來是挺吸引人的,只是他睨了煮飯婆一眼,沒有商量余地。

    “箬翠燒賣?”

    她這改良的翡翠燒賣面粉中摻了木薯粉,蒸熟后晶瑩似玉、小巧玲瓏,一眼望去便令人食指大動,里面包裹的蝦仁、瘦肉、冬筍、香菇、粉絲都能從外皮看出來,若在夏日賣,看起來祛暑也爽口得很。

    他雙眼閉起來,懶得理她了。

    “要不……酸辣湯?”

    他作勢起身。

    “知道了、知道了。”魚小閑投降,于是田十四那天如願以償的吃到了久違的蛋包飯。

    用蛋包飯彌補,這算揭過了……吧?

    大老爺遂願了,也不收碗盤,把一迭東西往她手上一塞,外出消食去了,“這個,你收著吧。”

    咦,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入手輕薄,她一看,是一迭鎮上錢庄的銀票。

    他哪來這麼多的銀票?

    莫非……

    真要說田十四最喜歡待的地方,應該是自家那小小的院子。

    魚小閑拿著銀票來到院子外,田十四果然在,看著他俊美的背影,她沉思良久。

    “十四郎。”

    他回過頭來。

    “你那馬上封侯的玉雕呢?”她讓字句滾出雙唇,逸出喉頭,張嘴后以為正常的聲音其實帶著說不出的微弱。

    他冷靜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好看的陣子溫和平淡,“當了。”

    她看著手上那迭紙,他說叫她不用擔心銀子的事情,這就是他的法子?

    “當了六百兩?”她喉頭一哽,他讓她心軟又淚濕。

    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去當鋪?

    沒聽過“鼠吃蟲咬,光板沒毛”的當鋪伎倆?那個看起來價值不斐的玉雕起碼有上千兩的價值,就當了六百兩,真的是坑人。

    “嗯。”他沒說的是,死當才有六百兩的價錢,若是活當還不值。

    “那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她知道他有多看重它,以前甚至不讓她碰上一下。

    “放著就只是一塊石頭,能派上用場,就有它的價值了。”那念想放在心里,想必給他的人不會介懷。

    “往后鋪子賺錢,我一定要把它贖回來。”

    “嗯,往后贖回來就是了。”他本來是想看她高興的表情,卻不意看見她的淚,他從來就懶得去想和女人有關的事情,更沒想過會去哄女人。

    可如今他在心底喟嘆,你啊你,只有你讓我想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走向魚小閑,用指腹抹去她的淚痕,將她攬進了懷里。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34 AM

第十章 瀲灩同匣

    鋪子開張前一天,平常比公雞還要早起的包銀子,竟然不見蹤影。

    “這丫頭是睡過頭了嗎?”安娘子探了几次頭,不禁這麼猜。

    畢竟是個在抽長個子的孩子,會睡晚了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情。

    但是卯時過了,辰時也過了,就算睡過頭再爬起床,拖拖拉拉的來到田家,時間也綽綽有余。

    魚小閑相信包銀子不是那種會隨意缺工,有事又不讓人過來知會一聲的人。

    她放下手邊的活儿往外走。

    “妹子,你這是要去哪?”

    “銀子家。”

    “我也去,那包老三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脾氣壞得要命,沒有人受得了,我跟你去瞅瞅。”安娘子可不敢放魚小閑一個人去包家,隨即放下自己手邊的工作,擦了手也跟著出門了。

    包老三的家在村尾,越往這里走,環境越見髒亂,屋子有一半是坍的,豬圈廁所挨著房子,舊物家什,農具鍋盆堆在外面的灶間。

    兩人還未靠近,就聽見包銀子的嗚咽聲,“爹、爹……您就饒了我,銀子下回不敢了……”

    “下次,還有下次,你這膽大包天的臭丫頭,居然背著我藏銀子,沒錢給我打酒,有余錢藏私房,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別打、別打了……好疼啊!”

    魚小閑和安娘子聽出來那是包銀子哭泣夾雜呻吟的聲音。

    魚小閑連忙提著裙子,腳下生風的衝進屋里。

    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炕上,胳膊揮舞著一根已經抽毛的藤條,可見使用的頻率很高,包銀子跪在地上,任那藤條往她身上抽打,身上薄薄的棉衣已經被抽破,掉出棉絮,她痛得簌簌發抖卻連一步也不敢閃開,只能像蝦米般蜷縮成一團任人毒打。

    魚小閑那個氣,簡直可以比擬火山噴發。

    “你給我住手!”

    明知道不管是哪個年代,父母管教子女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叫她眼睜睜看著並袖手不管,她做不到!這根本是往死里打,哪里是教訓孩子?!

    “哪來的臭婆娘,我管教孩子你管得著?!”陰惻惻的沙啞嗓子,一臉大胡子的男人看似魁梧,卻因為長年臥床,肌肉松弛得可以,但是對他來說要教訓一個孩子,還是輕而易舉。

    縮在地上的包銀子蓬著頭抬起臉來,淚眼迷蒙里看清楚魚小閑的臉,她戰戰兢兢的說:“太太……”

    “你這傻的,他打你你不會跑嗎?”魚小閑叉腰,昂著頭,雙眼噴火。

    “她敢跑?看我不整死她才怪!”包老三把藤條往地上一扔,磨著牙。

    安娘子搖著頭,看不過去的將包銀子扶起來,小女孩像找到避風港,一頭鑽進了她的懷里。

    安娘子緊緊握住她發涼又發顫的小手,這該死的臭男人!

    魚小閑看著包銀子被安娘子帶開,冷哼一聲就開罵了,“你真威風,整死銀子我贊成,她一死,我看你吃喝拉撒要靠誰?當人家爹的很威風嗎?銀子可不是你的財產,你能活到今天,還有那把力氣揍她,活該銀子太孝敬你,把你伺候得太好,活該她今天要挨你的打。”

    和包銀子相處這段日子,她知道她是個近乎愚孝的孩子,料理包老三的三餐不說,他要一個心情不遂,她就會倒大霉。

    她原來也不想插手人家的家務事,但是連累到她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她東一句活該,西一句活該,把包老三罵得狗血淋頭!

    說到底包老三這輩子除了爹娘敢給他排頭吃,還沒哪個女人敢這樣指著他的鼻子罵,一下有些懵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跑到我家來大吼大叫?沒臉沒皮的女人!”回過神來,和一個女人吵架顯然也不是他的强項,他腦袋轉了半天,氣得腦袋突突的疼,只能蹦出這句話來。

    “我是東西,就你不是個東西。”她涼涼的頂回去。

    自從來到這里,她魚小閑還沒有跟人吵過架,雖然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至少人緣普普,沒想到讓她破例,開口國罵連飆的是個連床也下不了的男人。

    無妨,凡事總有第一回。

    “你……”包老三再遲鈍也明白人家說的可是反話,倒著罵他不是個東西了。“我打罵自己的閨女關你屁事!倒是你家男人該來把你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才不會淨出來丟人現眼!”

    “我有沒有丟人現眼,是我夫君說了算,你是個男人你就給我下床干活賺錢去,別不要臉的覬覦自己閨女的一點私房,那可是她每天辛辛苦苦,天不亮就去幫我干活得到的報酬,你好意思拿去打酒喝?你呢,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少了一條腿,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嗎?老婆跑就跑了又怎樣,你好端端的雙手和另外一條腿呢?包老三,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

    包老三被魚小閑這番話給砸昏頭了,她說珍惜眼前人嗎?看著躲在安娘子懷里瘦巴巴的,眼中只有畏懼的女儿,再看看變成四不像的自己,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他不吭聲,卻也沒阻止魚小閑把包銀子帶走。

    “我爹……”包銀子仍然不放心的頻頻回頭。

    “讓他靜靜吧,你爹現下最需要的應該是安靜吧。”如果那男人還真有一絲憐惜自己的閨女,他就會思振作,若不然,就爛在那里吧!

    包銀子點頭贊成,“可是……”

    “晚點你記得回來給他送飯就好了。”好吧,這般干預人家家務的自己太雞婆了,十四郎不會反對吧?

    以前她做事從來沒考慮過田十四的想法,凡事自己做決定,怎麼一樁小事這會儿卻想到了他?不只這樣,自個儿想起他的頻率也越來越多,她這是怎麼著了?

    魚小閑把包銀子帶回家,讓她梳洗,給她上藥,還給她梳了兩條可愛的辮子,綁上珠花,看她坐立不安,也沒理她,直到天暗了下來到用飯時間,魚小閑把食盒交給她帶回去,吩咐她,“如果你爹肯過來,告訴他我有活儿給他做。”端看他要不要而已。

    事情一攸關她爹,包銀子整天不見神采的小臉忽地亮了起來,“太太,這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明天鎮上的店要開幕,你可得早點來,我們有一整天要忙。”

    “我曉得。”她像小狗似的點頭,一出院子,几乎是小跑的出去,又一下子咚咚咚跑問來,一手扶著膝蓋微喘,“謝謝太太。”接著又咚咚咚的跑了。

    唉,歸心似箭的孩子啊,她好像做了壞人。

    “你做得很好。”一堵溫暖的氣息靠近她,手很自然的環上她的腰。

    她僵了下,但隨即意識到靠近她的人是誰,鼻尖嗅到他熟悉的干淨皂味,也慶幸自己腰際上那只手除了輕輕攬著她以外沒有更進一步的不軌動作,遂安下心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逐漸培養出來的默契,彼此靠近或十指交握,甚至不經意的碰觸她都能欣然接受,或許跟他是自己丈夫這件事有很大的關系,她從一穿過來,兩人的關系就被定位在夫妻上頭,沒得選擇,即便心里一剛開始不能接受,日子久了,發現他除了個性安靜,有些深不可測以外,平時她在灶上炒菜,他在灶下燒火,她做生意,他幫忙備料,倒也勤快。

    除了幫襯家務,她小日子來的那几天,他還會去張羅熱黑糖姜茶讓她喝下去,給她搓肚子;家里的帳由她管,只給他零用,到了月底,他身上的錢原封不動交回來,他不煙不酒不賭不嫖,這種男人就算現代也沒几個。

    在古代待長了,她也看得出來就算在寡婦村這偏僻的鄉下小村子,男人還是動不動把妻子孩子當成對象,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法把這些人給燒壞了腦袋,他們要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守在家中相夫教子,這才算真正的美德,她拋頭露面去擺攤,她的所作所為,雖說一開始是為了掙一口飯吃,但容易落人口舌,被人指責品行不端。男人的容忍是建構在他的自以為是上面,可她的十四郎沒有說過半句她的不是,也從來不用那些框架箍著她。

    他通情達理,賢明開闊得不像古代男人。

    想起他的種種好處,就自然而然萌生信賴,這樣倚著他,即使肉体上沒有非常緊密的接觸,彼此只隔著衣料,年輕的身体還是感受到他肩寬腰窄下那彈性十足的肌肉。

    她腦袋里不小心就那樣歪了,堪堪浮現晚上他沐浴過后結實的六塊肌、强壯的二頭肌和看似腰力甚佳的窄腰。

    呿,她想哪去了?

    晚上努力漠視活色生香的男人,這會儿就靠著她,兩層的布料完全沒有發揮阻隔作用,這會儿,時間地點都不對,她的身体竟莫名其妙的發熱起來。

    她這是在春色無邊個什麼?!花痴女!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富有正義感。”她總是先想到自己才有力氣推己及人。

    “那又如何?不論你做什麼,別把自己搭進去就好了。”他神情犯懶,一如平常,冷靜得不像人。

    “不過要養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轉身面對著田十四。

    “你不是有我?”他看見魚小閑對自己綻開了笑容,那笑意直達眼底,像春風拂過湖面,漾起層層的漣漪,溫暖而美麗。

    “我能不能說有夫君很好?”她好像從來沒褒獎過自己的另一半。

    “嗯,你可以多誇獎我一點,這樣往后我會表現得更好。”

    真是打蛇隨棍上的家伙!“你想得美!”

    第二天,包銀子恢復一貫早到的好習慣,看見魚小閑仍有些羞澀,但笑容究竟多了些,身上也沒見什麼新添的打罵痕跡,她對包老三的觀感不禁稍微止跌了一點,但是能維持多久,這就得看包老三廢到哪種程度了。

    一行人坐著新買來的牛車,往鎮上去了。

    鞭炮劈里啪啦,喜氣洋洋的響了。

    魚小閑的吃食本來就頗受好評,她待人又謙和客氣,從不欺老輕少,這會儿開店了,吃慣街邊美食的客人們心想,館子一開,本來兩三個銅板就可以填飽肚皮的美食肯定會漲價,要吃不起了,孰不知來了一瞧,菜牌子上面的價錢不僅沒有往上漲,在店內用餐,還有免費的小米粥和涼茶無限續杯享用,更別提吃免錢的泡菜了。

    好康的互相報,之前擔心阮囊羞澀,因而卻步的老顧客都大大方方的上門了,魚小閑這老板娘除了里里外外招呼客人,要忙的事情比牛毛還多,最后盡管連田十四也被叫去站了櫃台負責結賬,擺笑臉,她仍忙不停歇,直到打烊,所有的人都雙腳直顫抖。

    令人欣喜的是單日營收除去成本,居然有將近五十兩的收入。

    五十兩雖然比不上某些在鎮上早已站穩腳步,生意興隆的鋪子,但是對魚小閑而言,新開張的五花馬給了她往前走的動力。

    一個月后,五花馬上了軌道,生意老實說不壞,魚小閑逐漸把廚房的一切交給安娘子,甚至也把調配醬料的比例手把手的教給她。

    安娘子起先一直推辭,卻禁不起魚小閑一番真心實意的表示,這家鋪子也就是她們兩個女人互相扶持才做起來的,不過她暗地里發誓,一定會將五花馬經營成烏桃鎮最賺錢的館子。

    廚房里有安娘子,外場有金掌櫃的,魚小閑退居幕后,只負責核對鋪子里的營收,每月將進貨入賬和出貨銷賬的流程梳理一番,便開始做起了甩手掌櫃,慢慢的撂手不管了。

    她把所有的心思放回她的木料上頭,雖然說要等包老三來,魚小閑也沒抱太多希望,那個男人一看就是個固執不通氣的,要這麼容易軟化,銀子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銀子啊銀子,你真是運氣不好。

    但是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包老三真的尋上門來,他身穿深褐色粗布短衫,刮掉了一臉的大胡子,也不知道哪里找來一根木杖,看來用得不是很趁手,灰白著一張臉,就站在田家籬笆外,眼怔怔的看著魚小閑手上的事物失了神。

    “我們家不缺門神,既然來了,就大方的進來吧。”落下最后一筆雕刻,確認花紋沒有問題,往几上一放,她拍了拍圍兜上的屑站起身。

    “那是……”他眼眸微微縮了縮,眼底泛著苦澀和不敢置信——是漆器啊。

    新造好沒多久的架子上放了好几只蔭干的木胎還有錫胎,也有脫胎的,雖然還沒成型,但可以看的出來,有盒有盤還有個類似蹴鞠般的圓狀物品。

    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木匠,有一把可以養家的手藝,但是少了一條腿以后,便開始自暴自棄,把家里的工具全都扔了,這下子看見難得一見的漆器,還是出自一個女子的手藝,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自己周身的疲憊和這些年的頹廢喪志,令他口中苦澀,不知道要如何說才好。

    他恍惚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軟盈盈的像一泓碧水。

    “包先生請坐。”

    包老三不敢坐,拄著手杖的手指看得出來青筋迸跳著,“我閨女說太太有活儿可以給我做。”

    “我聽說包先生你有一把極好的木工手藝。”

    他一臉慚色。

    隨后,又聽見她開口,“你是知道的,漆器這種東西,生產的周期很長,從生產到成品少則半年,多則兩三年,這其中若是只靠我一個人,絕對連吃飯錢都掙不上的,我正想找人幫我,我瞧過你給村里人做過的喜床活儿,細致周全又靈活,每個月二兩銀子……不知包先生可願意幫忙?”

    讓自己幫著做漆器,他可以從中學到各種的雕刻方法和用漆顏色,那必須是相當親信的人才行。

    他的木工已經荒廢多時,能得到工作已經喜出望外,沒想到她還一張口就給了他二兩月銀!

    “太太肯用小人,小的自當盡力,只是這錢給的太多了……”包老三哪還站得住,連忙搖手。

    “你不用推辭,這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往后你要是酒癮犯了,誤了事,銀子和活儿,我還要收回來的。”

    初冬,金曜風華這間金器鋪子,在縣城推出一件名叫“瀲灩同匣”的漆器妝匣,它一反過去平雕的雕刻方式,而是以大量的浮雕、鏤空雕和立体圓雕做成的新產品,它不只進一步的表現出漆雕手法,整只盒子的花多不勝數,有梅花、牡丹、玫瑰、石斛蘭、杜若、優曇婆羅花等,花朵枝蔓精細奇巧,做工極其綺麗繁復,宛若花海層層迭迭、姿色万千,仔細觀賞,整個匣盒有著令人驚訝的立体感,就像觀賞著一簇錦繡盛開的鮮花一樣。

    這件作品出自一個叫無名氏的漆器匠之手,其他的,金曜風華的曹小老板不肯透露只字詞組。

    這不知出處的瀲灩同匣震撼了縣城,許許多多聞風而來的大戶貴人都想買下這件漆器,但金曜風華的曹小老板說了,瀲灩同匣只在鋪子里展覽三天,三天后要在同地點舉辦拍賣會,屆時歡迎大家來競標,有能者得之。

    這下不只高門大戶想要,漆雕世家的那些耆老還聞風而來,將之評比為優秀作品,建議帶到全國漆雕評鑒會上展出。

    漆雕世家的那些人精外表看起來清高無比,但誰的背后沒有和權貴有千絲万縷的關系,心里打什麼主意,也沒人知道。

    經過文人雅士的諸多傳誦,這瀲灩同匣一傳十、十傳百,這消息也傳到了皇家造辦處。

    這也難怪,在白璧皇朝,漆器工藝品由于皇帝本人喜愛,漆雕相關工藝在這時期出現了空前的繁榮局面,但是像瀲潑同匣這樣,以三種雕刻技术相結合而成的漆器卻從未見過。

    縣城的金曜風華每日門庭若市,曹小老板鞠躬鞠得背都快駝了,但是對于鋪子里每日的進帳滿意到不行。

    三日后,拍賣會上,這無名氏做的瀲灩同匣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價錢拍出了兩万兩白銀的高價。

    在寡婦村的魚小閑如常吃飯睡覺工作,要是想活動活動身軀就到鎮上的鋪子去幫忙端盤子,一點也不受影響。

    只不過這一夜魚小閑的家也算不上平靜。

    万籟俱寂的夜里,本來看似要睡著的田十四倏然睜眼,在不驚擾到睡在他胳膊上的魚小閑的情況下,緩慢的抽出自己出借的長臂,一反平常慵懶疏慢的神色,閃身從屋里出來,在院子外站定。

    他微微垂目,挺立在清清的月光下,粗衣布鞋,看似平凡至極,臉上全無笑容,時光在這一刻彷佛停滯了下來,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和空氣中飄散著的淡淡花香。

    “都出來吧。”

    梧桐樹寬大厚密的樹葉將月光落下的光影切割成碎片,細細撒在他的眼角眉梢,他全身散發著一股神擋殺神、魔擋滅魔的威嚇。

    几個人影從暗處冒了出來,寒歲、龍蓮、安頤、黑熾玉依次出現,看清楚田十四的面容后,齊齊單膝跪下,“屬下參見王爺。”

    “都起來吧。”

    “大哥,你可是讓我們一番好找。”一把心酸淚無處與誰說,個性最跳脫的黑熾玉忍不住抱怨,可見到身為主子的結拜大哥平安無事,那笑意便直達眼底。他本來就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更顯直爽。

    “王爺平安無事,齊天之幸。”龍蓮長目閃光,一顆心可以放下來了。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他知道自己几個得力手下一定會找來,但是這寡婦村著實偏僻,他以為在他沒有留下任何暗記的情況下,他們就算尋來也要花上一些時間。

    安頤掏出田十四典當的玉雕,雙手恭敬地捧到他面前,“要不是這玉雕出現在市面上,屬下們真的還會有一陣好找。”

    那是田十四換了六百兩的馬上封侯玉雕。

    “辛苦你們了。”他伸手將玉雕收了回來。

    “此時夜深,明日一早王爺是否和屬下一起返回涼州?”

