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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一】將軍,夫人喊你去賺錢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標題: 綠光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一】將軍,夫人喊你去賺錢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5 08:0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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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南茗棻,南家當鋪大朝奉,最近得開始養將軍──
在外人眼中他們像是父女,可天知道她從沒把他當爹,
她其實只小他三歲,穿越成了個蘿莉是為了替祖先向他報恩,
而他教訓想輕薄她的變態首輔之子、把她這孤兒寵到長大,
又為了不讓她被選入後宮那龍潭虎穴,毅然辭官,
一切都令她感動又心動,願接下當鋪賺錢供養失業的他一輩子,
再看她只是跟來典當字畫的秀才往來,什麼都不怕的他竟吃起醋,
就知道這男人對她也有意,他卻始終跟她保持距離,
只因這蠢蛋以為她把他當爹,不想說出心意怕被她討厭?!
哼!她會直接用事實來證明她一直把他當心上人!
好不容易藉酒讓他說出真心話,兩人總該能雙宿雙棲,
首輔的變態兒子卻見不得人好,又來攪局……

南茗棻:將軍,您要在家當宅男到哪時候?還不去賺錢!
南安廉:夫人莫急,等我把那個變態交給皇上,
    咱們不用開當鋪,銀子也會從皇上手中滾滾來~

【出版日期】2015/02/1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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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5 08:12 PM 編輯

迎向下一個十年 綠光

  聽說,新月二十歲了。

  是的!新月終於滿二十歲了,撒花?

  好快啊!一轉眼,我也從菜鳥變成了擁有十年資歷的老鳥了……但基本上,我還是認為我是那個初入羅曼史領域的小菜鳥,仍然在羅曼史這塊版圖上摸索著。

  二十年,一個孩子都長大成人了,上家出版社可以吃立二十年,是多麼難能可貴,但近來羅曼史在市場上越發式微了。

  因為有太多人喜歡在計算機或平板、手機上閱讀免費的文章,把這種行為視為理所當然且理直氣壯的合法行為,殊不知,慢慢的,書局一間間的收了,租書店一家家的倒了,再繼續下去,恐怕出版社會變成曾經存在的名詞,就連羅曼史作者也會走入歷史。

  會有那麼一天嗎?

  我不知道,我只能說,只要新月在,綠光就在。

  一路走來,一直慶幸著有讀者們相伴並行,陪著作者見證每本作品變成一份存在的歷史,而在歷史裡,每個行業都肩負著傳承的重任。

  而「家有大朝奉」這個系列,說的就是傳承。

  也許單看這一本,感覺還沒那麼深,但在接下來的相關故事裡,就可以更真切的感覺到所謂的傳承。

  當然,時間還有點早,我就不點破,省得被編輯巴頭警告,呵。

  傳承,是今年新月的主題思想,在愈是弱勢愈是難以掙脫的困境裡,傳承的力量依舊存在,為了能傳承下去,出版社和作者們努力著,只因真的不希望有一天,我們全都變成了曾經存在的名詞。

  我相信在新的一年,會有新的氣像,未來如何不知道,但至少在這一刻,我們還能為新月創社二十周年歡欣鼓舞,並期待的、努力的創造更好的未來。

  恭喜新月二十歲了,衷心希望有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無數個十年,讓更多的好手,加入耕耘羅曼史這塊土地,當然,一定要有我的呀?

  我不會滿足只再寫十年的,我會努力變成好手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楔子

  「祖奶奶。」

  周紜熹踏進四合院的主廳裡,這兒一如一年前她初至時,而一年後的今天,是她即將結業離開的日子。

  周氏當鋪在全球經營當鋪生意,在當鋪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周家有個特別的傳統——周氏當鋪傳女不傳男。不管哪房哪支,周家男子成年後會得到一筆創業金,周家女子才有當鋪繼承權,一旦選定為繼承人就要從周姓。

  而另一個傳統則是——被選定為繼承人後必須在十六歲那年暫停學業,回到台南老家接受族長教育一年,學習當鋪經營和古董監識,視為繼承人的成年禮,經過族長認可結業後才有資格成為各分鋪的大朝奉,得到繼承權。

  記得一年前初至時,她沒和其他周家女孩住在主屋,反倒是在祖奶奶的要求之下,住進了右護龍的房間裡,古色古香的房間擺設教她不禁習慣性的開始打量評監。

  她生長在當鋪世家,從小就是摸著各種古玩長大的,對她來說,每一件寶物背後都有一段歷史,當她手撫著它們時,就像是感受歷史的傳承。

  翌日醒來,待她梳洗用過早餐後,周湘便帶著她進了二進書房裡學習——

  「這……這是很古老的記帳方式吧?」當她看著擺在桃花心木大書桌上的帳本時,覺得頭有點暈。

  祖奶奶剛剛給了她算盤,她不以為意,因為珠算是她從小就學過的,可是這古式帳本可就難倒她了,畢竟現在全都是以電腦作業,而這種古式帳本的記錄方式實在有點復雜。

  「古老的東西深藏智慧。」周湘就坐在大書桌邊,指著上頭。「這是周氏當鋪剛發家時所采取的記帳方式,你必須學會。」

  「喔……是。」

  那時她雖然很想跟祖奶奶說電腦很方便,但又想既然是來學習的,那就多學少開口好了。

  而這其中的學問還真不少,拿到抵押物後,得先由票台填寫當票,登記當簿,再交給摺貨郎,掛竹牌記貨架,這整個流程……真是繁瑣啊。

  但一年過去,她還是將所有程序和記帳對帳的方式一樣樣的學好,算盤更是打得響叮當,至於她拿手的監定,更是獲得祖奶奶滿意的微笑。

  離別在即,她卻突然有點舍不得現在的生活。

  「紜熹,過來。」

  周湘,周氏當鋪的族長,年屆九旬,歲月在她臉上刻下智慧的痕跡,但那雙東方特有的鳳眼卻如刃般鋒利,壓根不像這年紀的老者。

  相較一年前初見時,此時的周湘眸中多添了分暖意和不舍。

  「你今天就要結業了。」周湘輕拉著她的手。

  「是。」

  「你可知道當初為何會選定你獨自接受成年禮?」周湘問道。

  周紜熹俏皮的微皺起眉。「不知道。」這一回回來接受成年禮的周家女孩至少也有十來個,可從頭到尾她都沒和她們碰過頭,不過既是祖奶奶的安排,那就這麼著吧。

  「因為你的右頸上有個銅錢胎記。」

  周紜熹伸手撫著自己的右頸,那裡確實有個銅錢胎記,記得小時候母親常笑說,她是帶財出生的。

  「這代表什麼嗎?」她問。

  「代表你可能會有不同的體驗與人生。」

  周紜熹眨了眨眼,覺得這說法有點意思,不過她能參加繼承人成年禮,和同學們相比,也算是不同的體驗了。

  「紜熹,你可知道當年周氏當鋪是怎麼發家的嗎?」周湘再問。

  「我不知道,沒聽人提起。」她回著,覺得向來寡言的周湘今天難得話多。

  「那是因為幾百年前,還是在大定王朝的時候,周家受到南家的幫忙,才能度過難關,繼而發家。」

  她定定的注視周湘良久,但最終還是沒把疑問問出口。

  大定……嗯,她想祖奶奶應該是記錯了,歷史上沒有這個朝代,還是口誤?祖奶奶畢竟年紀大了,記錯了說錯了也正常,反正都已經是那麼久遠前的事,根本不重要。

  「如果當年不是南家出手相救,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周家,那一份恩情大似天,沒有南家就沒有周家,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是。」

  「還有,要記住時空是平行卻彼此影響的,歷史是考據過卻不見得完整,你必須相信自己雙眼所見、心中所感才是真的。」

  她聽至此,覺得祖奶奶今天是真的話多,而且說的話挺奇怪的。

  「該還的,終究還是得還,知道嗎?」

  面對周湘嚴肅的面容,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含糊的應了聲。

  還,怎麼還?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要上哪去找南家人?

  周湘沒再往下說,她也沒再過問,就這樣她踏上了回家的旅程,豈料卻在路上發生了車禍……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一章

  大定王朝康定七年,邊境春來鎮。

  大批士兵在屋塌路毀的邊境小鎮裡尋找劫後余生的鎮民。

  兩軍剛交戰過的小鎮,滿目瘡痍,哀鴻遍野。雖然將敵軍打退至邊境之外,但是這小鎮也差不多全毀了,猶如一座死城,沁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名身穿沾血盔甲的軍官在街道中不斷的穿梭尋找,憑著記憶來到一幢半毀的屋子前,推開門,就見一對男女合抱躺倒在地,看似早無生息。

  他垂眼望著,深邃黑眸含著無語的沉痛,單膝跪下,將男人的屍體翻起,打算在鎮外替兩人合葬,然而卻在翻起婦人的屍體時,見到底下竟還有個纖瘦的女童,背上有著明顯的致命刀傷,血浸濕了她單薄的衣衫,早已凝成血漬。

  一家三口,這孩子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大……對了,當初他路經春來鎮時,嫂子是懷有身孕的。