    回涼州嗎?那是他的封地,早晚是要回去的,但是……他瞄了眼屋里熟睡的女子,心里遲疑了起來。

    “雍容,如今西戎情況如何?”

    雍容是寒歲的字。

    “王爺當日追敵八百里,生擒西戎大皇子和領軍副帥,又斬殺主將牙都于贛河畔,迫使西戎遞了降書,上了臣表。”

    “大哥你都不知道,錢恪當時一見你落水,不管不顧的率軍一口氣挑了西戎七個部落,將西戎人趕離我們邊關几百里,簡直就殺紅了眼,捷報傳抵大都,皇上的賞賜在一個月前已經到了軍營,要王爺回京領賞聽封。”

    錢恪是留守涼州的五虎將之首,是他不可或缺的一員虎將。

    開拓疆土,降伏四夷,歷來是帝王重視的大事。

    涼州位在白璧皇朝的西北,是西北的都城,地緣廣闊,卻是苦寒之地,也是他的藩地所在,與西戎交界的燕赤關外雖然荒涼無比,但有許多西戎部落生活著,他們以放牧維生,追逐水草、居無定所,多年來,這些少數民族同皇朝的衝突摩擦從未停止。

    田十四的臉色慢慢沉下,目光從他這几個同生共死的兄弟間流轉過去,這些人是臣子也是兄弟。

    “這種事讓胡不韋將軍或是錢恪去就是了。”

    “小人明日就修書回去。”

    “有什麼話進來說吧。”田十四轉身走進院子。

    那些被人簇擁,誰見到他都得低頭行禮的日子,因為這些兄弟的到來,忽然從遙遠的過去逼到眼前了。

    為什麼他一點懷念感都沒有?

    “大哥,好歹你也讓人送個信回去,大家都急出白頭發來了。”黑熾玉嘀嘀咕咕。

    “是啊,要是沒那玉雕,我們這會儿又尋到別處去了。”龍蓮有些懊惱,為什麼他們當日就沒認出王爺來?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要好好洗一洗了。

    “我知道就算我不在,邊關戍衛有你們也不成問題。”田十四不為所動,他身邊的每一員部將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再不濟也有戍守燕赤關的胡不韋將軍,他真的不是很擔心。

    他會安之若素的在這小村子住下,信任他們這些人是很大的一個原因。

    几個人面面相覷。燕赤關是國門重鎮,不容有失。王爺自請戍邊多年,不都這麼告誡他們,這會儿是什麼改變了他的想法?

    “王爺。”安頤忽然出聲。

    “有事?”

    “屬下四年沒見面的妻子就帶著孩子住在這儿,實在想念,請王爺給屬下一刻鐘回去探親。”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對他來說卻是近鄉情怯。

    田十四看見安頤懷念的眼神和渴望。想見親人沒有什麼應不應該,他能理解,只是他的親人在這?

    安頤似乎怕滕王不信,指著隔壁的安家,“那便是屬下的老家。”

    田十四看了眼安家,想不到那和魚小閑如同姊妹的安娘子竟是安頤的家人。

    “去吧。”

    “謝王爺。”他躬身道謝。

    “身上有銀子嗎?”

    咦?安頤不解的抬頭。

    “離開多年,你總不好空著手回家。”

    “謝王爺提點,屬下身上有銀子的。”身形很快消失,看起來是迫不及待了。

    “咦咦,他們是誰?”夜半醒來發現田十四不在,只披一件薄衣就出來找人的魚小閑,看見屋外多了好几個大男人,揉了揉眼,有些迷糊。

    “几個遠道的朋友。”

    “十四郎的朋友?稀客稀客,里面請!”她大方屈膝致意。

    真的很稀奇,她和十四郎做夫妻至今,不曾見過他帶什麼朋友到家里來玩,這一來就好几個,難得啊難得。

    几個男人的眼光齊刷刷全落在魚小閑身上。

    這小娘子看起來年紀不大,素面朝天,發髻松松挽就,頭上僅有一柄貼翠紫莞花簪,身上是細棉衫子,淡粉布裙,看得出來經常在太陽下曬,膚色和嫩白一點也扯不上關系,再說身段好了,嘖,實在談不上婀娜。

    几個人很難得泛起的心思都一樣。

    其實魚小閑的外貌哪有這几個眼高于頂的男人以為的這麼惡劣,這原主的臉蛋是不出色,也談不上身材,但是這些日子,她從日出忙到日落,吃得東西又少,家里還有田十四這麼個病人,好一點的食物說什麼也要留給他吃。

    這一來二去,本來略帶臃腫的身子很快瘦了下去,這人一瘦,五官便浮現出來,只消細看,眉清目秀、淡雅水靈,是這些臭男人眼光都長在頭頂,她真的沒有那麼不堪。

    也幸好她不知道這几個人心里轉的是什麼,要不肯定一掃把將人統統掃地出門去!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36 AM

第十一章 揭穿身份

    “下床也不會多穿一件厚衫子,這會儿都快入冬了,万一凍著了可怎麼辦?”他在看到魚小閑的剎那,眼中閃過一道暖和的光芒。

    “先讓客人進屋吧,外面也涼得很。”她捏了下田十四的手,發現他的手掌心還算暖和,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了,你先進去。”

    魚小閑點點頭,依言進屋去了。

    這年頭,男人講話,是沒有女人的事的。

    “大哥,你屋里怎麼有女人?”最不怕死的黑熾玉沒等門關上就笑嘻嘻的調侃起田十四,呃,不,滕王紫鄖。

    紫鄖輕輕的拋過一眼,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黑熾玉不是傻子,以兩指將唇壓住,沒敢再多吱一聲,找到主子的巨大歡喜讓他差點找不著北了。

    相較起沉浸在歡喜中的黑熾玉,方才王爺和那小娘子的這點動作哪逃得過心細如發的寒歲。他瞥了滕王一眼,淡淡的月光映在他的側面,雖然那表情沒什麼變過,但比常人還要更了解他的寒歲能感受到他變了,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感覺上如此,但是實際情況,還有待更多觀察。

    進屋的魚小閑點亮了油燈,拿了件睡前脫下來的素白小襖趕緊穿上,又把頭發重新梳理過一遍,挽了個簡單利落的發髻,重新把簪子插好,在鬢邊壓了朵小絹花,就著手鏡看看自己沒有半絲錯處后,轉身去了灶間,洗手、舀茶葉、泡茶,家中沒什麼糕點可以待客,她便把因為入冬不用放在井里過夜的茶葉蛋從綠紗櫥子拿出來,用大碗裝了放桌上。

    田十四的朋友已經進了屋子,上完茶點,她福身退下回到灶間,看看收拾得很是干淨的廚房,她想十四郎和那些友人看起來是久別重逢,一時間應該也不會走,于是她從灶間后門去了前院。

    茶葉只是很普通的茶枝,几個男人喝了都覺得澀口,不過既然他們家王爺能喝,他們有什麼不能的,來的時候趕得急,這時每個人莫不想喝點水潤潤喉,除了黑熾玉這挑揀偏食的,寒歲和龍蓮倒是都把茶水給喝光了。

    “王爺,你掉進贛河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會儿可以跟我們說一說了吧?”龍蓮一本正經的發問。

    紫鄖把中毒的事情說了一遍,黑熾玉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鼻子也沒得閑,他嗅啊嗅的,發現是桌上那碗黑蛋散發出來的香氣,對他來說雞蛋是何等粗俗的食物,可是他是個肚子容易餓的胖子,他來回撫著肚子,勉為其難的剝了一顆塞進嘴里。

    接著,一顆又一顆,紫鄖把經過的事情敘述完,他也把整碗公大約六、七顆蛋都吃了,只余一桌子的蛋殼。

    “王爺的身子如今都大好了?”

    “已經無礙。”

    寒歲緩緩開口,“雖說秋收季節已過,無須預防敵人越境搶糧,今年天又寒得早,短期之內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事,但是等到開春,西戎正是糧食青黃不接之時,一定會開戰,王爺若身体無礙,要我說應該早早返回封地才是。”他分析的頭頭是道。

    紫鄖看寒歲一眼,沒正面響應,“今夜你們先回去,回涼州的事我自有主張。”

    一盞茶后,寒歲陪著紫鄖隨意走著,龍蓮和黑熾玉在后面遠遠的跟著,至于回家探親的安頤,紫鄖發話,讓他在家與妻儿家人好好敘敘離情,不必急著回來。

    山村里的夜涼意沁人,除了昆蟲鳴叫,不聞其他聲音。

    寒歲忍不住問:“那位小娘子,王爺是認真的?”

    紫鄖瞥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記得王爺有事會痛痛快快的說出來,現在卻要人猜,我實在看不出來她哪里好,鄉間出來的丫頭,王府里隨便一個侍女都比她强。”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他雖然和他們交代了自己落水后的狀況,但魚小閑死而復生,活過來完全變了一個人的事情卻略去不談,“要她的人是我,你們的想法是你們的事,少替別人擔心吧。”

    寒歲停下腳步,對著紫鄖正色道,“按制,王爺是不能自主親事,必須由陛下指婚,如果王爺只是要把她抬進府里當侍妾,這些話就當我沒有說。”

    寒歲和紫鄖的交情可以追溯到紫鄖是皇子的時候,他還在上書院讀書時,寒歲是他的伴讀,因此交情不同于龍蓮他們。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還是操心自己無意婚姻、打光棍至今這事,怎麼去向你祖母、娘親交代吧。”

    “王爺是認真的?”

    “我是不是認真的以后你就知道了,老實說,讓她跟我去西北吃風沙我真的很遲疑。”西北蠻荒,戰事頻仍,尋常女子可沒那勇氣。

    且她不夠精明,心不夠黑、手不夠辣,又人生地不熟,他真的要把她放到自己的王府里去嗎?不過,他一定會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

    “莫非她還不知曉王爺的身份?”

    “唔,應該算是。”

    什麼叫應該算是?

    寒歲在紫鄖的臉上看到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笑容,那是對未來充滿各種希冀及渴望的神情,他和紫鄖相識多年,憑良心說,他還真沒看過這樣的十四郎。

    他無可奈何,只能留下兩名貼身侍衛護衛自家王爺,自然,這兩名貼身侍衛都是紫鄙以前使慣了的人。

    紫鄖看著從暗處現身,面容激動的兩個貼身侍衛,這窮鄉僻壤的,哪用得著這兩人。

    “各自去找地方歇著吧,別叫不相干的人發現了。”

    兩人領命,一個上了樹,一個不知去向。

    雖然天都快蒙蒙亮了,紫鄖和魚小閑還是各自回到床上,房屋四角放置的火盆只剩余燼,但房里依舊如深春初夏般暖和。

    如今的田家家境已經改善不少,再不像以前只能共享一床被子,就連炭火也買不起的窘境,如今日子越發的好了,再也不用吃野菜過日子,五花馬像只賺錢的金雞母,安娘子每回送過來的賬冊都會令人嚇一跳,魚小閑不得不說她果然沒看走眼,安娘子是個能干的。

    現在她已經無須親自出面去收購那些蓮花白和雞蛋,那些嬸婆媳婦儿們會自動裝簍,家里的男人運上牛車后,讓人直接送到鎮上的五花馬館子去,至于那些雇來種香菇的工人,也對自己的椴木非常上心,几次收獲下來,這業余賺錢的香菇收入遠遠超過自家田地的利潤。

    本來窮困無路,怨嘆老天爺不公平的他們有了活路,哪能不小心謹慎,未免別個村子的人眼紅,做出什麼事來,男人們自動自發分成三班,白天、夜間都有人定時在菇寮附近巡邏,甚至在快收成的前几天,為了確保安全,干脆住在那,直到錢入口袋為止,宛如牛犢護食。

    寡婦村里的人因著魚小閑家家戶戶都能溫飽,賣儿賣女的事情少了,甚至越來越富裕,還有人蓋起了新房。

    魚小閑一點也不居功,她只覺得走在寡婦村的田埂小路時,見到鄰里開朗滿足的笑容,她就覺得開心無比。

    僅僅是這樣而已。

    這些天她已經在考慮要盤下隔壁鋪子,屆時將兩間店面打通,五花馬的規模會更大,人手勢必要增加,不過這些交給金掌櫃的和安娘子就好,她只要負責拿銀子出來。

    說到銀子,瀲灩同匣拍賣出去的兩万兩白銀至今還未落袋為安,不過她一點也不怕。

    “過兩天曹老爺子會送銀子來,不如讓人把屋子整個翻修好了,修個地龍,免得老聞這些個炭味,對身体不好,我瞧屋子左邊還寬闊得很,你覺得找里正多划份宅基地可好?到時候我們蓋間新房,把大家都請來熱鬧熱鬧。”

    紫鄖以為上床后就背對著他的魚小閑睡著了,不料隔了老半天開口卻是和他討論整修屋子的事情。

    “你對我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他和黑熾玉他們的談話,只隔著一面牆,他不相信躲到前院去料理木頭的她聽不見。

    往日,她總會趁著他睡著,偷偷地把腳貼在他溫熱的小腿上,只要他假裝著沒醒來,她就會這樣一直熨著他取暖到天亮,他知道她怕冷,所以也沒把腳抽開。

    今晚,她卻背對著他。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過去她總會不自覺的抱著十四郎入睡,今晚雙手空落落的,只能挾著被子充數,如此這般還是沒有安全感,索性連下頷都壓進被面,所以講起話來不免帶著濃濃的鼻音。

    “你不也是?”

    魚小閑打了個機伶,身子微微僵了僵,呼吸一下斷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不小心露出馬腳了?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別,先別自己嚇自己。

    “你應該知曉我的身份了吧?”

    她緩緩起身,推開被子,忍住那從背脊涌上來的絲絲寒氣,心跳得厲害,手也有些涼。

    她被發現了嗎?發現她是個外來者,這會儿是來秋后算賬了。

    “民女叩見滕王爺。”她跪在床上磕頭。

    “你這是做什麼?”紫鄖翻身而起,臉上表情嚴肅而不悅,她這是一下把她和自己拉到天與地的距離去了。

    他哪里知道,魚小閑在這階級分明的白璧皇朝已經生活一段不短的日子,這里上下高低、貴賤親疏,皆有區分。

    而在這樣階級分明的世界中,他便代表著高高在上、不可撼動的權威,而她,不過是最末等的庶民。

    沒看見他以為會有的笑靨,沒有別人身上會出現的激動和喜不自勝,沒有驚悸怯弱,也沒有身為小人物的退縮自卑感,魚小閑跪坐著,背卻豎得像旗杆一樣直。

    屋里的一切都格外的模糊,只有她的模樣分外鮮明。

    兩人交換著彼此的眼光,在對方眼中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我或許隱瞞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是我給你看到的也是我,可你呢?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從前冷靜自持,從來沒有遇到讓他慌亂的人,這個女子身上有太多他喜歡的東西,她聰明善于隱藏,知進退,行事低調,從不卷入是非中,她非常適合那規矩大如天的地方,就算她沒什麼心機,他也會護好她。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她。

    但是首先,他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誰。

    她遲疑半晌,心里掙扎得厲害,“我是誰?我們做夫妻這麼久了,你還問我是誰……我說的話你都信嗎?”只要她坦白,他就會放過自己嗎?還是要選擇抵死隱瞞到底?

    他是天潢貴胄,有著她想也沒想過的身份,雜沓而來的訊息,她還消化不完。

    “我待你多少真心,也希望你還我多少。”他如深潭的眼珠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值得她的真心嗎?

    魚小閑想到的卻是他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個性,和他同床共枕,他卻從來不曾越界,因為他是個無比驕傲的男人,不屑那些欺瞞拐騙,等著她心甘情願把自己交付。

    這男人的心堅韌難破,卻唯獨對她露出一條隙縫,將那柔軟的部分呈現給她,這是何等珍貴。

    情緒拉扯著,她要如何是好?

    孰不知,紫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身邊有個想看著她、感覺她、品嘗她,想慢慢地和她一起廝磨的女子,卻不能吃,這簡直是活生生的折磨。

    最慘的是不知道盡頭在哪,只和她在一起是不夠的,他想要更多——

    “其實……我並不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他半點都不意外。

    呃,她驀然揚起了低垂的頭,“你知道?”

    “起先確定不是,后來遲疑過,再后來確定真的不是,但是以后,希望永遠是。”

    一開始便知道不是,但越來越迷惑,最終他愛上了她,可心里的迷霧還是希望能夠由她來撥開。

    這話拗口得很,她蹙起眉,沒心思細理,“你怎麼發現的?”她睜大了雙眼,想知道自己的馬腳是怎麼露出來的。

    “你小日子來的那几天,特別可愛,也特別會纏著我說夢話。”他不知該從何解釋起,便避重就輕的說。

    她臉蛋陡然轉紅,聲音忽然拔高,“為什麼你都沒說?”