  「安廉,找著了嗎?」屋外傳來好友的探問聲。

  南安廉頭也沒回的將孩子抱起,突地察覺孩子的手指勾動了下,他隨即探查鼻息,發覺她確實還有一絲氣息,回頭喊道:「軍醫呢?」

  「在外頭!」易寬衡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在外頭高喊著要軍醫先往這頭過來。

  不一會便見背著藥箱的軍醫快步跑來,先將藥箱一擱,隨即往孩子的手腕一搭,沉聲道:「參軍大人,這孩子的脈息極淺,能不能救回,小的無法肯定。」

  「救,想辦法救!」南安廉沉聲道。

  軍醫聞言,只得先檢視孩子身上的傷,一瞧見背上那極深的刀口子,他眉頭都快打結了。

  易寬衡走近一瞧,不禁輕抽口氣。那刀傷極深,口子又長,分明是致命一擊,這孩子還能留有一口氣,簡直是奇蹟。

  軍醫一見那刀口子,只能趕緊灑上金創藥包紮。

  南安廉等他診治完畢,褪去盔甲,脫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的將孩子包起,抱進懷裡。

  「大人,小的只能說,這孩子只要過得了今晚,就是過了這一劫。」軍醫語重心長的道。

  南安廉沒多說什麼。他征戰沙場多年,歷經生死,自然清楚這孩子的傷勢是有多嚴重。

  但,只要還有一絲氣息,他就非救不可。

  因為這孩子的爹娘是他的恩人,有大哥大嫂的一頓膳食和一串銅錢才成就了他。

  軍帳裡,南安廉就坐在木板床邊,大手擱在孩子的臉旁,確定孩子尚有一息。

  「安廉。」一會,易寬衡端了膳食走進軍帳。

  「有事?」南安廉抬眼。

  年已二十的南安廉,有張棱角分明,猶帶青澀的俊臉,也就因為還太過青澀,所以他選擇蓄胡,讓自己看起來年歲較長,在這軍營裡說起話來才有分量,然最具震懾力的是那雙銳利如刃的黑眸,增添幾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凜人氣勢。

  「已經將那些還活著的鎮民安置妥當,我順便問了這孩子的消息,知道她名喚茗棻,是周氏夫婦的孩子,明年正月就滿五歲了。」易寬衡把膳食往矮幾一擱,便盤腿坐下,大有與他一道用膳的打算,卻見矮幾上有碗湯藥,猜想是一個時辰前軍醫端來的,至今都沒喝下,那就代表這小丫頭壓根沒醒過。

  唉,到底撐不撐得下來呀,小丫頭。

  南安廉垂睫思忖了下,算著時間,想想該是無誤。

  「那你現在打算要怎麼處置她?」易寬衡見他依舊坐在床邊,壓根沒打算用膳,不禁搖了搖頭。

  邊境之地,近年來遭受戰火波及,不知道有多少村鎮半毀全毀,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春來鎮如今只剩十來人,待鎮民從家中收拾完值錢的物品後,就准備讓士兵送他們到鄰鎮生活。

  「不知道。」南安廉淡聲道。

  不知道,是因為這孩子根本就還未脫離險境,能不能活下去,誰也不能說個准,又要怎麼安排這孩子的未來。

  易寬衡動筷吃著淡而無味的膳食,隨口道:「戰火無情,這當頭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該不該活下來。」換句話說,她活不活下來,其實都是個麻煩。

  當然,麻煩的人不會是他,麻煩也不是指她是個麻煩,而是她如果硬撐著一口氣活下來,父母雙亡的她才四五歲大,誰願意收留?但她要真是咽下這口氣了,就怕安廉這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南安廉聞言,眸光如刃的望去。「她當然該活,難道這世上有該死之人嗎?」

  「不是,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拜托,征戰五年,他們之間好歹有五年的同袍情誼,別說他不知道他話中含意。

  「我不知道。」

  「喂……」給不給面子啊……也不想想他是監軍耶,當年這家伙要投身戰場,要不是他肯點頭,甚至一路提攜,這小子現在能得個參軍之銜?

  就算沒有同袍情誼,至少要有感念之情吧,就像他一直惦記周家夫婦在他投軍路上,給予他一頓膳食一串銅錢的恩情。

  「你……」易寬衡見他不吭聲就是不吭聲,不禁氣得有點牙癢癢的。「那孩子是個小丫頭,你總不好一直帶在身邊吧。」

  「她是個丫頭?」他微詫問著。

  「拜托,你長不長眼,這小丫頭眉目清秀,長大後絕對是中上之姿。」雖說孩童年幼時光看臉總是難分男女,但看發髻也知道好不好。

  「她眉目清秀?」他只覺得她面色灰黑,哪裡看得出她是個小丫頭?