    “因為我對你也不夠誠實。”

    她困難的舔唇,不知道要如何啟齒,自以為是穿越者,自以為能做到滴水不漏,原來早就啟人疑竇了。

    “你是想看我這傻子耍猴戲,看我能為你做到哪種地步嗎?”她喉頭一哽,只覺酸楚溢滿全身,涌上眼淚。

    看見她的眼淚,他慌了手腳,連忙抱住她,“我絕對沒有這意思,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和你一起這些日子,我很幸福。”

    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熱淚泉涌,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鼓起莫大的勇氣說道:“等我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你如果還能心無芥蒂的抱我,我就……就任你抱。”

    紫鄖不是很情願的松開自己的長臂,目光灼灼,一點也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他柔著聲音,“你說我聽。”

    “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相信嗎?”

    “你說你家在云深不知處。”他揣測過許多可能,但從她口中堅定的說出來,這是第一回。

    “是云深不知處,我的家在未來世界,距離這里或許上千年,或許几百年,我想回也回不去。”她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一分震懾,但轉瞬不見。

    她掐著自己的手指,其實如今,她已經很少想起現代的那些人事物了,午夜夢回時,也不是不曾飄過腦海,但是每天累得倒頭就睡的生活,讓那些曾經在她生命中駐足的東西逐漸變得模糊。“其實我以為……我以為我能保守這秘密一輩子,直到帶進棺材的。”

    “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

    她苦苦一笑,“這就是更驚悚的部分,我是借屍還魂來的,外表並不是本來的我。”

    原來如此,他過去的疑惑終于得到解答,莫名地,他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紫鄖表情平靜的看著故作勇敢,身子卻微微顫著的魚小閑,忽然沉聲說:“過來!”

    魚小閑心髒怦怦的使勁撞擊著胸口,鼻子和眼睛又酸又熱。

    紫鄖長嘆,猿臂一伸,將她摟進自己也氣息不穩的懷抱,略帶抱怨的說:“你這只頑皮的貓,怎麼都叫不來……”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垂,有些癢,有些麻,曖昧的氣息帶著令人酥麻的顫栗感,順著耳珠鑽進了她的身体里,撩撥著她怦怦的心跳,腦海一片空白。

    那些個壓在她心頭的猶疑和重擔,在他這一抱里悉數化為水流,他的大手輕輕哄拍著她的背脊,讓她感覺到了無比的輕松。

    紫鄖俯身在她芬香柔軟的發上偷了一吻,抱緊懷里的馥郁溫香。“我不管你是從哪里來的,以后不許背著我睡覺,這樣我不習慣。”

    他對著魚小閑展開這世間最俊美、最暖,也最令人安心的笑容。

    這個家到底誰豢養了誰,是他、是她?無論是誰,這又有什麼關系。

    他把懷里的她嵌入胸膛,擁著她重新躺回床上,不舍的拉起她一縷頭發卷在指尖纏繞不放。“說說你那世界的事情給我聽聽。”

    “你想聽哪方面的?”

    “都想,對了,你以前說過,什麼褲碰券、還寶的,那些都是什麼意思?”

    “Cupon 券是指優惠券,做生意促銷的一種手法,環保是說環境保護,你不知道在我的時代里,人類把地球折騰得多慘……”

    “地球?”

    “就是我們住的這個世界,你不知道地球是圓的吧,伽利略說的,我們航天員早登陸月球了呢,整個宇宙十分十分大,還有,我們人類是從猴子變過來的,達爾文說的……”

    紫鄖聽得驚奇,對他來說,她說的這些遠比她說她是借屍還魂還讓人難以想象。

    兩人天南地北的說著,從地球說到了天氣,從天氣說到食衣住行,最后他問起了她的世界里的夫妻是怎麼樣的。

    “要先談戀愛啊,有的人甚至還會先同居,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因誤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開,為了避免這樣,所以要確定這是對的人了,再回家告訴父母:我要結婚了!”

    紫鄖瞪大眼,“不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不,我們崇尚自由戀愛,婚姻最重要的是彼此情投意合,能相處得來比較重要,而不是吃吃喜餅、換換戒指,說句我願意而已。”

    “換戒指?”

    “嗯,每個小女孩小時候都有個新娘夢,幻想著將來有朝一日能穿上最美的白紗禮服,在美麗的教堂里,上帝的見證下,與心愛的他交換著戒指,說著誓詞。”她煞有其事的舉起手來,“我魚小閑接受你田十四做為我合法的已婚丈夫,從這天開始,是好、是壞,是富、是窮,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然后神父會說:‘恭喜你們成為夫婦,新郎,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他笑了,從善如流的俯下頭,將唇印在她柔軟的唇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她上方的關系,她覺得這個吻有點重量,好像不是可以輕易抹去。

    他放開了她,卻沒有退離她,唇緊貼在她唇邊,問:“你和人交換過戒指了?”

    她臉微紅,“才沒呢,我在我那個時代,是單身貴族。”打死不承認是大齡剩女。

    他啄吻她一下,“你願意嗎?”他聽不懂上帝、神父,但他也覺得這個所謂有上帝見證的婚禮很好,除了有一點他要更正——連死亡也無法把他們分開。

    她想把頭轉過去,她的雙頰燒得不能再燒了。

    “我……我……你連戒指都沒有,就想要說我願意?門都沒……”

    最后一個字被吞沒在紫鄖火熱索取的吻里,他汲取她甜蜜的芳津,兩人呼吸越來越紊亂,他覺得她甜美得不可思議,比她說的什麼汽車、高樓大廈、猴子與達爾文還要神奇,她對他的吸引力是如此巨大,只是這樣吻著她,他越來越無法滿足。

    他的大掌撫上她的身軀,探進她的衣裳里,她的手因為勞作起了繭子,可是她渾身其他地方的肌膚滑嫩膩手,他簡直舍不得放了。

    他挑逗著她,嚼咬著她的唇,撩撥起她体內一陣陣的火,也狂燒起自己想要她的欲/望。

    夜很深了,可他們之間“愛的語言”的對話才正要開始,用著永恒的律動,訴說對彼此的心動……

    清晨的天色透過窗紙朦朦的亮了,天將明未明,不知道誰家的雞又直起脖子鳴叫了起來,這一夜又長又短。

    魚小閑醒得有點晚,睜眼時,發現他睡在她的發邊,半張臉壓在她的頭發上,長臂一只讓她枕了,一只摟著她的腰,她想起身,無可奈何的推了他一下。

    “嗯?”是略微提高了點的聲音,他睜開眼,眼里的一點迷瀠瞬間便化為一片清明。

    她又輕輕推他一下,“我得起來做早飯了。”

    “哦。”他懶懶應了聲,又閉上雙眼,身体沒什麼動靜。

    “你壓著我的頭發了,不起來,我也沒法起身。”這男人通常比她早起,她醒來的時候,他必定不在床上了,今天卻賴床,無奈只能又說了兩句。

    紫鄖睜眼,看了她發間上自己的胳膊,他轉身離了她的發和腰,順勢起身了。

    頭發被解救了出來,魚小閑起身下床,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酸軟,紅著臉穿好了衣裳,就見他張開等著她的手臂。

    魚小閑無聲的嘆息。

    是她自己的錯,誰叫他病著的那時候,她把人伺候慣了,只得去拿了干淨的里衫過來給他穿上。

    穿衣裳,難免摸到他身上的肌肉,這些天他肉吃得多了,身体養好了,身材好得無可挑剔,她看著也算是眼睛吃冰淇淋。

    把里衣穿好,再幫他把外袍穿上,哪知道他下面的細棉褲便支起了帳篷。

    昨晚上折騰夠了,魚小閑淡定的視而不見,將他一切都打理妥當,“你早上想吃面條還是野菜糊糊?”

    紫鄖一聽,忽然伸手鉗制住了她的下巴,不用力,卻也讓她無法逃脫。

    他的眼巡梭過她的眼睛、鼻子到嘴唇,便緊盯著她的唇不放,然后低下頭,大力的吻住了她的嘴。

    早餐晚一點沒關系,先把其他地方的胃口喂飽了再說。

    香糯綿軟的白粥,上面散著炒了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綠的香蕪末,酸瓜脆條、家常老豆腐、小炒肉和一盤蒼蠅頭。

    這是田家飯桌上的早膳,既然他什麼都沒說,她就照自己的意思煮了。

    兩人面對面,他臉色發沉,魚小閑也有些笑不出來,她的兩片嘴唇還疼著,偏還要當作早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不喜歡他這麼吻她,這粗魯的男人。

    正要舉筷,不料外面響起安頤的聲音,“王……公子,屬下求見!”

    魚小閑的表情緩了些,目光斂了几分柔軟,多了讓人看不透的顏色,她慢慢的放下碗筷。

    “進來。”紫鄖也放下疾子。

    安頤斯文的身后尾隨著表情略帶不安,神情又稍見憔悴的安娘子。

    “嫂子。”魚小閑輕呼,沒空去顧及看起來心情也不怎麼好的自家相公。

    安娘子的眼眶泛紅,安頤的眼下泛青,這對久未見面的夫妻昨夜應是暢快的哭過了一場。

    要不是他昨晚告知她,她還真不知道嫂子一直以為戰死沙場的丈夫不只好端端的,還在他的帳下當差。

    “嫂子,快來這邊坐。”招呼安娘子坐下,她從茶壺里倒出熱茶奉上。

    “都自己人還這麼見外,你就別忙了。”安娘子抓著魚小閑的手不放。

    “吃飯了嗎,要不要一道?”

    “不了,我都跟他說現在過來太早了,他就不信。”瞪了安頤一眼,嬌嗔的成分居多,不見什麼殺傷力。

    魚小閑瞧著這對夫妻一來一往都帶著只能意會、不必言傳的默契,悄悄捏著安娘子的手,衷心替她高興,“嫂子這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安娘子覷了安頤一眼,“可不是嗎,他同我說以后要留下來,不走了。”

    “那太好了。”

    “俊哥儿聽見了直哭。”見到了名為父親的人,除了一開始因陌生而有些排拒,但很快就爬上父親的大腿,摟著他的臂彎,坐著不下來了。

    “有說為什麼這麼久都沒遞消息回來,讓你盼星星盼月亮的原因嗎?”她有一堆的疑問想知道。

    “他在沙場上傷了臉,以為我會因此嫌棄他,我與他夫妻多久了,他以為我是那等淺薄的婦人嗎?實在叫我生氣!”

    “這不是把嫂子放在心底才會這般忐忑猶豫,這會儿人回來了,什麼事就都過了,你就原諒他吧。”

    “原諒,還早得很!”輕哼,但其實其中又有多少火氣。

    兩個喝茶的男人聽見了女人的動靜,紫鄖的目光閃了閃,安頤則是一臉心虛。

    “你娘子所言屬實?”

    “這些年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如今戰事已了,屬下自請解甲歸田,留在家鄉好好照顧妻儿還有小弟,盡為人夫和人父的職責,望公子允許。”安頤挺胸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單膝跪了下去。

    兩個在旁講悄悄話的女人見狀,話說不下去了,安娘子也慌忙起身,跟著丈夫跪了下去。

    “有話起來說,不用多禮。”

    “謝公子。”安頤口中稱謝,也扶著妻子起身。

    “安先生既然要留在寡婦村不走了,不如幫著嫂子一塊打理館子可好?夫妻雙劍合璧,無往不利。”

    魚小閑的話逗笑了屋子里的人。

    “打打算盤管帳,我沒問題。”夫妻倆昨儿也聊了許多,他從安娘子口中知道不少魚小閑的事。

    “我是怕大材小用了,安先生可別介意。”

    “怎麼會,我還要多謝夫人給我這機會。”安頤說得真摯,“也謝謝夫人照顧著我的家人。”

    她高興的拍手,“說什麼謝,我和嫂子可是姊妹,中午不如來吃鍋好了,把孩子們都帶來,一來給安先生接風,二來慶祝你們夫妻團聚,三來,趁機會打打牙祭,大家樂一樂。”

    “又讓妹子破費,怎麼能呢。”安娘子于心不安。

    男人都在這,她沒機會問魚小閑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身份來路,身份揭穿后,他還會留在寡婦村這小地方嗎?

    但始終找不到時機,抱著一個又一個疑問,安娘子和安頤回家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36 AM

第十二章 決定去西北

    “咱們把五花馬開到西北去,你覺得如何?”紫鄖望著已經冷掉的早飯,眼底有一簇火花。

    “有你當我的后盾,把館子開到西北去,應該不成問題。”她想把冷了的菜拿去溫熱,一臉笑嘻嘻的,見安娘子能一家團圓很替他們高興。“當然嘍,如果皇朝的東南西北都能開上我們的鋪子,到時候腰纏万貫,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多威風!”

    “那你願意跟我回西北嗎?”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她垂下頭,手里的動作停滯了下來。

    “你知道我早晚得回去。”他也不拐彎了,單刀直入的要求她的答案,不,不需要答案,只要她點個頭就成了。

    她眼里有他看不明白的東西,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讓他有種心髒都要被凍結起來的錯覺。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別的不說,單就家世門第便是重大障礙,我曾經想過,也許我們根本不是什麼夫妻,你那樣的身份、那樣的地位,說什麼也不可能娶我這樣門第低微的妻子,十四郎你說是不是?”

    她也曾對兩人這樁“婚姻”懷疑過,但是那時候她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又病成那樣,加上又未否認她以為彼此是夫妻的猜測,但對她的態度一開始真的談不上和平,便以為自己就是個用來衝喜的老婆,這“喜”要衝不成她會有什麼下場,她那時剛穿過來沒想那麼多,只是無可無不可的和他過起了日子。

    “我只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北?”他堅持著,神情有股執拗,眉毛豎了起來,面色如霜。

    “我不能。”

    “理由,給我能說服我的理由!”紫鄖瞪著她,哼笑了几聲,滿身的冰霜跟暴風雪沒兩樣。

    這樣的他很駭人,以前他雖不好親近,卻也不似現下這般冷酷暴躁。

    看起來不給他理由,他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我不做人家的妾。”她如是說,掐著的指節都被自己捋白了。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這麼簡單的道理就連窮困如寡婦村的姑娘們都深以為然,她沒道理不明白。

    “妾?”他嗤聲,像是聽到多麼可笑又荒謬的話,“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要把你抬進房里為妾的?”

    “你那麼矜貴的地位,難道能夠承諾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再來,像他這樣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男人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嗎?

    不願為妾,不願與他同去西北,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說穿了,是因為她的自私。

    她太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連在愛情至上的現代,門當戶對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了,何況在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古代。

    紫鄖的喉嚨上下滾了滾,啞然,被她的說詞震懾得怔住了。

    這是女子能說的話嗎?從來只有善妒的女子才會這般,她的腦子里都是些什麼?

    不,就因為他知道她不一樣,才喜歡上她不是嗎?

    就因為她特別。

    他差點忘了一點,她不是他這個世界的人。

    她說過,她那世界一夫只能有一妻,想要娶三個、四個妻子也可以,一定要先和離了,放對方自由,才能再娶。

    紫鄖的眼睛倏地眯起,死死盯著魚小閑。

    魚小閑只覺得渾身冰冷,粗糙的手握得死緊。不說別的,就她這雙手,怕是連大戶人家的丫鬟都要比她細致白嫩,誰瞧得起她?誰瞧得上她?

    更讓她舉棋不定的是,她知道,饒是她如何的知書達禮,她到了王府也只會被說成挾恩圖報,藉此攀附上王府的女人。

    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她一向看得很明白,她只是認清自己的本分,一旦認清現狀,不去期望不該屬于自己的,這日子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撿來的這輩子,她沒想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

    別忘了鳳凰浴火才得以重生,沒有浴火之前就只是一只不起眼的鳥,如果這只鳥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跳舞,做鳳凰這件事到底對它有什麼致命的吸引力,讓它非要扑火不可?

    是無從選擇的不得不吧。

    說到底她是對他沒信心還是對他愛得不夠多?她還真不知道。

    她愛他,覺得這個男人很好,好在人長得好看,好在從來不看任何一個女人一眼,好在家里只有她一個太太,丈夫沒有別人分享,好在他是她一個人的。

    很自私的“好”法對不對?

    對啊,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

    她不明白自己在這古代那麼久了,為什麼這里的封建思想沒有把她洗滌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古代女人,譬如男人是天,是一切,要臣服,譬如女人被男人看去了一塊肌膚,就得賴給那個男人之類的可笑觀念?

    符合隨便一樣,女人就得認命的跟著這男人,無論對自己好壞,都要無怨無悔。壞就壞在她沒有一生下來就被告知這種觀念,她過去接受的教育不是那樣的。

    她站在天秤的兩端,矛盾極了。

    是的,是他那明擺著的高貴身份,令她卻步。

    王爺,那是什麼?皇室宗親,王爵,比公爵還要大的王,僅次于一國君王,她一想就覺得心底慌,那雖然是無數女子渴望的,但不是她的理想。

    她不求大富大貴,男人的相貌不是她最看重的條件,重要的是心里要有她,兩人可以平平順順、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你離了我,如何面對外人的口舌,如何活下去?”他動怒了,“那些唾沫星子就可以把你淹死,你離了我,這輩子算是毀了,休想再嫁給任何人!”

    她不是最喜歡銀子?見到錢眼睛總會閃閃發亮,他呢,要什麼沒有,銀子只有多沒有少,他就是一個閃亮亮的大金庫,跟著他起碼吃穿不愁,就算她一輩子不動一根手指都能過得舒心順暢;他不是販夫走卒,不是尋常門戶子弟,女人,俯拾皆是,要不要,這根本不是問題,可他的自尊、他的傲慢,來到她面前,卻成了一文不值的灰燼。

    “我沒有再嫁的打算,這不勞你擔心,你知道我骨子里不是這里的人,我不在乎這個,真要禁受不住閑言碎語,天大地大,我有銀子傍身,我有一技之長,哪里去不得?至于我的活路,以前的活路怎麼走出來的,往后就怎麼走下去,活一天算一天。”

    “連后路都盤算好了,真是天大的膽子,好大的本事!”他冷眼看著魚小閑,恨恨的笑了。

    這男人發起火來,真是叫人遍体生寒。

    我只是想保護自己,我膽子很小,不想受傷。她在心底暗暗說道。

    她來了古代那麼久,連個烏桃鎮都沒有走透,更遑論見識其他地方的風情,哪能這樣被鎖在牢籠里擔心受怕?

    “我再問你一遍,你去是不去?”他的耐心全部告罄了。

    她一向明理,就因為太知道什麼可以要,什麼不能要,所以她可以過得逍遙自在,但是和這男人回他的封地去,她不願意。

    所以,到此為止吧。

    “很好。”見她態度堅決的搖頭,紫鄖只覺得全身血液都竄到頭上,血管突突跳動,他怒極反笑,笑得冷沁沁的,笑得人心發涼,拂袖而去。

    看著他從自己身邊冷漠的越過,魚小閑强忍著涌到眼底的眼淚,就在那瞬間,潸然滑落。

    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痛得像要硬生生迸裂開來。

    不過就是談崩了,有什麼好哭的?

    想起來也是有些好笑的,任何年頭啊,無論是皇帝勛貴,還是市井小民,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得不,只是她的不得不,他不能理解罷了。

    她疲倦的閉上眼睛,像打過一場敗仗般。

    從那天起,他們之間有了層隔閡。

    他們仍然同睡一個炕床,但是離得遠遠的,各自蓋一床被,魚小閑覺得放再多火盆,屋子里都冷得跟冰窖沒兩樣。

    那日帶著一家子過來吃火鍋的安娘子見狀,以為只是夫妻間的小別扭,勸解了兩句,充其量就是火鍋沒吃成而已,算不得什麼事,遭受池魚之殃的還有興致勃勃要來接主子回家的一行三人,皆吃了紫鄖的冷臉。

    主子甩臉子給他們看,三個大男人怎麼都想不出來自己干了什麼錯事,全都蔫了。

    就連曹老爺子親自把拍賣會的兩万兩銀票送來,以為這麼大一筆錢,魚小閑拿到不樂翻了才怪,孰不知她的笑容輕淡得跟白水沒兩樣,還只用一杯白水就打發了他。

    今日一早她起床,身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好几天他都這樣,她醒來,他已經出門了,不主動和她說話,更別提回來吃飯,灶下再也看不見他抬頭對她笑的樣子,每天燒好的飯菜由熱變涼,由涼變冷,最后只能把自己動都沒動的飯菜收進櫥櫃。

    因為說了那些狀似違逆的話,他反彈了,他或許是要讓她知道男人再好,也是有脾性的。

    早日解了困局,她和他這對算半路搭伙的夫妻早早散了也好……

    安娘子瞅著几日都不見人影的田家院子,覺得不對,也管不了隔壁的這位爺身份尊貴,讓安箏覷著那位爺出門去了,便來敲田家的門。

    眼看著沒過几天,魚小閑這身子才剛養起的一點肉又消了下去,她心疼的拉著她的手坐到炕上,又細細的替她拾掇了鬢邊的碎發,還給看起來氣色算不上好的她倒了杯熱水,逼著她喝了下去。

    “我瞧這几天你們不對勁,想說不過就是夫妻吵吵架、鬧點別扭,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和,沒什麼過不去的,可我出門前我那口子告訴我,那位爺已經離開村子了,不會再回來了,大妹子,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就算那位什麼王爺的走了,不也該把糟糠妻給捎上嗎?可怎麼這人還在屋子里啊!

    看見這如長姊、如長嫂,已經像親人一樣,一路照拂著她的安娘子,魚小閑這些日子來彷徨無依的心像找到了主心骨。

    “他走了嗎?走了也好。”

    “什麼叫走了也好?!”安娘子叫了出來,拍了下魚小閑的胳臂。

    “是我不想跟他去西北的,那地方又是風又是沙的對皮膚不好。”一個人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她把自己的心事倒了出來。什麼皮膚不好,只是托詞。

    “這是什麼話,你忘了你們是夫妻嗎?夫唱婦隨,嫁雞隨雞,為什麼不去?就算舍不得我們這些老鄰居也不能拿自己的幸福來做賭注。”她才不相信魚小閑這套皮膚不好的說詞,她氣笑了。

    不是她倚老賣老,論腦袋里的東西她沒有魚小閑的多,但是論人生,她比吃了几年飯的妹子多吃了几年的鹽,多少懂得一些婚姻的眉角。

    這婚姻說起來不難,認准了一個人,然后跟著他吃穿,給他生孩子,陪他一輩子就是了。

    這妹子是在鑽什麼牛角尖?

    “嫂子,”魚小閑的眼漸漸漾起水霧。“我們的身份一個天一個地,一個云一個泥,當初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便罷,如今清楚的攤在陽光下,就算用腳趾頭想也該清楚未來等著我的會是什麼,我哪還能厚著臉皮跟他走?”

    安娘子搖頭,“我不說別的,你對自己狠,卻不想想,女人不是誰都有人疼的,一定要學會自己疼自己,你和那位感情這麼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想想他是不是你心系之人?如果是,那有什麼好遲疑的?錯過一份好姻緣,你會后悔一生的,還有,家世門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男人的立場若堅定,一切都不是問題,不管在哪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你的家,只要他心里有你,不是嗎?”安娘子循循勸誘,苦口婆心。

    魚小閑黯然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

    “還有你再想想,放下這些堅持,你讓他好過,你便也好過了不是?”

    是啊,只要能和十四郎在一起,在哪里其實不都一樣?

    那些外在世俗的條件不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想辦法打破就好了。

    是她鑽進了牛角尖……

    沒有他,這種冷冰冰的日子這麼不好過,那她退一步順著他又如何?

    想通了,便不再執著自己的堅持,免得原本可以收拾的局面變成殘局。

    送走了安娘子,魚小閑嘆了一口氣,她好几宿沒睡好,這會儿只覺得頭昏腦脹,起身去井里打了盆水進來,想把臉上的痕跡收拾收拾,振作一下精神。

    銅盆入架子上的時候不知道撞到了什麼,一道小到不能再小的金屬撞擊聲傳入了她耳里。

    她抬眼,看見一條纏成兩圈的銀煉掛在銅盆架上方,日光照在那小小的圈圈上,鑲上了閃爍的銀光。

    煉子下方串著兩個銀戒,那銀戒的樣式很簡單,什麼花樣也沒有,很素雅的一對指環。

    她的心狂跳。

    是……婚戒嗎?

    是的,拿下來的銀戒內側一個刻著她的姓,一個刻著十四郎的紫姓。

    “你這壞蛋,連姓什麼都是假的。”

    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兩個銀戒哪來的?她想起那次和十四郎說起,她們家鄉男女結婚要交換婚戒的事。

    婚戒代表男女互定終身,以戒指把彼此套牢,也代表永恒不變的承諾。

    他顯然不是很能理解,之后又再說起時,還困惑的說什麼男女成親不拜父母卻拜什麼神父,隨即又自言自語的道了句,不過若是像他的父母,那還不如不拜——只是這句話她沒聽清楚就是。

    她笑到不行,腦中浮現的是拜堂時司儀口中變成了“一拜上帝,二拜神父,夫妻交拜”,不中不西的。后來他又笑笑的問了她喜歡的戒指樣式,但也僅止于這樣,她期待了好一陣子,卻沒了下文。

    沒想到……沒想到……

    她淚流滿面。

    她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濕潤,叫自己不許哭!

    她把鏈子套進頸子,把交領覆上,勻淨了臉,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既然紫鄖剛走,那不會走得太遠,她得想辦法趕上他們才是!

    她決定要去追夫。

    她在五斗櫃里找出了布巾,把暗處的匣子拿出來,匣子里是她藏著的銀票和銀兩,還有兩套換洗的衣物及納好的鞋子,路上可以替換,收拾好后將布巾四個角都打上結,把包袱背在肩頭,准備出遠門。

    忽地門砰了聲被人踹開,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敞亮的陽光下走進了一個偉岸的高大男人。

    紫鄖手里拎著烏金馬鞭,身穿絳色鑲灰貂毛大氅,面如寒霜,看不出絲毫喜樂的往她走來。

    “你怎麼回來了?”魚小閑胸前起伏,怎麼逼都無法把到了眼眶的眼淚逼回去。

    紫鄖不發一語攔腰抱起她,直接把人扛上肩頭,像扛麻袋似的走出門外,接著,將她往正低頭啃草的大馬背上一丟,魚小閑暈頭轉向之際,被這一扔,五髒六腑差點要移位了。

    “你……”她還想嚷嚷,哪知道紫鄖跨上馬背“駕”的一聲,那大馬便撒開蹄子往前跑去。

    魚小閑哪還有開口的機會,她被顛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幸好肚子里沒有多少食物,要不然肯定得全吐光。

    似乎是解氣了點,紫鄖噓聲勒了韁繩,風擎電馳、肆意奔馳的大馬慢慢停下蹄子。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以后不許這樣扛著我,胃都快嘔出來了。”一停下,她就直接開炮,沒有意識到他兩只胳臂正穿過她的胳肢窩將她提了起來,令她面對著那俊美的罪魁禍首。

    “跟你用講的你不聽,我只好用强的了。”他倒是笑了,帶著說不出來的狡獪,看著魚小閑因為生氣而精神奕奕的眼眸,泛著瑩瑩光澤的臉蛋,他讓她的臀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面對著他。

    “哼,混賬!”她撇開了漲得通紅的小臉,這種曖昧的姿態……太難看了!

    “就算你出口不遜,本王也不會放你走,無論你說什麼沒用。”他伸指替她拂去被風吹亂了的烏絲長發,然后將她的雙手合在手心。沒有她在身邊,他一天都受不住。

    魚小閑心中一嘆,“我本來就打算去尋你。”吾心安處,即是吾鄉,他在哪,她的心便在哪里。

    他驚喜得眉目俱動,手下的勁道也越發强焊,“半路上就算你后悔,我也不會放你走。”

    “我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會再想不開了。”

    “雖然要求女子說話要算話有點愚蠢,不過,你最好記得你今天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

    看著他焦急的神情,魚小閑朝他溫柔一笑,伸出了手環住他的腰身,臉貼著他的胸膛。“你別跟我置氣,我真的很不習慣。”

    她想通了,女人要幸福,首先一定要勇敢。

    為了十四郎和她自己,就奮不顧身一回吧,她會努力,雖然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

    也罷,雖然將來會怎樣她不能預料,但是她知道現在十四郎對她的真心,能守多久便是多久吧。

    他摸了摸她的發,“有件事我得同你說一說,我雖為王爺,但經年戎馬、戍守邊疆,一直沒有成家,還未娶王妃,西北雖然沒有大都和南方富庶豐饒,但也不差,那邊有美麗遼闊的草原,草原上可以聽得見牧羊女高亢的歌聲,人民熱情樂觀開朗,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規矩沒這邊的多。”他,就是那里的規矩。

    他想安她的心,想帶她去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去体會那里的民生風俗,希望與他愛的人遠離朝廷內的斗爭,在他的封地里自在榮養悠閑一世。

    “被你一說我都心癢癢的了。”她點頭,表示知道了。

    “還有,本王今年二十有七。”

    這是交底嗎?

    “這里的男人不是十七、八歲就儿女成群了?”

    “我這不是等著你替我開枝散葉嗎?”他親吻了下她的臉,“其實還有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備——”

    “我聽著。”

    “我是皇族宗室,后宅有品級的女人是有規定的,根據祖制,除了正妃,其余三側妃,都要上玉牒的,至于良娣、良媛那些姬妾不值一提……這些,你能理解嗎?”

    紫鄖略顯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響著,魚小閑聽了半晌,終是心軟了一點,看了他几眼,神情沒變,但緩緩的點了頭。

    她知道,過什麼樣的生活,就要相應承擔什麼樣的壓力和付出努力,這世間,沒有什麼平白無故得來的福氣。

    紫鄖雙眼滿是光芒,魚小閑自嘲的笑了笑,輕輕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要我跟你走可以,不過,你得讓我回村子一趟。”

    紫鄖眼中的光芒立刻熄滅了。“由不得你反悔。”

    魚小閑好聲好氣的解釋,“我有好多事沒交代,就這麼走了嫂子會埋怨我的,說我沒義氣。”

    他放下心來,“記得長話短說。”

    “知道了。”

    紫鄖嘴角翹了翹,便不再言語,帶著她折回去,去了安家。

    知道魚小閑要跟著紫鄖到西北去,安娘子拉著她的手不放,臨別有說不完的依依離情。

    “我真是舍不得……”安娘子的帕子擦了又擦,眼淚還是停不住。

    “雖然山高路遠,但是只要想見還是有機會的,箏哥儿往后要談了親事,嫂子一定別忘了要給我下帖子,到時候就算我人來不了,禮一定會到的。”魚小閑細細叮囑。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倒是你這一路上要万事小心,小心別吃壞了肚子,天冷了,要注意保暖,莫招了寒,有空,要給嫂子捎個訊,讓我知道你去到哪了,有沒有安好妥貼……”說罷,又是哽咽。

    魚小閑也被弄得鼻酸眼紅,活脫脫一只紅眼兔子,拉著安娘子的手不放,“我知道、我知道,嫂子吩咐的事我都記住了。”她擦了擦眼睛,該交代的還是要交代,“我這一去遠得可以,館子既然一直都是嫂子在打理,我想就全權交給你,往后,每半年讓人把流水賬帶來給我瞧瞧便好。”

    “這使不得,我哪有辦法看顧那麼大一家鋪子?”安娘子想也不想就推辭,那五花馬可是她這妹子努力拚搏才拿下來的,她憑什麼占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

    魚小閑輕笑的用肘頂了安娘子,俏皮的眨眼,“嫂子心里要是覺得礙難,就努力多開几家分店作為報答我的報酬好了。”

    安娘子細細推敲了下,一向柔軟的眼底逐漸散發出一抹堅韌,這,她好像可以做得到。

    “另外,”魚小閑拿出兩張紙,是她原先答應要給曹老爺子的圖紙,一張是蝶戀花——紫紅單瓣芍藥,金蕊掐絲,一只蝶儿棲在蕊心上,蝶身是各色由淺而深的藍色寶石鑲嵌,活靈活現,令人別不開眼;一張是孔雀開屏——玲瓏展開的羽毛翠綠,羽支細長,由祖母綠寶石打造,綠碧璽、裴翠和稀有水晶構成大型眼伏斑紋,赤金雀嘴尖下墜一縷細細的金珠,尾末是光芒隱隱的橄欖石。

    單是圖紙而已,已經讓人浮想連篇,要真打造成實品,該有多吸引人就不用說了。

    最后魚小閑拿出一個頗大的盒子,里面放著一顆漆雕球。

    “這是什麼?”別說安娘子,就連安頤也沒見過。

    “這叫漆雕球,也就是蹴跔。”魚小閑解釋。

    那漆雕球共有九層,取九九之數,它是用多種漆的顏色套雕的多層漆球,層層都有精美的圖案和花紋,球的每一層都可以靈活的轉動。

    魚小閑原本打算要過個一年半載再把它推出來的,但她改變了主意。

    “嫂子,托你幫我把這漆雕球交給包叔,請他務必在六個月后才能交給曹老爺子,屆時,拍賣得到的銀子夠他開一間民間漆作坊了。”六個月后他的技法更加熟練,無論面對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也能獨當一面了,而漆作坊起碼能讓包老三安家立業,沒有后顧之憂。

    安娘子這下真的驚跳了,“妹子,不是我不相信那個包老三,他真能成嗎?”

    “我相信他有那能耐,”魚小閑把盒子闔上,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冊子,“這是我做的筆記本,里面有我做漆器時的一些心得,給包叔做個參考。”

    “人家就算師父收學徒也要藏几分私,我沒見過像你這般忒大方的人,自己的心血就這樣送人。”安娘子不以為然。

    “這個師父藏一點,那個藏一點,什麼傳子不傳女,什麼都藏私,很多器物的精華就那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了,如果可以讓更多人都能學到這技术,發揚光大,不是很好?”就算她撒手了,也不希望包家父女再回到以前那三餐不繼的日子。

    既然已經伸手拉了一把,那個包老三也不是朽木,沒有只做一半的道理,管不上的她不會管,能管上的,她也不能視而不見。

    “你這心胸,我就算再活三輩子也學不來。”安娘子自嘆弗如,對魚小閑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了。

    不知道去辦什麼事情的紫鄖回來了,那代表分離的時間到了。

    門外停著一輛不算氣派卻大氣的馬車,車夫已經候著,至于被差遣著去弄一輛要舒適又要結實馬車的龍蓮、黑熾玉、寒歲,皆已上馬。

    “為什麼不讓村子里的人送送你,好歹每個人都托了你的福,把日子變好了。”安娘子舍不得啊。

    “嫂子就是壞,存心想害我哭。”不了,何必呢。

    魚小閑上了馬車,卻忍不住探出頭來看著在抹淚的安家人。

    她朝著他們搖手,搖得許久,搖得見不到人影了還在搖。

    她的心情忽高忽低、忽起忽落,沒個著處。

    “總有機會可以回來的,不要怕,以后我會保護你的。”一直沉默地在旁邊看著的紫鄖摸摸她泛紅的眼,親了親她的額頭,再把她摟進懷里,低聲安慰。

    “說得輕易,指不定到時候我已經白發蒼蒼了。”聽著由紫鄖身上傳來的心跳聲,她不禁覺得心安。

    “你頭發白了,我牙也掉了,正好放下一切俗務四處云游。”

    “那你可得背著我了。”

    “不管去到哪,我都背著你……”

    未來旅程遙遠,對魚小閑來說是新世界,是未知的,離愁或許令人難過,但想象的未來卻更讓人憧憬。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1:49 AM

第十三章 入住滕王府

    這個年,魚小閑是在船上過的,過了小小一段水鄉人家的日子,接著,換了馬車,便一路在官道上奔馳,簾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本來隆冬就稀罕的綠色全部從眼簾褪去,最后入目只剩下漫天的沙粒。

    白日只見一顆明亮灼人的大火球,滿地黃沙,夜里溫度遽降,舉目什麼都看不見,就算堆了四、五個火篝,還是冷得人牙齒直打顫,但是她裹了紫鄖給的大氅,倒也擋住不少寒冷,在無垠的漠地上,她抬頭就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色蒼穹,覺得她的人也像長了翅膀般,獲得了自從來到古代從未有過的心靈上的自由。

    這一路上吃喝都簡陋,就連洗澡也不能,通常一個鎮,一個餅,挾著兩塊牛肉,再配半皮囊的水,就已經是極好。

    她看紫鄖也這麼吃,她也慢慢的咬著咬著,和著水咽下去,雖然吃得慢,也從不曾浪費任何一塊食物。

    而紫鄖從不限制她喝水的次數,就算他知道沙漠里水比黃金還要珍貴。

    鞋子里積了沙,她學他們倒一倒,吃了一嘴的風沙,吐了就是,一個苦字都沒喊,她的堅毅令寒歲一行人另眼相看了。

    直到某一天,魚小閑已經記不得出門多少天了,終于來到一座城門口,城門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多數是商旅,原來這涼州位于軍事要衝,是邊陲重鎮,也是此地一個重要的通商要阜,距離沙漠不遠的鄰近小國都會穿過沙漠來這里用牛羊馬換些布料、麥子,加上駱駝行商經過,見這里的交易公平,來的次數變多了,不知不覺便演變成一個小小的經濟樞紐。

    當然,紫鄖剛來那會儿,並不是這麼回事……

    城門兵卒衣著陳舊但看守嚴格,仔細對照過手中資料才會放行,排在后面的他們也等了不少時候,直到龍蓮掏出腰牌,兵丁見著馬背上的紫鄖居然顯出少見的激動,喉嚨滾了滾以后,肅然的放行。

    車馬很順利的進了城門,紫鄖經過那兵丁時出人意表的問了他一句,“蔡老太太的腿可好些了?”

    那兵丁看起來很年輕,只是漠地的風霜在他臉上添了几分粗獷的搶桑,“多謝王爺掛念小人祖母,祖母日前已能下地,她還叨念著許久不見王爺,不知可否安好?要能知道您平安回來,肯定立馬上寺廟燒香還願了。”最后几句竟已見哽咽。

    “托老太太的福,本王已是無事。”

    “老天爺總算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小兵似乎快哭了。

    魚小閑在車里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從這小事可以看得出來,紫鄖在涼州名聲似是不壞。

    她沒想到這不過是外城門,又經過好几個關卡,再進去才是真正的涼州城內,而紫鄙經過每一個關卡,都會有人來請安,一個膽大的門卒竟然高興得想來抱他的大腿,后來被他的長官斥退才作罷。

    原來他的人緣不只不壞,還挺受愛戴的。

    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這涼州城里的人民,就連兵將都是紫鄖養著的,若沒有他養著,每個人想吃上一口安心飯都成問題。

    馬車碾著三丈寬修筑著青石板的大路,嘎啦聲不絕于耳,舉目並沒有很荒涼,至少比魚小閑想象中的要好上好几點,路旁有石砌的民宅、官府、佛塔、寺院、市集,建筑物都不大,看起來也不那麼好看,但勝在結實。

    這十年,紫鄖把這據說就連耗子都不願意來打洞的苦地方經營了起來。

    倘若她沒有來這一趟,怕是一輩子都會被刻板的印象框住,以為位在白璧皇朝最偏遠的地方,充滿異域風情,卻也是苦寒之地,而無法想象它真正的樣子。

    知道這里無論如何都還是軍事要地,建筑肯定不同于江南的小橋流水,但見到滕王府的門面時,她還是很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老土樣盯著那門看了半天,過了一會儿,才自嘲一下自己這鄉巴佬。

    朱泥大門釘了成排的銅鉚,兩側青石砌成的圍牆,灰色牆瓦大氣而整齊,守門的護衛都帶著大刀,殺氣凜凜。

    到了這里,一路隨行的三十几輛大車就不和她一道了。

    這三十几輛大車都是沿途經過一些大鎮,紫鄖吩咐下去,由黑熾玉几人和手下人去采買來的對象,買東西哪不用花時間,魚小閑一開始這麼以為,不料,這些全是紫鄖事先規划好的,他們一從寡婦村出發,龍蓮等人就出去辦事,行經半路,這三十几輛大車便開始陸續加入他們的車隊。

    她問過紫鄖這車里都是些什麼?他只簡短的說都是他那封地里缺少的東西。

    見他沒有多談,她就不問了。

    他們難得來一趟南方,能置辦多少東西,就置辦多少。

    進大門后,她不斷的掀開紗帽,抬頭去看這幢已經盡量細致,卻仍顯粗糙的府邸。

    大圓柱,大拱門,大園子,什麼都很大。

    西北疆域開闊,王府也建得大,不似京中皇族子嗣府邸都受規格限制,在這里,家法、規矩都自成方圓,咳,也就是說,只要紫鄖說了便算數。

    她笑咪咪的,並沒有因為王府的粗糙而減少她眼中閃爍的光芒。

    這里也沒有京中那些矜貴人家的前門、二門之分,應該說紫鄖這王爺當初蓋王府的時候壓根沒想過他的府里會有女眷。

    這里進進出出的要不是他的親兵、武將、校尉、師爺、長吏,要不就是來他這里找酒喝的那五虎將……都是男人。

    于是他便不覺得需要多此一舉,所以,整個滕王府都只粗粗的分了個前院和后院。

    前門里早有獲得信息出來候著的管事們、丫鬟、婆子、小廝,人不多,魚小閑十根手指就數得過來了。

    能安心放在屋內,這些人都是紫鄖信得過的人,他們也事先被知會過,大難不死歸來的王爺會一並帶回他們的王妃。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紫鄖遭難的事情雖然被他那些得力的家將極力隱瞞,但是瞞不過王府里的人,于是下了死令要他們絕口不談,誰敢多嘴說出一個不該說的字,就自己提頭來見!

    但無論他們如何的封鎖消息,戰后來求見滕王的官員卻沒一個能見著紫鄖的面,加上原本常在涼州城里巡視的他突然就這麼閉門不出,怎能不引起各式各樣的揣測,日子一久,便人心不安。

    几個月前,消息傳回府邸,王爺無礙,這幫人才放下提到喉嚨口的心,每天提著水桶抹布把王府打掃得一塵不染,盼望著王爺早日歸來。

    他們來見了禮,紫鄖把他身邊的魚小閑推出來,“你們來見一見未來的王妃,將來她就是你們的主母,她說的話就是本王的意思,不得違逆。”

    他在路上已經給皇帝上了折子,說他已有王妃人選,因路途遙遠,不克回京等等……至于這道折子會在大都引起什麼風波,他不管。

    他剛來封地的時候太后有意給他指婚,讓他娶妻后再赴任,他以“年紀幼小,未立業何以成家”推掉太后的“好意”,這些年,京里的那几位,只要稍微閑著便想塞女人到他的身邊來,他都打發了,就算皇帝命令他返京,他也吩咐胡不韋替他上折子,以前線戰事吃緊,不可缺少滕王坐鎮為由給堵了回去。

    這回,他娶的正妻是個沒家世、沒背景、沒娘家在朝廷,與政治毫無干系的女子,應該除了嫌她粗鄙,不會再有話說。

    他並不打算等皇帝的旨意下來才成親,他會讓人挑最近、最好的吉日把魚小閑變成他的正妻。

    當然這些事,他還不打算說。

    聞言,眾人眼中多少閃過一些訝異,但仍規矩的見了禮。

    魚小閑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這荊釵布裙的樣子,說什麼也跟這些人以為王妃該有的樣子差太多了,不過她一眼看過去,沒在他們眼里看到任何輕視或刻薄的眼光。

    她還了半禮,“大家的表禮一會儿請汪管家發下去,往后要辛苦大家了。”對君子可以示之以弱,對小人必須見之以强,這是她深知的道理。

    “哪里談得上辛苦了,這都是奴才們分內的事。”上前回話的是府里的管家,姓汪,他是邊軍退役老兵,雖說老兵,卻也不會超過四十歲,步履矯健,神色精干,非常時期就算要他拿起刀來殺人,也是一把好手。

    寒暄過,魚小閑跟著紫鄖往里走,卻發現屋子的周圍種滿了白楊樹,那些樹看起來不大,卻一棵棵昂首挺立,精神極了。

    她想起曾讀過的數據,這是好樹,有黃土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不貪戀雨水,不貪戀陽光,就能撐起一片綠色。可以當柴燒,打家具,做屋梁、農具。

    “說到這些白楊樹可費勁了,當初王爺讓人想辦法弄來樹苗,發動了整個涼州的人民來種它,這些年,以往春天都要發動几次的沙塵暴因著這些樹,緩了不少。”汪管家怕魚小閑初來乍到不明了,很盡責的解說。

    在這塊沙漠地上種上這些樹,的的確確是好主意。

    紫鄖奇怪的看著魚小閑紗帽下那認真的眼神,她是真的看著那些樹歡喜,而不是帶著面具在應付什麼。

    知道她喜歡擺弄木料,但是就這麼盯著樹看是為什麼?他强迫的把她帶來這荒涼貧瘠的地方,她不氣了嗎?

    “這是好樹,盤得住水。”她收回眼神,忍不住對著紫鄖說。

    “你知道?”

    “多少知道一點。”想把沙漠綠化首先不就是要種樹嗎。

    “你累了,進屋里歇著。”見她臉上露出疲色,紫鄖開口說道,又轉頭吩咐婆子去燒熱水。

    婆子和丫鬟臨去隱隱聽見屋里新女主人的聲音,“……我還以為都抖干淨了,你瞧。”

    她們好奇的轉頭看去,只見未來的王妃毫不優雅的抖去了衣服上的沙,再抖身体的,最后連鞋子都脫下來倒上一倒,不料,人一站定,還能從褲管滑下小沙堆。

    丫鬟看傻了眼,婆子是有眼色的,拉著她就走。

    至于魚小閑讓汪管家分下去的表禮,一個個不差的送到他們手里,每人一個掐絲金鐲子,一小錠銀子。

    老實說掐絲金鐲子不值多少錢,但至少還是金子、銀子……這些府里的婆子、丫鬟多是那些個窮武將的家人,邊疆一向沒什麼油水可撈,更別說金子銀子了,這時得了好處回去,自然是心喜到不行。

    下人一走光,紫鄖就抱起魚小閑去了主后院。

    “水燒好了沒?”他一進去就對著以前貼身伺候他的狗剩子問道。

    “好了、好了!”他哪敢讓主子等,急急嚷道,轉身出門去催促秋嬤嬤,還仔細的把門關上了。

    紫鄖把魚小閑放下,動手便去脫她的紗帽,見她還是剛才一路上笑意盈盈的樣子,便傾身過去。

    “別,身上都是汗味呢。”那龐大的熟悉氣息籠罩住她,他的眼里滿是强烈的欲/望,她輕推了他一下。

    紫鄖聞了聞她的發,的確聞到一股子汗味,但是他並不討厭,“你先去沐浴吧,我已經讓人給你准備了大浴桶。”

    “這里的水夠用嗎?”

    “我當年來的時候已經尋人找了几處水源,並打了井,只要不是枯水期,勉强著用還是夠的。”

    “往后還要另尋水源嗎?”

    “嗯。”

    看起來水不夠用也是件頭痛的問題。

    進了浴房,看到那確實夠大的浴桶,魚小閑心里還掛念著水的問題,不過,這是男人的事,可不是她能涉及的,于是她踏入浴桶,把頭發拆下來放入水中,痛痛快快的洗了這陣子以來第一次的熱水澡。

    紫鄖在外頭等了半天,就是不見魚小閑出來,走進浴房一看,她居然靠著浴桶,頭發還浸在水中就睡著了。

    見著她泡在水中白玉無瑕的身子,還有胸前那兩點櫻桃,加上若隱若現的小草叢,他兩眼發紅,低聲咒罵之后,用大布巾把她包起來,抱回了房。

    他決定要把婚期提前!

    魚小閑這一覺睡到申時,沒有任何人來吵她。

    她起身滿了巾子,擦過臉,把頭發挽了,再把玉蘭花簪簪上,這才悠悠的想起來自己身上這一身嫩綠色的小襖和繭綢裙子好像不是自己穿上的,她几個時辰前不是在浴桶里打了瞌睡……嗎?

    她有些軟腳,咽下好大一口口水,沒事、沒事他們是夫妻不是,何況早就被他看光了,且他幫忙穿衣服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嗎?不是嗎?

    她忍不住把紅得像紅布的臉埋進床里,啊——好丟人啊!怎麼就那樣睡著了……

    這時的紫鄖已聽完管事們的回話,把他不在時,府里府外發生的事情都做了一番頗有系統的整理,接著他又和武將、幕僚開了會議,几個時辰里已然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捋了個清楚。

    他前腳剛進了主后院便和出來的魚小閑碰了個正著。

    明明她還是那個她,紫鄖卻驚艷的多看了兩眼,為她換上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儿人往他面前一站,都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嫩綠色果然襯她膚色。

    “用膳了。”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毫不忌諱有多少只眼睛瞧著。

    院中燒起了大火,堆著柴火的鐵架上是香得流油的烤全羊,桌子上擺著小山高的油撒子,每個人手里或者拿個撒子或者奶皮子,喝著能暖身的燒酒,他們或蹲或坐,小聲的交談,說起以前自己的經驗或是這塊地上發生過的事。

    魚小閑坐在主位的紫鄖旁邊,因為舒服的洗過澡,又美美的睡了一覺,胃口極好,拿著秋嬤嬤給她拿來的羊肉和奶皮子放口大嚼。

    羊肉很香,羊皮很脆,奶皮子帶著濃濃的奶香,略有甜味,十分可口,瞧著她胃口好,紫鄖也把他手里的羊肉串給了她。

    “悠著點吃,如果你吃得下,整只羊都歸你也可以。”

    “要我別吃那麼多就說一聲。”

    “那倒不用,這西北肉食便宜,冬天時,窮人家吃肉過日子,只有富人才能吃得上炒時蔬什麼的,酒肆里最貴的是菜不是肉,就連米面也比肉食貴。”他看起來情緒極好,說了一串的話,眼望著火堆,里面亮晃晃的。

    她安靜的點點頭,這地方,牧羊牧豬牧牛,沒人種地,也難怪了。

    “往后這府里的事就由你管著,外面自然有我,我若不在,無論上上下下就都歸你管,有事任你處置。”

    “知道了。”

    “會覺得可怕嗎?”

    “不怕。”

    “我也知道你不怕,不然就不會跟著我來了。”紫鄖說到這里笑了笑,“這上上下下的事不少,要你作主定奪。”

    “嗯。”

    “過兩日,我要帶著他們去大營練兵,以防春日缺糧的西戎突襲。”他將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暖著,“要一些時日才回來。”

    說是一些時日,他足足去了十天,最后一天直到子時才到家。

    魚小閑能理解他不在府里這段時日積潰了多少公事,這一樣樣處理起來,曠日費時,也耗精神。

    紫鄖忙到很難見到人影,魚小閑也沒閑著。

    拿著紫鄖給她的鑰匙,她帶著秋嬤嬤和一個年輕一點的婆子去了庫房,把明庫和暗庫的對象都整理出來,登記成冊,又分類的擺了回去。

    在這邊,最重要的莫過于銀子和水,所以,把府里的銀子摸清楚,是多還是少,是重要至極的事情。

    等紫鄖回來,聽了汪管事巨細靡遺的報告,發現魚小閑已經把權力分配下去,她並沒有把任何事情都一手包攬,之前誰掌管什麼,管的要是沒出錯,她就暫時觀察,要是誰擅長什麼,管的便是什麼,除非這些人有什麼辦不來的事,稟到她那里,她才會出手。

    這才短短時間,她便把人用到了恰當處,他不由得想起,她曾說過的人盡其才,原來她也深諳其中道理。

    這王府的當家主母位置,看起來她應該會坐得穩穩的。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2:01 AM

第十四章 新婚夜的承諾

    滕王即將大婚,京中大動,又因著紫鄖的為人,這西北也隨之大動,滕王讓汪管事抓緊時間好辦婚事。

    “要花上不少銀子。”汪管事思索了下,粗略估算出數字。

    老天爺開眼,獨身至今都已經吃上二十八年飯的王爺終于要大婚了,他們這府里往后定會有許許多多小孩的笑聲,再也不會只有王爺一個人了。

    但他仍有些忐忑,大都與西北雖然路途遙遠,但朝臣還是會有人過來賀禮,到時候會來多少人他哪算得清,只能盡量做好万全之策,得讓婚事穩穩妥妥的辦成才是。

    “去和我媳婦儿拿鑰匙吧,帳都歸她管了不是。”要錢自然是去找王妃要。

    汪管事是知道這些日子那位未來的王妃理了庫房的,也把這事回了紫鄖,就連魚小閑看著那二十几箱貴重之物長長嘆了一口氣的事也都說了。

    那時紫鄖頭也不抬的問:“她說了什麼?”

    “王妃說寶物都是您拿命打仗得回來的,是來養兵士和王府里的人的,得慎重再慎重。”

    紫鄖掀眉,“你倒是清楚。”往好里說,有汪管家看顧著,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了她去,往壞處說,竟是在魚小閑身邊放了一雙眼珠子了。

    “小人只是不負王爺所托。”

    “若沒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是。”汪管事弓著腰退出紫鄖的外書房,心里思忖著,這府里有几把他得用的鑰匙,由他隨身帶著,那些個重要的便由他們家王爺保管,如今王妃還沒真的過門,卻已經掌握了府里最重要的鑰匙。

    王爺目光向來狠毒,尋常女子難得入他的眼,毋庸置疑,這王爺自己挑的媳婦儿很得他的心,還把府里重要至極的鑰匙交給她,一定會是個好的。

    紫鄖待書房里空無一人,這才打開驛站傳來的信,朝中的好友在信里說皇帝念他大婚在即,又鎮守西北有功,指了朝中兩位大臣的兩名嫡女為側妃,但末端好友又添了一筆,寫道皇帝在朝堂上當著眾卿家的面罵了他一句混賬,又說那兩位大臣的嫡女得知皇帝賜婚,要她們遠嫁到西北的消息都“高興”的哭了。

    他把信丟進火盆里燒了。

    “高興”嗎?哼!

    另外一封則是,大長公主要來觀禮。

    他也把信燒了。

    晚膳時,紫鄖把想讓魚小閑知道的事情說了一部分,不想讓她操心的事,便閉口不談。

    側妃這件事,魚小閑能理解,他身邊的側妃、姨娘,定數就放在那,就算想避也避不開,人進來了,万一抵受不住的時候再說。

    可大長公主是誰?

    她給紫鄖挾了一筷子熱騰騰的荸薺獅子頭,又給他舀了一小碗去了油的雞湯,“雖然說食不言,不過大長公主是誰?你最好跟我說一說,免得到時候我不小心做出有失禮儀的舉動,給你丟人。”聽起來就是個輩分很大的人。

    紫鄖默默把獅子頭配著干飯吃了,也把湯喝了,就在魚小閑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慢吞吞的開口了,“是我名義上的母親,她要真來了,把她當高貴的客人供著就好了,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必。”

    她感覺到紫鄖冷下去的口氣,也就不再問了,專心的吃她眼前的飯菜。

    “為什麼不問了?”

    “你想跟我說的時候,我再聽著。”她又給他挾了素炒菘菜花,也給自己挾了一筷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那凡夫俗子看著高貴的皇室,說到底也是一群人,是人,就有他們自己也解不開的結。

    他不說,她便不問了。

    歇息的時候,秋嬤嬤見魚小閑一個要嫁入這家庭的女子,卻對夫家一問三不知,又見她個性平和溫潤,從不對誰高聲說話,看著是個好相處的主子,便多嘴的提點了兩句。

    若不藉由自己的嘴,這位大人怕是很難將自己的身世吐實,說完這些,她自然會去請罪——

    大長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尚了駙馬后一直無出,后來先皇駕崩,駙馬也意外墜馬而去,她一個寡婦無依無靠,榮華如何,富貴又如何,她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她的故去而消失,看著自己年歲越大,又禁不住閨蜜攛掇,便向坐上皇位的弟弟要了甫出生的幼子來養。

    這民間無出的婦人過繼自己三等親的親戚來當繼子也是時有所聞,如果母子倆就這樣守著公主府里的富貴過一輩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雖是皇室幼子,也與龍椅無緣,不若當個閑散宗室、富貴閑人來得自在逍遙,而且依照王爺的聰明智慧是一定能替大長公主掙臉的。

    但是大長公主再嫁了,嫁便嫁了,本就沒有非要她守節的道理,只是這一嫁,生了三子,有了自己的親生儿,王爺硬生生從被人捧在手掌心的位置,栽到了泥地。

    皇室是回不去了,本該叫姑姑的人成了自己的母親后,又把他像棋子一樣的拋棄了,所以他一滿十八歲,便上折子請今上給他賜了西北的封地,而且當著皇帝的面說今生今世永守邊疆,永不再入京。

    魚小閑聽到這里,呼吸斷了。

    “王爺是個命運坎坷的,只希望王妃多疼疼他。”秋嬤嬤唏噓不已。

    “秋婆婆知道的甚多。”

    秋嬤嬤瞅了她一眼,“說起來已經是前塵往事,奴婢以前在皇后跟前伺候過,當初知曉小皇子要來邊關,皇后問我們這群女官有沒有人願意跟著來,奴婢便跟來了。”為著出生時,曾在她懷里吐過泡沬儿,曾在她懷里撒過泡尿的孩子,也為著她那夭折了,來不及看他長大成人的親儿。

    “不過不能再說了,王爺要知曉,會給奴婢冷臉子看的。”她今天說太多話了,多過了她這十年來說過的話。

    “多謝嬤嬤指點。”魚小閑真心實意的彎了彎身,行了禮。

    秋嬤嬤可不敢當她那禮,趕緊躲開半步,“若無事,奴婢下去了。”

    “我還事要請教嬤嬤。”魚小閑攔了一攔,親手給她倒了茶。

    “不敢。”

    “嬤嬤從宮中出來,必是知曉宮中禮儀的。”

    按制,她這王妃是可以仿造宮中六局二十四司,設六名女官的,但是現在事急,也只能從權。

    “是。”秋嬤嬤也不推托。她從七歲入宮,在皇宮待了十五年,那些禮儀規矩就像水似的早已經滲入她的骨子里,是這些年來了這荒涼地方,才因著王爺不喜歡慢慢的放了下來。

    “不滿嬤嬤說,小女子出身低門矮戶,難登大雅之堂,自知這樣的身份,殊難服眾,我也無意擺什麼架子,但為了不給王爺丟臉,厚著臉皮懇請嬤嬤教教我。”

    看來,她想等大長公主來時不給這位婆母挑出理來的機會,這是為王爺盤算了。

    “你想學些什麼?”秋嬤嬤沉吟了下。

    “嬤嬤知道什麼,便都教了我吧。”

    “你可吃得了苦?”學規矩,對那些名門閨秀的女子來說就像吃飯那般容易,因為她們一生下來就被教授了許多的規矩,但這位未來王妃不然,這樣的身子骨,那雙比一般女子還要粗大的雙手,能不能學得來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苦又是一回事。

    “我能。”魚小閑很簡單的說道。

    女子要學習的禮儀規矩,大抵脫不了三從四德,三從就不說了,四德指的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四種修養,德性、言辭、容貌、技藝,教以“婉娩聽從”,總括一句話就是要事事依禮行事。

    秋嬤嬤眼看婚期都迫在眉睫了,她也不教多,就四樣——行走坐談,另外拿了美顏白膚的方子讓魚小閑一日三餐照著用。

    行走坐談聽起來都是平時會有的行為舉動,但真講究起來,魚小閑才知道像她這種半路出家的,想練就一身大家閨秀風范,簡直就是自討苦吃。

    拿練坐姿來說,坐,講究身軀直而不僵,要做到如松如蘭,姑娘坐著時得雙膝並緊,腰板要貼著椅背,紋絲不動。

    秋嬤嬤告訴她,氣質可以是天成的,但是禮儀姿態有沒有學過,一看便能知道。

    魚小閑每天吃盡苦頭,但是她沒在秋嬤嬤還是紫鄖面前喊過一聲苦,也沒道過任何抱怨,因為站立過久腳腫了,因為頭頂上的書掉下來捱秋嬤嬤的板子了,翌日,她還是准時來學習。

    一旬過去,秋嬤嬤的臉上終于稍稍露出認同的笑容。

    這時婚期已近。

    因著魚小閑沒有娘家在邊疆,婚期前她得住到外府去,紫鄖把秋嬤嬤和兩個年輕丫鬟撥給了她,日后再跟著她回來,也算是她的陪嫁一般。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任司儀的儐相歡快的喊叫聲,引得本來就滿意的不得了的新郎官笑得闔不攏嘴,牽著紅綢彩帶,拉著新娘子腳底生風的往新房走。

    擺了近百桌酒席的滕王府前院更是熱鬧非凡,絲竹管弦拉的是邊陲高亢明快的小調,划拳拚酒的聲音此起彼落,黑熾玉、龍蓮、寒歲、錢恪一個個端起酒杯,與在座的同僚勸酒。

    這時已是入夜,透著喜氣,又亮又耀眼的紅燈籠和滕王府的喧囂,讓人渾然忘記這里是黃土堆積、滿是風沙的荒漠。

    魚小閑穿著嫁裳端坐在新床上,沒候多時,紫鄖便讓狗剩子扶了回來。

    “王妃吉祥!”才喊著,便讓一直看著新娘子的花嬤嬤給塞進來一個大封賞。

    另外一個王嬤嬤見了渾身是酒味的王爺,便趕緊過來想幫狗剩子的忙,可她的手還沒搭上王爺,就被紫鄖揮了開去。

    “我來吧!”魚小閑發話了。

    “王妃,這不成。”王嬤嬤憂心的看著魚小閑,這禮還沒成呢,怎麼新娘子就自己把喜帕拿下來。

    “沒事,你去讓人多燒些熱水,還有再讓人去煮解酒湯拿過來。”魚小閑輕聲說。

    狗剩子給她行了禮,笑嘻嘻的和王嬤嬤一起離去。

    紫鄖半個身子靠在她身上,真要說他並沒有想象中喝得那麼醉,今日可是他盼了又盼的大日子,只有呆子才會把自己灌醉。

    魚小閑讓花嬤嬤去給紫郾備裳后,自行脫下身上累贅的鳳冠和霞帔,又給他脫了衣服,再把他按進浴桶里,用花露皂給他洗頭。

    泡在水里的紫鄖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反身把魚小閑抱進了浴桶。

    “您這是——”她也濕了一身。

    “我高興。”他把她抱上大腿。

    “妾身把您清洗干淨了,您還是先出去等我吧。”她拿了干淨的長巾給他披上,然后趕他出去。

    紫鄖被熱水一泡,酒倒醒了大半。

    鴛鴦浴他也很想,不過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辦正事還是要上床去,暫時忍一忍,別嚇著她好了。

    魚小閑看著他清醒的眼睛,又見他聽話的回床上去,她這才在浴房里把自己收拾好了,饒是如此,要把自己臉上一層又一層的妝洗刷到干淨,還真費了她一番功夫。

    是誰說結婚一定要把自己涂得像個戲子的?早知道自己來就好了。

    魚小閑回到房里時,喜燭還高高的燒著,紫鄖眼神清醒的看著她走近,一把抱緊她,聞著她的發香味。

    “頭發還濕著呢,我先幫你擦干吧。”顧不得自己的,她拿了巾子便要幫他擦。

    紫鄖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讓她拿著干布給他擦頭發,他也拿起一塊幫她擦著發,“一會儿,我們就安歇吧。”

    魚小閑停頓了下,“你不是還要去側妃那邊?”

    “什麼側妃?”那兩個突如其來的美人恩就跟飛來橫禍沒兩樣,他不需要。“她們一個病了,不堪長途勞累,半途折返,一個說早有心儀之人,七日前已經嫁給一個看城門的小吏。”兩人均退還了皇家的儀禮和玉牒。

    匆促嫁給看城門的小吏是因為在這風頭上,誰娶了那女子不就是擺明著跟皇上作對?那些最會算計的高門大戶們哪可能接這樣的燙手貨,逼不得已為了自己的女儿不要遠嫁,也只能挑一個沒想那麼多的小官了。

    “這麼湊巧?”

    他懶洋洋的嗯了聲,“就這麼湊巧。”聲音里絲毫沒有遺憾。

    怕女儿嫁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不惜下他的臉,也下皇帝的臉,不給他臉,他無所謂,不過,皇帝嘛,那兩個大臣可就得好好去解釋了。

    他懷里的這個小女人不會知道,這件事他橫插了一杠,有波瀾的推波助瀾一下,沒有波瀾的,就找一個給她,那就皆大歡喜了。

    “所以,沒有側妃?”

    “沒有,這會儿沒有,往后也不會有。”

    魚小閑對他笑了笑,用唇輕輕碰了碰他的頰。

    受不得她鼓勵的男人抽掉她手中的巾子,將她推倒在床上,順勢把臉埋在她的胸前。

    他的發是半干的,魚小閑也是,他急不可耐的脫下她的里衣還有自己的,彈指熄掉紅燭的焰火,只余翻浪的紅被……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就像泄閘洪水,怎麼還能堵回去?

    兩人的感情捅破了那層紗,便一日千里,這一夜,再度嘗到甜頭的紫鄖一腔精力全用在魚小閑身上了。

    比上次還要折騰得過分,讓她睡過了寅時、卯時,一直到了辰時才睜眼。

    這下不得了了。

    “為什麼沒有叫我?”

    她還得去給她那夫君名義上的母親敬茶,才過門就睡遲,人家會怎麼說她這媳婦啊?

    盡管腰酸腿疼,把那昨夜和她同床的男人在心里罵了個臭頭,她還是忍著兩腿酸軟的下了床。

    “王爺讓我們不要吵了王妃,說讓您睡。”拿青鹽給她漱口,滌溫水給她擦臉的秋嬤嬤可從來沒見過王爺對誰有這麼細致過。

    “他人……王爺呢?”

    “半個時辰前還在外院練武,這會子得問問汪管家才知道,要奴婢叫狗剩子來問看看嗎?”

    “嗯,我們趕緊著裝吧……嬤嬤,以后這些伺候的事讓別人來,您可是小閑的教養嬤嬤,怎能讓您做這些事情。”她看著那已經備好,只有正妻才能穿的正紅宮裝,這要穿起來可得費不少功夫。

    “哪能呢?”

    “往后我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您指點,嬤嬤就別跟我推辭了,您喚個人進來幫我著裝挽發可好?”她不容秋嬤嬤推辭。

    秋嬤嬤見她堅持,只好很快把人叫了進來。

    “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如沐春風的嗓音傳來,人跟著聲音進了內室,是煥然一新的紫鄖。

    他身穿朱紫通繡九蟒單絲羅長袍,腰間配黑金鑲紅寶石腰帶,兩邊各垂一只巴掌大的藍田玉佩,衣襟則用一枚青玉藍寶石扣起來,頭戴紫金小冠,看得魚小閑說不出話來。

    紫鄖看起來很享受她吃驚的樣子,他垂臉去吻她的眼角,一手讓人退下,一手摟住她的腰。

    “我這不是著急要去給公主婆婆敬茶嗎,我睡過頭,你也不會叫我,要是讓婆母壞了印象,唯你是問。”

    “她老遠來一趟,都還沒歇過氣來,哪有空吃你的媳婦茶。”

    這話說得太不負責任了,人家千里迢迢來這一回,就是專程為了他的婚事和見儿媳婦的面不是嗎?

    “她吃不吃我不能替她決定,但哪有媳婦讓婆母等的道理。”哪個儿媳婦不必在婆母手下討生活的,雖說這婆母不會長住滕王府,但無論如何,該她做好的事情,沒道理連維持那點友好的表面都做不到。

    “反正曲的直的,你總能說出歪理來。”知道拗不過她,他吩咐人進來服侍。

    一炷香后,紫鄖牽著魚小閑的手慢悠悠的從內院出來,分別搭著軟轎去到了前院的堂屋。

    大長公主的長相如何,身為媳婦的魚小閑也就趁著奉茶的時候偷覷了那麼一瞥,便垂睫斂目。

    云髻高綰,通身派頭,臉頰消瘦,下巴略尖,倒是一副美人相,只是眼睛上挑,顯出几分傲氣,光看外表,是個很不好對付及打交道的人,尤其那眼里的不屑和鄙視,怎麼遮都沒遮住。

    所以她一口媳婦茶喝上半天,看似忘記叫她起來,魚小閑一點也不驚訝。

    這位大長公主對她不喜的殺傷力不大,除去她和身邊那些宮女嬤嬤挑剔和瞧不起的眼光確實讓她有些不好受外,其實人生就是這樣,不到一定的階段,不會知道有些事肯定會改變的,就像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堪比小强的韌性和耐力。

    不過她的背后可沒有一個默不作聲的男人。

    女人為難女人,千絲万縷的背后就是有個默不作聲的男人,她家夫君摔杯子了。

    大長公主放下了茶盅,一旁的嬤嬤拿出一個大封賞雙手奉上,除此之外,大長公主又從自己腕上褪下一只纏絲瑪瑙鑲各色寶石的鐲子,墊在了茶杯下。

    “謝母親大人。”她恭敬磕了個頭。

    秋嬤嬤扶著魚小閑起來,她發絲未亂,大紅宮絛下壓裙的白玉透雕飛天墜動也不動,承恩后的風姿如同微沾春水的梨花,顫巍巍的展露著初為人婦的風情,大長公主見她容色溫婉,舉手投足盡顯世家之風,讓就連發絲都透著精明刻薄的她乍然也挑不出一根刺來。

    “女子出嫁從夫,夫為妻綱,宗室婦最要緊的便是賢淑能干,能相夫教子,能管理后宅,並安排侍妾,照顧丈夫的衣食起居,男人子嗣越多,越是當家主母的本事。”

    “母親說的是,媳婦謹遵教誨。”這是把男人都當種豬用了。魚小閑做了以下結論。

    “按照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鄖儿該有三位側妃的,如今位置虛懸,本宮這里倒有兩個孩子是好的,就留下來與你做伴使喚吧。”

    也才新婚,就忙不迭的給她儿子身邊塞人,真是“勞苦功高”的母親,一片“苦心孤詣”,值得敬佩。

    “謝母親。”又不是自找不快,母親大人賞賜美婢,她收不收?

    當然收,怎麼會不收。

    大長公主十分滿意,果然是個毫無見識的村婦,隨她捏扁搓圓。

    一個油鹽不進的儿子已經夠她頭痛,往昔,他不肯娶妻,她万般使不上力,這會儿娶了這麼個聽話的,就算出身低,上不了台面,反正遠在天邊,礙不了她的眼,先擱著,往后總會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她的身子不行了,算起來,也就這几年的事。

    大長公主的名號聽起來唬人,但實際上就是一個皇家潑出去的水,皇帝與她的關系這些年因為紫鄖的緣故越發不好了,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把紫鄖攏絡住,他是馬背上有實在戰功的,和其他宗室勛貴不同。

    怪都怪她當年被豬油蒙了心,有了親生儿子,便一心扑在那上面,這回來示好,多少希望能挽回這個孩子的心,看在她那些年的養育恩情,多少回報一些。

    要不然,等她一走,就她那几個不成材的儿子……她那個家肯定會敗了。

    魚小閑才不管這位尊貴的大長公主心里打什麼盤算,她也不怯懦,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就閉嘴,他人笑臉迎人她便笑臉迎人,要有人說話帶刺,她笑而不語,當作聽不懂。

    你狂任你狂,清風拂山崗。

    她的低眉順眼,算是討好了大長公主這位婆母,總算在端茶一事上放過她一馬了。

    魚小閑一出堂屋,身后跟著的兩條小尾巴便迫不及待的來露臉了,為著的當然是那站在邊上,英明神武、俊俏不凡的滕王紫鄖。

    “奴婢卜氏見過王爺、王妃。”

    “奴婢李氏見過王爺、王妃。”

    “都免禮,起來吧。”魚小閑很佩服這兩個女子這麼多心眼,沒有例外的,在給她請安之前,那眉眼都往紫鄖掃過才回到她這里來。

    那卜氏有一雙清冷美麗的眼睛,那雙眼,未動就已含情三分,像朵小白蓮花似的。

    那李氏頗有几分艷色,眉眼間帶著几分輕浮,笑得是我見猶憐。

    “既然是母親賞下來的人,我們也不能薄待,王嬤嬤,您把人帶下去,問清楚她們有什麼本事,是手上活計、房里針線,還是灶台上手藝,哪里出挑就去哪幫忙,王爺要養活那麼多人,后院總不好留下吃白食的。”

    “奴婢知了。”王嬤嬤一點都不奇怪。

    不過,兩個嬌滴滴的美女不依了——

    “姊姊怎可這樣對待我們姊妹,我們可是大長公主賞賜給王爺,要來服侍王爺的。”這是把她們當奴才使喚了,她們在公主府可都是体面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富家千金也差不到哪去,她們可不是來這里當奴才的。這可是打大長公主的臉啊!

    “我只聽見母親大人說留下你們來與我做伴使喚,從頭到尾可沒聽說讓你們侍寢。”要嘛,壓得住,要嘛,干脆就是個擺設,她們想摧眉折腰以色侍人,她不反對,但是她沒有大度到把自己的丈夫分給別人,“要不,我們到母親大人面前論道論道,如何?”

    李氏和卜氏哪敢,可憐兮兮的眼光投向恍若無事人的紫鄖身上,不料,那一接觸到的眼神,竟滿是不屑和厭惡,好像自己是那肮髒無比的東西。

    還有什麼比這更能挫折人心的?兩朵如花嬌艷的姑娘全蔫了。

    “兩位姑娘要是覺得在這里做事傷了自尊,要不我和母親大人稟明,你們就跟著車隊回去吧,這里廟小,容不下兩尊大佛。”

    后院跟朝堂也是一個理,不出手便罷,出了手,就不能留后患,人心貪婪,不知足的人可是居多。

    最后卜氏決定留下來,因為她擅針線,于是便讓她寫了賣身契后去了針線房幫忙,李氏向大長公主稟明之后,與車隊在半個月后一起啟程回京城去,自此下落不明,沒了這個人的消息。

    “你要想清楚,這賣身契寫下去你就是王府的奴婢,只能靠自己的勞力討飯吃,這樣你還願意嗎?”魚小閑問著自願要留下的卜氏。

    “奴婢的老子娘已經都不在了,京城對奴婢來說可有可無,這西北雖然看著荒涼,許是奴婢重生的地方。”

    魚小閑點點頭。這是個挎得清的,也許日后堪用。

    “用膳去,我肚子都餓了。”紫鄖拉著魚小閑的手准備上軟轎。

    “妾身這麼處理母親身邊的人,夫君有意見嗎?”悄悄看他的臉色,紫鄖方才在堂屋里擺著的冷臉似乎緩解了一點。

    “后院妻妾相爭,是亂家之源。”每個男人都道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好,他卻最恨女人百般痴纏、以死相脅,京城那些年,皇室那些事,美人再美,爭寵起來又有多狠心,他都耳聞過,不是他想要的,誰也打不動他的心。

    “你不怪我像小狗看好一塊地盤,一定要去圍著撒了尿,宣布這塊地的所有權是歸它的一樣?”

    紫鄖腳步輕快,傾身親了她的唇,像吃了糖似的開心,“圍得好,夫君甚是歡喜……”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2:27 AM

第十五章 雙喜臨門

    六月,邊疆的太陽簡直就是一團火球,因這熱到連狗都躲到旮旯處吐舌頭的天氣,魚小閑便操心上涼州水源的事情。

    這几個月,因著紫鄖沒有限制,她常在大小管事來回過話、家務無虞時,只要能趕在紫鄖從大營離開還是去辦事的時間點上回府,就帶上遮帕,讓隨從護衛和婆子丫鬟跟著,也出門去。

    雖然王府的水從來不短她用,但是她發現官員后院與百姓家中,除了洗滌煮食外,其余他用都明顯受到限制了。

    水口子不出水,就算極力挖掘再多的水井眼,也無多大用處。

    她看那老人家,就算有口水也要從嘴里省下來給孫儿喝,心里怎麼都舒坦不了。

    是夜,和紫鄖溫存過后,原來昏昏欲睡的她忽然想到什麼,睜開了眼眸,往他結實的胸膛偎去,“我聽狗剩子說每年在戰場上逝去士兵的俸錢,都是您跟戶部磨著差遣人送回去的。”

    “唔。”

    “我以前無知說的話,您就忘了吧。”當時還不知這位大人底細時,她曾在他面前嘮叨朝中大臣、軍中大將對身殘或是因戰事逝去的士兵不聞不問,導致身后留下來的父母子女生活艱苦,現在只能說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看見一小片天空,就自以為是全世界了。

    “狗剩子的嘴應該縫起來,太多嘴了。”見她穿著的月白色小衣,上頭系的帶子有點松了,露出半截膀子,就著朦朧的光線看去,宛如羊脂玉一般,透著晶亮潤澤的顏色,烏絲披在枕頭上,散發著薄汗和茉莉花的香味,不知怎麼著,他又意動起來,左手環著她的腰,右手覆握著她的乳房,感受專屬于她的体溫和柔軟。

    “若是戶部不給,你哪來填補這無底大洞的銀子?”

    知道他還想要,可魚小閑今天也跑了大片的山路,有些疲倦,想說給他一點甜頭吃便好,她把嘴湊上,他卻含住了不放,從她兩排貝齒的間隙探進口,勾起她的舌頭廝纏,翻身,人便覆上了她的身子。

    “你這里,越來越好了,你就別動……讓我……進去一會儿。”他低聲誘惑著。

    說是一會儿,這事辦得魚小閑几乎要別過氣去,恨恨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紫鄖挑開她汗濕的額發,見她身子乏得連動也動不了,下床擰了溫熱的巾子來幫她擦拭過一遍,這才摟著她,掀起絲被將兩人蓋上。

    這女子能暖他的胃、他的心,還有他的身体,溫熱的身軀抱久了,他便不想再過以往那樣的日子,那只有無邊的寂寞。

    “我有鹽引的路子。”見她已是昏昏欲睡,眼皮都蓋上了,睫毛還顫顫的抖著十分惹人憐愛。

    “啊?”她眨了眨眼,努力清醒,眼底還有一片迷蒙。

    “京里有我的人,我用別的人頭拿下來的鹽引。”

    鹽引和煤、冶鐵一樣,都是由朝廷管著,能拿到鹽引的人平日過手的銀子無數,是多少人搶破頭都未必能拿得到的,再說了,打仗打的都是后方資源,一動就是金山銀山、米山面山,后勤輜重,若是沒有兵部、戶部的雙重關系,想打勝仗,還真得靠運氣了。

    他的人脈如此之深厚,也難怪那位真正戍守邊關的大將軍胡不韋也對他言聽計從。

    滿朝的人都知道,就算你是公侯世家,只靠著俸祿吃飯,餓是不會餓死的,但想過得奢華卻万万不能,因此,几乎每個大小家族都知道要置辦一些產業生銀子。

    她沒想到就連紫鄖這樣的王爺,也是要另辟財源。

    但想到他有這麼多的兵要養,王府的開銷嚼用也要銀子,且府里大大小小替他辦事的人哪個不需要打點?沒有銀子,有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如果你是為了府里的開銷,就甭操這個心了。”

    “是得花銀子的事,但不是這件。”

    這陣子他除了軍營、公務,也在為著水源的事情到處奔波,回來已是倦極,不該再拿什務來煩擾他,但是她要說的這件事,至關重要。

    “你說我聽。”

    “我發現涼州的地下水資源十分豐富。”

    “本該是這樣沒錯,但是在干燥與酷熱的天候下,到處流動的井水很容易就被烈日給奪走,夏日比平時更為缺水。”談到水,他不禁打起几分精神。

    “那麼能否讓井水在地下流動不要出來,需要它的時候再引水出洞呢?”涼州主要水源來自天山的冰雪融水,但是由粗砂礫層向下透的過程中非常容易流失,這讓她想起和万里長城、京杭大運河齊名的坎儿井。

    紫鄖支起一只胳膊,眼神晶亮了起來,“你可以再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如做一個地下引水渠道,將融化的高山雪水半路擷取,引入地下,穿穴而流,這樣就能提供飲水和灌溉,夏季就不用再擔心缺水的問題了。”

    每天看著紫鄖為著這件事忙得眼睛里全是疲累的血絲,身為妻子的她除了供應他舒適的生活,也希望在這方面能幫上他一把。

    在赤裸裸的現實面前,哭泣和埋怨都毫無用處,只有如何生存和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對的。

    紫鄖一拳擊在右掌上,一掃方才的困倦,翻身便要下床,“我怎麼沒想過這法子?我去把所有的人都叫來,你把這方法對他們說一說。”

    每當他以為弄明白了她一點,轉瞬間,她又成了另外的模樣,讓他不得不趕緊追過去,再次細細研究。

    他把房外歇在小榻上打盹的狗剩子叫起來,立馬讓他去知會汪管家,讓他去敲鐘,將整個涼州的大小官員全都叫上。

    王府的鐘除非攸關生死大事,不然平常是不會響的,汪管家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的敲了大鐘,不用片刻,王府前該來的人都來了。

    “這就是拙荊的想法,不知道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女人的主意能頂什麼用,還大驚小怪的把他們全都從被窩里挖出來,但細細琢磨,本來像蜂窩一樣吵的聲音少了一半。

    只見寒歲抱拳起身,“這法子甚好,可否斗膽請王妃出來一見,詳細將地下引水渠道說個詳細?”

    西北的天色亮得晚,魚小閑隔著屏風,亮起燭火,與在地的大小官員和軍營里的大小將軍說分明,就連水利人員也都出席了。

    “這坎儿井不知道王妃如何想出來的,實在令下官們折服。”錄事參軍贊賞不已。

    “是老天爺托夢來的。”這是個信鬼神大過科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時代,她總不能告訴這些人她來自非常遙遠的現代,在她的時代里,她說的這些東西都是真實存在著,是前人的智慧結晶,反而現下她無法解釋的、說不出口的,全都推給天老爺,這樣想追根究底也沒地方。

    “老天爺澤被涼州啊!”有人喊了句。

    這神神鬼鬼的就此打住,這時,魚小閑從屏風后讓秋嬤嬤拿出几份她臨時畫的圖紙,上頭就是坎儿井的大略設計圖。

    那井由明渠、暗渠、豎井和澇壩——也就是由地面管道、地下管道和蓄水池構成,如此一來就能將水源經由地下渠道引出地面作為灌溉。

    在場的所有人捋胡子的捋胡子,壓眉毛的壓眉毛,俱被那圖紙上的東西吸引住了,大堂上此時竟是寂靜無聲。

    “這可得花費不少銀子……”

    有人說到點子上了。

    這坎儿井要真蓋起來,不只一口,曠日費時不說,還需要大批人工,這麼大筆的銀子要打哪來?

    “我以為這筆花銷可以讓涼州的商戶還有富戶一起來分擔,只要他們有拿出銀子來,往后修的坎儿井只要鄰近他們住家府邸就都算他們的,如此一來,他們拿錢出來的意願就會提高。”她細聲解釋。

    這下,大堂的男人都再也不敢小覷她了,不管坎儿井也好,從商戶的口袋中撈錢也好,都是他們這些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儿想也想不到的。

    今年冬天才過去,來年的開春,第一條從山上引入澇壩,可以直接澆灌田地的坎儿井完成了,而還有更多的渠道正在挖掘。

    開墾好的荒地上種上了葡萄嫩綠的幼苗,瞧著那沾著水露的小綠葉子,這些可都是他們來年的希望種子啊。

    西北的居民歡欣鼓舞,老老少少舉家歡騰,簡直比過年節喜慶還要熱鬧上三分。

    整只的鹿脯,好几只的全羊宴,讓人隨便拿隨便吃的烤羊排、大盤雞、抓飯……酒水像不用錢似的隨便人家吃。

    他們再也不用擔心缺水的日子了。

    早已經換好一身衣服的魚小閑本來也打算出來和眾人一起歡樂一番的,可前腳才出了門坎,圓滾滾的肚子便陣痛了起來。

    因此當整個府邸外的軍官士兵在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時候,秋嬤嬤卻是分頭讓人去找穩婆,一邊忙著招回在府外幫忙煮食伺候的媳婦和那些來參加的官太太們,希望她們能搭把手——王妃要生孩子了!

    這件事可比任何事情都要緊!

    當紫鄖被找回來的時候,一臉一頭的黃沙,怔怔的看著婆子們把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

    “王爺,您這是……”王嬤嬤瞧見紫鄖狼狽的模樣一楞,見他要進房,急忙將他攔在外面。

    “王妃進去多少時候了?我無事……”他總不能對她說,因為聽到妻子快生了,一時慌張,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王妃現下如何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血?”

    “穩婆和諸位官夫人都在里面幫忙,王妃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她沒辦法對主子說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險,要是能平安產下孩子,母子均安,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往后好好的養養,便能養回來的。

    “本王要進去!”

    “王爺,男人不可以進產房的,王妃正在緊要關頭,您就讓她專心生孩子吧。”王嬤嬤用身体攔著門。

    “我聽你在放屁,你沒見她嚎個不停……”他急得抓耳撓腮。讓他在這里等,那不如把他架到火上去烤。

    現下的他哪還有半點平時遇事的沉著穩重?就只是個擔心妻子的平凡丈夫。

    “王爺,老奴求您了!”

    紫鄖被王嬤嬤硬在那,聽著魚小閑的哀嚎,身子涼得好半會儿都暖不過來。

    忽然,嬰孩的啼聲打破了僵持的場面,房門被打開,一個婆子那臉笑成了菊花。

    “恭喜、賀喜王爺,王妃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生了?母子均安嗎?”他呆呆的說,木木的表情好一下子才像慢慢回春的土地,逐漸有了生氣。

    “是啊,恭喜王爺,是個帶把的!”穩婆出來了,把出來報喜訊的婆子擠到一旁。

    “都有賞!另外讓人去酒窖里把那上百壇頂好的老酒都給抬出去,讓他們同樂,不醉不歸!”他出聲。

    “是。”守在門外沒敢進來的汪管家笑咧了一張嘴,用肘頂了頂已經傻了的狗剩子,躬身辦事去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王爺有嫡子了。

    “王爺,看看世子吧。”穩婆把那不哭不吵的嬰儿獻寶似的往紫鄖面前遞過去。

    紫鄖定定的看了眼那裹在絲綢布包里,閉眼嘟嘴的無毛丑小子一眼,便越過穩婆進房里去了。

    他一心惦記的是那替他生儿子的女人。

    產房里雖是收拾過了,仍隱隱帶著血腥味,魚小閑半閉著眼,疲倦的臥在床上,直到手里覺得一緊,感覺到暖意,這才掙扎著睜開眼。

    “看見儿子了嗎?”

    “嗯,真丑。”他笑著,因為太過用力,眼角起了細紋都沒感覺。

    “嬤嬤說等開眼后人精神了,就會換一副樣子了。”剛出生的嬰儿要是長得霹靂無敵俊美,那才奇怪。

    “謝謝你。”紫鄖不知道剛生產完的女人能不能碰,為了以防万一,他只敢握住她的雙手,緊緊的,不放。

    滕王府,今日雙喜臨門,坎儿井完成、王爺有后,舉州歡騰。

    涼州一年一個樣。

    見風就長的無齒小儿滿周歲了,每日蹬著短胖的小腿讓奶娘追得好不辛苦,就連娘親叫喚有時也不是很愛搭理,唯有困了、餓了的時候,才非要那身上有著不一樣氣味的娘不可。

    至于他爹,他就半點多余心思都不敢有了,叫他站就站,乖得很,在外面搗壞了人家葡萄田里的種苗,回來屁股挨了揍,竟是乖順得像小羔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在王府,一物克一物,這食物鏈有得很。

    既然孩子主意多著,魚小閑也不是那種非要把孩子拘在身邊的人,何況有奶娘和一干婆子丫鬟和小廝跟著,只要不是太出格,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只要他記得回家便好。

    老實說,她也忙得很。

    她看著修渠的工人和筑路的工人每日為著填飽肚皮四處找吃的,便想出了這麼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那就是將五花馬分店開到涼州,管吃、管飽,也收散客,打著大小通吃的主意。

    館子半年前開幕了,她也因應這地方的氣候,把菜單做了微調,又看卜氏是個能干的,雖然針線不算很出挑,但對人事卻很清楚,在針線房几個月竟是和上上下下的人都處得不錯,這麼能干精明的女子怎好閑置了?問她願不願意替她掌館子,卜氏回去思考了一晚,便點了頭,魚小閑問她為什麼,這可是拋頭露面的事,未出嫁的女子多數是寧死不肯的。

    就聽她說:“奴婢人雖然在針線房,但多少聽得到王爺和王妃感情如何甚篤、甜蜜恩愛,我思來想去,這樣的情況我就別說心有他念,就連王爺也不會來看奴婢一眼,這條路既然不通,奴婢總得替自己圖謀前程。”

    魚小閑很是贊賞,“能知道自己要什麼是最好的,總比那些個胡涂的强,我可以允諾你若是將館子掌得好,不拘時候,我會把契書還給你,讓你自由,到時候由你自己尋找婚配的對象,若是想繼續留在館子里,那也由你。”

    這可是多大的誘惑?卜氏給魚小閑磕了頭,自己用不著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已經是她想都沒想過的好事了,如今她的未來是可以有希望,可以看得見光彩的,只要她努力!

    連著飯館,酒庄日前也開張了,她讓汪管家的大儿子汪二管著,暫時也不急著要把成品做出來,而是讓汪二盯著將晾房蓋好。

    紫鄖來看過,覺得十分新奇,“這房子四處都開了孔,有何作用?”

    “這是晾房,利用陽光的熱力曝曬和風力穿透,風干及加熱就能把新鮮飽滿的葡萄烘制成葡萄干。”

    紫鄖可以想象當那些綠綠紫紫的葡萄掛滿這晾屋的時候,會有多精彩,“看起來,我修路的活儿,不加緊趕工不成了。”收獲的葡萄可以榨成汁、曬成葡萄干、釀成葡萄酒,貨物要往外送,沒有一條平坦的路,會損失多少商機?所謂要致富必先修路,便是這個道理。

    再加上遷來涼州置宅落戶的人只多不少,許多人牽家拔根往這里來,就連商人嗅到此處的商機,駱駝幫、馬幫也是絡繹不絕。

    涼州的繁榮,指日可待。

    七年過去——

    如今的涼州已不復舊時面貌,整個涼州外圍一行行參天白楊樹郁郁蒼蒼,盛夏的季節走進城里,家家戶戶可見爬滿各色各樣葡萄藤的棚架,溪水潺潺,觸手冰涼,河流兩岸,田園蒼翠;市集里,一眼望去,也全是又肥又大的瓜果,鮮葡萄、西瓜、甜瓜、哈密瓜……甜蜜多汁又便宜,即使隆冬也有得買。

    這里的人民,日子是越過越好了,每個人臉上多是樂呵呵的笑容,以前苦得能滲汁的容顏是再也瞧不見了。

    而依舊矗立的滕王府在這些年又添了一位小公子、一位小郡主,滕王夫婦忙碌之余,做人大計竟都沒落下。

    這一曰,夫妻倆去外頭散了一會儿步回來,紫鄖把魚小閑手里抱著的百姓送上的什物交給下人,回頭見彩霞滿天,紫鄖把她的手拿起來貼在臉上,忽道:“我好久沒有吃王妃親手做的牛肉面了。”

    “去年腌的酸菜這時節正好可以開甕,我去廚房給您搟面條,您給我生火吧。”

    “得令!”

    人的日子要往后過,光惦記壞的,不惦記好的,是過不下去的,兩人手牽手,你手中有我,我手中有你,這日子便可以一直一直的過下去!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2:53 AM

尾聲 回京團圓

    從京城來的信,一封急過一封,大長公主被親生大儿子造的孽氣得不行,怒急攻心之下逆挾痰上壅,卒然倒仆,中風了。

    這大長公主的大儿子受封平郡王,打小銜金湯匙出生,大長公主是疼逾性命、有求必應,養成他無法無天的霸王性格,他底下兩個兄弟也是不讓人省心的主,不過比起他來,還是差了一截。

    這回,這位平郡王居然招惹上皇帝的女人,他進宮赴宴時在御花園偶遇一名秀女,雖說還未被皇帝寵幸過,但畢竟已算是皇帝的人。他花言巧語地迷惑了那秀女,哄得她直信這位郡王有法子把她弄出宮,與他暗地里行了那苟且之事。

    他還大言不慚的說:“皇帝是我舅舅,他的女人那麼多,又是個老不死的,甥儿替他效勞效勞也是應當的。”

    此事被太監發現,東窗事發,龍顏大怒,要將那平郡王問罪,人已削去封爵,目前關在宗人府里,以皇帝的震怒狀況來看,杖斃打死都不冤。

    大長公主大急,極力奔走之下卻是營救無法,想起了遠在西北的紫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讓他速速回京,一起求求皇上,也許可以為儿子求得一線生機。

    新近到達的那封信,紫鄖連看都懶得看,順手揉了,丟到牆角。

    魚小閑撿了起來,打開,看完后眉頭挑了挑,“母親中風了。”

    紫鄖抿了一口茶,“人吃五谷雜糧,哪儿能沒個三災八難。”

    魚小閑點點頭,“也是,不過這西北待得久了,還真有些想念大都市的繁華,唉,要不是我穿越不回去現代,還真想帶你去見識見識一0一大樓有多高,高速電梯快得嚇死你。”

    沒魚蝦也好,一0一大樓看不到,去皇城觀光也不錯。

    滕王妃一句話,勝過大長公主八百里加急的家書十封,多年來守在邊疆的滕王終于動了回京的念頭。

    他攜家帶眷沿途游山玩水的,本來一個多月的路程硬是拖成三個月才到,入京之時,就聽說早半個月前,平郡王已經死了,還是在菜市被問斬的。

    這廝吃不了在牢里的苦,胡言亂語,說他親娘是皇帝的姊姊,算起來這紫家的江山也有他一份,皇帝舅舅何必如此計較。此話一出,大長公主稍稍好轉的病情又加重,如今連話都說不出了,也沒了皇室宗親敢再為平郡王多說一句好話,平郡王因那句“紫家的江山也有他一份”便被治個叛亂之罪,死后三日才由公主府的老仆偷偷去收屍。

    大長公主被皇帝問責教子無方,閉門思過——不過這時候的她已口不能言,遑論走動了,剩下的兩個儿子見其兄慘狀,行徑收斂許多,聽說事發之后都窩在府中苦讀聖賢書,再也不敢往那煙花之地跑。

    皇帝更下了旨,因大長公主教子無能,多年前過繼的皇子紫鄖回歸宗族,重上玉牒,是皇帝的十四皇子,受封親王,特賜在京中滕親王府一座。

    這几日,在北城門口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十四皇子回來的太監脖子都伸長了不少,就等著候到了人,領著回親王府,再頒布聖旨宣告皇帝恩澤呢。

    紫鄖夫婦倆這三個月來不問朝局,倒是不知還有這出陣仗等著他們,見著那吳公公眉開眼笑、一副終于等到人的討好嘴臉,兩人相覷一眼,忍不住心想:怎麼,一個被皇家遺忘許久的皇子,忽然就變成香餑餑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十四皇子長年戍守邊境,勞苦功高,開墾荒田,互市有無,便利民生……”

    聽了吳公公朗聲誦讀一番,夫婦倆頓時了悟,這一向嫌儿子多的皇帝怎麼突地希罕起這個形同放逐到邊境的十四儿來了,原來是看在滕王經營涼州有功,不但這互市的利益很可觀,與西戎人相安無事多年,朝廷省下的糧餉就是一大筆銀子,皇帝趁著平郡王這由頭,把親生儿子討了回來,好好攏絡在手。

    這遲來的親情,紫鄖自己是不甚在意,但魚小閑可是為丈夫心疼不已,明明就有親父有養母,卻過得跟個沒人要的孤儿一樣,現在人出息了會賺錢了,又眼巴巴的來巴結,這天家人所謂的親情,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不怕,反正他們已經自成一家,皇帝爸爸、公主媽媽那些都是浮云,自家的娃儿自己養、自己疼,她的老公有家人,就是她和孩子們。

    入宮見過皇帝謝恩,雙方行禮如儀,說熱絡是談不上,不過玉尊金貴是絕對有,所有人都對滕親王、王妃客氣有禮,極力做到讓他們賓至如歸,皇帝更是恩賞不斷,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淨往滕親王府搬。

    他們也去公主府探望過大長公主,見她那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看到兩人也只能扑簌簌流淚,啥話都說不出,兩夫婦心中也悲憫,沒多說什麼便告辭。

    相比之下,魚小閑和安娘子、包銀子她們見面,才真能叫是團圓呢!

    “妹子,你真是想死嫂子了!”安娘子甫一進正堂,淚珠儿就淌了出來。

    安頤拉拉妻子,用眼神示意她稱呼錯了,安娘子尷尬無措的楞在那里,連淚都忘了抹。“王妃娘娘,我……”

    魚小閑拉起安娘子的手,“嫂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妹子吧,我在這里沒有娘家人,你就像是我的姊姊。”

    這話一出,安嫂子又淚流滿面不止,弄得魚小閑也被氣氛感染的快哭了,紫鄖在一旁直瞪眼——瞪的是安頤:你還不快搞定你老婆!

    安頤連忙叫弟弟安箏帶著媳婦儿、儿子俊哥儿上前見禮,誰知道魚小閑見了他們卻反倒一下哭了出來。

    魚小閑抹眼淚道:“箏哥儿都娶媳婦了,俊哥儿也都比我高了,嗚,我是真的老了。”

    滕親王大人翻個白眼,心里腹誹道:娘子,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你要叫他們個儿也不長,老婆也不娶嗎?咱倆孩子都生了三個啦!

    等到包銀子、包老三父女倆來王府,又是好一番叩恩言謝,直害得魚小閑不好意思極了。

    如今,包老三憑著她當初留下的那漆雕筆記本,認真干活,把那漆雕藝术發揚光大,聲名遠播,天下人提起漆雕包大師無人不知,而他廣收學徒,耐心教導,傾囊相授,有人問他怎麼不留一手,他挺起胸脯,驕傲万分的答——

    “我師父說,什麼傳子不傳女,什麼都藏私,很多器物的精華就那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如果可以讓更多人都能學到這技术,不是很好?”

    這話是當初魚小閑讓安娘子轉交筆記本時,安娘子捎帶上的話,他一直奉為圭臬。

    雖未曾拜師,雖輩分儿也差了一截,但在包老三心底,這輩子已認定這魚小閑不但是他師父,更是他的再造恩人。他酒也不喝了,還會勸人酒是穿腸毒物,能戒最好,讓包銀子每每直呼她爹簡直是換了個人。

    安娘子送上這些年間各個分鋪營利的分紅。

    “我知道你不缺這些錢,可是這是我的心意,沒有你,我現在還在寡婦村里有一頓沒一頓呢。收著吧,以后每年我都要賺更多的錢,還要把五花馬往南邊儿開去,讓全天下都知道咱們五花馬里賣著最好吃的吃食。”

    安娘子送上的錢財中有一部分是曹老爺子的,又說著曹老爺子念茲在茲希望魚小閑能再多給些圖紙,這些年來賣的金銀飾品樣樣是精品,價格哄抬得相當高,捧著銀子去金曜風華也不見得買得到。

    魚小閑笑了笑,有備而來,把這些年她閑時畫的圖紙與漆雕拿了出來,讓她帶去給曹老爺子,想來不久之后,整個白璧皇朝又要為這無名氏的漆器為之瘋狂。

    是夜,儿女們都在屋里睡了,紫鄖夫婦倆睡不著,來到后花園里散步說說体己話。

    走得累了,席地在涼亭的台階上一坐,吹熄了燈籠,看著頭頂的星光。

    皇帝很大方,賜的滕親王府占地廣大,古代沒有光害,滿天星斗,一閃一閃的,看得魚小閑眼都要花了。

    “白天數金子,晚上數星子,這日子真是美妙啊!”她說得美滋滋的,現在想起穿越之初那快餓死的自己,還真像是夢一樣。“不行,我要好好保養我的眼睛,年紀輕輕就看花了眼,老了怎麼辦?”

    “老了,就我幫你數唄。”

    紫鄖攬緊了懷中的妻子,夜風有些涼。他湊近了她耳旁,戲謔的說:“還可以幫你數孩子。”

    “咱們才兩個儿子一個女儿,哪用數。”

    “你確定咱們只會有兩個儿子一個女儿?”

    魚小閑倏地直起腰來,“喂,田十四!我先說了,咱們只有兩個儿子一個女儿,你休想和別人生,我魚小閑這輩子養老公也就算了,可不養老公和小三小四的孩子。”

    他失笑道:“是,但是我想養跟你生的小四和小五,唔,最好能有六七八到十一。”

    魚小閑聽懂了,臉紅著輕槌他一拳。

    “十一個?!當我母豬啊,生這麼多怎麼養?”

    他開玩笑道:“當初你都能砸鍋賣鐵養老公了,怎麼不能砸金賣銀養儿子,瞧瞧你那金庫里堆的財寶,養支軍隊都沒問題。”

    “說得也是,嘿嘿,王爺,娶了我可不虧吧?”

    他將她按回他懷里,牢牢的錮住,笑意不曾從他臉上消失過,“是啊,不但不虧,還賺了個盆滿缽滿。”

    千金難買的是心中的滿足。

    這女人是他生命中的寶,万金都不換。

作者: ayoi    時間: 2016-1-9 03:04 AM

番外 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死了。

    她,是被他一掌結束了性命的。

    而她,一個為了照顧自己,隨便在路上買來的奴婢。

    他雖將西戎主將牙都斬于刀下,卻中了牙都抹刀上的毒、落入贛河,九死一生地拖著虛弱的身軀來到這小村子,生活瑣事已經無法自理,吃喝拉撒都得靠她。

    如果她老實的住下,等他毒性盡去,他會給她一筆銀子,放她自由的。

    壞就壞在她不該心生歹念。

    盜走財物便罷了,竟還想害他性命,她趁自己坐在椅上運氣驅毒,真氣運行在最緊急關頭,又最疏于防范的當頭,用棍棒狠敲了他的后腦杓。

    她以為那一棍起碼可以敲昏他這虛弱不堪的男人,趁機逃走,但他紫鄖是何人,當他一口血噴出來,倒地不起時,她以為事成,帶著包袱匆匆奪門而出。

    背叛他的人,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他勉力打出一掌,見她無聲無息的倒地不起,沒了呼吸心跳這才連忙調息。

    為此,他差點走火入魔,要不是迅速點住了自己的心脈大穴,護住自己岔了的真氣,他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當他好不容易穩住氣息,正想放任自己昏死過去時,就見那個多事的寡婦將她扶進門,他的腦袋里只有屍變二字。

    應該已經斷氣、停了心跳的人又活了過來,雙腳雖然踉蹌卻還能走路,他忍著讓她躺在炕上睡了兩天。

    他去摸過她,她真有呼吸,真有心跳,是個大活人。

    兩天后,她睜眼醒了過來。

    她一臉迷惑的稱呼他大哥,后來見自己瞪了她一眼,對她不理不睬,居然離譜的以為自己是她的爹……

    爹?他最好有這麼老!

    她這是裝瘋賣傻吧?還是怕自己再殺她一次,于是胡說八道,顧左右而言他?他裝聾作啞,她其實知道他不聾不啞也不傻的不是嗎?

    更扯的是,到后來她居然以為自己是她的夫君,然后,她真的把他當成了丈夫。

    她最大的漏洞是她說她叫魚小閑,很好,陳十三娘啊陳十三娘,你連名字都改了,可那張臉皮呢?這是在耍弄他嗎?

    在她忙著確認他是誰的時候,她一眼也沒往放在桌上的包袱瞧。

    這倒令人起疑,包袱里可是她從他這里卷走的全部家當,如今,她卻連看也沒多看一眼,為了應付她的饒舌,隨便給了她一個名字。

    她從善如流的接受了。

    她到底是誰?

    就在他思考時,隔壁的寡婦提著食物來了。

    那寡婦和他素無交情,顯然也介意他的存在,和她聊了几句話留下窩窩頭,便離開了。

    她把寡婦留下來的窩窩頭全給了他,然后一副剛發現桌上包袱的模樣,然后趁他狼吞虎咽的時候打開了包袱。

    哼哼,裝不下去了吧,他就不信她對這包袱里的事物無動于衷。

    可她說:“這‘馬上封侯’是你的?”

    他心里對她的疑心更大,這女人是他隨便在路上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奴婢。

    她母親說她大字不識,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在家只會做一些簡單的女紅。

    這玉器上的喻意,可不是隨便一個沒見識的農家女能懂的,她還說什麼男人是搖錢樹,女人是聚寶盆,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有錢就會變壞,所以女人一定要有獨立的經濟自主權……接著不知羞恥的開口說要管錢,于是那點銀子就歸她管了。

    她這是哪學來的歪思邪想?還有她說話原來像蹦豆,聲音又甜又脆,一時居然唬住了他。

    她奇怪的還不只這些,她從來不會自稱奴家還是妾身,她總是我啊我的稱呼自己,她究竟是哪里來的?

    她真不知道他四肢完好、不聾不啞嗎?這逼使他非得看看這女人的心機如何的深沉可怖,而且抱著一絲懷疑,她這張面具什麼時候才會撕下來。

    殘余的毒素在他血液到處流竄,吃完窩窩頭,當他好不容易的爬上炕,他昏倒了。

    不知昏睡了几天,才睜眼,居然聞到菜香。

    那女人煮了一桌子的菜。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熱騰騰的食物了。

    說實在的,他被她的態度給弄懵了,她叫他十四郎?看樣子她是真的把他當相公看待了。

    十四郎,十四是他的排行,只有那個“母親”親昵的時候才會這麼喊他。

    他不由得后悔,當初沒有隨便捏造而是告訴她這個名字。

    見她看著自己微皺起眉,他莫名知道被她嫌棄了,她叨念著什麼飯前要洗手,飯后要漱口之類的話,她幫不太能動彈的他擦手臉,將食物全搬到炕床上,還想喂他吃飯,這女人什麼時候這般愛干淨起來了?一想到以前她指甲里的黑垢,他就食不下咽。

    可是當他往她的十指看去,那仍是一雙勞動的手,依舊稱不上細致白晰,但它很干淨。

    怎麼形容她煮的飯菜?

    憑良心說,是他清醒后吃過最正式、最好吃的一頓飯,即便,飯,只是地瓜粥,菜,只是地瓜葉和小黃瓜,但,她還把唯一的一碗蛋羹給了他。

    她還給他洗了澡。

    她很努力做到目不斜視,但是她滿臉通紅的用力搓著他的皮膚,几乎要擦破他的皮,直到滿意,才放過他。

    那天,他睡了自從贛河爬上來以后最舒坦的覺。

    當那女人喂他吃第一口飯時,他問自己,不怕她給他下毒嗎?

    她不會。她的眼神太干淨了,干淨到連他都覺得懷疑她是不道德的。

    那一瞬間他几乎要以為,她不是以前那個陳十三娘,而是一個全新的人。

    但是,他還是留了個心眼,仍不吭聲,既然她把自己當成啞巴,他就繼續做那個啞巴……

    翌日,她不見了。

    他看著沒有人的屋子冷笑。

    馬腳終于露出來了是嗎?

    費了這般周折看清一個人,老實說,他不知道她演的是那一出。

    只是,快到晌午,那女人居然回來了。

    他又驚又喜……不,沒什麼好驚喜的,就,意外而已。

    她買了不少東西,原來是逛市集去了,此外,她,還帶回來一個大夫。

    她花了不少銅板在他身上,還恐嚇他若不把藥吃了,跟他沒完。

    那時的他已經確確實實能肯定,她不是以前那個勢利現實,趁他虛弱,卷了他僅有的錢逃走的奴才。

    家中無錢,她沒有坐困愁城,反而開始想法子賺錢,她開始料理她平時從山上拖下來的木頭,開始把欠鄰家的東西慢慢還上,也雕了不少木簪和木梳。

    他瞧過那些東西,不得不說,尋常的木匠沒有她的巧思和手藝。

    那些日子,她注意他的吃食,注意他的營養,沒有落下過他一頓飯,再接下來,她決定要和隔壁的寡婦去鎮上賣吃食,他曾想過,她恐怕是連拋頭露面這種事都沒在怕的。

    她是認真的,認真的養家活口,認真的要和他一起過活,認真的砸鍋賣鐵也要養著他。

    他已經不再懷疑她,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身体穩妥了,可他沒有走,他在這個叫寡婦村的小村子待了下來。

    他忙得很,要使勁揉面,要搟面皮,她少不了指使他干活,但是,做一對平常夫妻,似乎也不壞。

    真的不壞。

    ——全書完



后記——想法的改變陳毓華

    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夏天沒感覺到熱,然后秋天就來了。

    滿街都是還穿著短袖、短褲的水妹妹,我已很自動自發的換上長袖棉衫,畢竟自己這阿婆身体,要多愛惜一點。

    俗話說不吃一塹,不長一智,這話說得真不錯,以前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什事情都可以自己來,讓別人代勞還是請別人幫忙,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然后事情突然就發生了,姊姊弟弟們只要我開了口,就都來幫忙了,自己心里那個感動說也說不出來,原來親人就是這樣,大家都平安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一旦有事,物質、金錢、精神上的,都幫上了,這才發現自己的膽小,因為自己對別人總覺得無從付出,也不想承擔別人釋出的善意,錯過太多人生路上的風景,這也才知道自己的不足。

    這兩個月因為還在慶幸著自己上半年都是健康寶寶的我又掛病號了,思索的層面很自然的放大了,也發現自己除了工作,應該再去多看看什麼,多學學什麼,多游玩,多學著開心,多學著與人相處,學習別人的生活里有什麼自己可以看齊的,然后不想承擔,也承擔不起的,就放下吧!

    上了一堂兄弟姊妹的珍貴在哪里的課,心中非常感激爹娘,留給我這麼豐富的財產!

    老爹今年初離開了我們,但是他老人家沒忘記來告訴我們他和母親在天上過得很快樂,他一直很思念母親,去了她身邊,想必心願已了,不用再被病痛折磨,阿彌陀佛。

    這本書其實真還要重新看一遍才知道寫了什麼,因為腦袋里要記的事情太多,要做的事太多,我常叫自己稿子寫完就把它忘了,不然覺也睡不香,所以,這麼久才說要寫后記,要在后記里說些書里的故事,實在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麼。

    不知道親愛的讀者們看完這個故事還喜歡嗎?

    小說景氣不怎麼好,台灣將來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可愛的年輕人們,站起來吧!未來都靠你們了!

    咕得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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