  「拜托,這丫頭長得很好,她要是張開眼,應該……哇,張開了!」易寬衡正說著,就見小丫頭突地張眼,嚇得險些噴飯。

  南安廉聞言,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小丫頭張大了眼。

  她沒有喊疼,沒有不安,只是怔愣的看著他們倆,一會又緩緩的閉上眼。

  「等等,先喝藥!」南安廉喊著,一把將她軟綿綿的身體托起。

  她隨即皺起秀眉,想拉開他橫過她胸部的手,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安廉,你動作也輕一點。」易寬衡趕忙將藥碗端來。「可這藥都涼了,還是讓軍醫再熬一帖吧。」

  「她能醒來已是不易,這藥可以祛熱止痛,可以讓她傷口收得較快。」南安廉豈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壓根不管懷裡的小丫頭企圖掙扎,直接將她抱進懷裡,坐在他盤起的腿上,端著藥碗強喂。

  可她偏是不張口,水眸微眯著,滿臉痛苦。

  「張口,想活,你就給我張口,再苦也要給我吞下去。」南安廉沉聲道。

  易寬衡見狀不禁發噱。「喂,不過是個小丫頭,你說話就非得這麼狠?姑娘家都是要哄的,讓我來。」正准備用一套說詞打動她的心時,卻見她已經乖乖的張開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

  易寬衡不禁傻了眼,不敢相信這丫頭竟乖順到這種地步,連沒半點人味的脅迫都能教她不哭不鬧的配合。

  待她真把藥都給喝完後,南安廉再將她擱回床板趴睡。

  「這不就喝了嗎?」南安廉沒好氣的睨了好友一眼。

  「……我開始同情你的妻子。」這個男人壓根不懂憐香惜玉,就連對幾歲大的孩子都用命令的強硬口吻,更遑論往後的枕邊人。

  「你想太遠了,還用不用膳?」

  「喂,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頂頭上司,你這種說話的口吻,要是惹得我不爽,我可是能用軍法斬你的。」

  南安廉端起碗,涼涼看了他一眼,突地笑得很虛假。「斬啊,我好怕。」

  「喂!」易寬衡差點就要跳起來。「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他耍起凶狠撂狠話,氣勢卻比地痞還要弱。可這有什麼法子?他是個生性敦厚良善之輩,秉持著與人為善的原則,養成了他寬大的胸襟,就算想耍陰險裝凶狠也難掩他骨子裡的謙遜氣質。

  「你要是擾醒了她,我就先斬你。」南安廉一記眼神掃來,隨即教易寬衡撇了撇嘴,收起凶狠嘴臉。

  他不是怕安廉,他只是不想打擾丫頭養傷,真的。

  不過,他還是要替丫頭說句公道話。

  「我說安廉啊,與人善言,暖於布帛;傷人以言,深於矛戟,懂不?」

  「不懂,夫子沒教。」他快速的扒著飯菜。

  易寬衡眼角抽著。「你最好是不懂!」一個位居參軍的人,最好是這麼點書都沒念過。當初他提拔安廉當參軍,就是因為他人夠靈活,腦筋動得夠快,屢次進言都能立功,可是他最糟的一點是,嘴巴動得也很快,說話像是不經腦似的,張口就跟射箭沒兩樣,跟他對話要是心不夠強,真是三兩下就會趴下。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南安廉笑眯眼道。

  易寬衡隨即縮了起來,咳聲嘆氣的吃他的膳食。想想,他也真是可憐,他爹是鎮守京畿的長世侯,他娘是當今皇上的姑姑,由此可見他的身分有多尊貴,可五年前邊境開戰,他的老爹為了給他掙點磨練的機會,便跟皇上請命,讓他負責監軍。

  就這樣,這五年來,他從東北角的望川城來到了荒涼的北方大郡,如今是暫歇在這西北角上的春來鎮,想回京還真是遙遙無期,誰要這北邊的暮古軍老是陰魂不散的在邊境出沒。

  總是不能一鼓作氣地將他們給擊潰,總是差那臨門一腳,讓他們給逃了,再之後又重振旗鼓,卷土重來。

  「喂,那接下來呢?」他吃著膳食邊問著。

  「什麼接下來?」

  「你要怎麼安置這丫頭?」

  「看她恢復得如何再說。」

  「再過兩天就要拔營了,你能考慮的也就這兩天了。」易寬衡好心提醒著。

  邊境之亂尚未結束,安廉是不可能帶個娃兒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更不方便將她留在營地,而她肯定捱不了奔波的生活,就快要入冬,他們要回北方大郡,那兒只有寒風卷沙漠,她受不了那種酷寒。

  南安廉將碗一擱,已用膳完畢,倒了杯涼茶淺啜著,問:「那麼,那只姓辜的呆鵝,你打算怎麼處置?」

  提到這事,易寬衡那日頭都曬不黑的玉白俊臉瞬間黑了大半。

  「……安廉,他是將軍。」不要老是叫人家呆鵝,很失禮的。

  「如何處置?」他執意追問。

  「我會上疏皇上。」他嘆了口氣道。

  「不能先解除他的兵權?」

  「唉,安廉,你要知道,辜勝決的爹是——」

  「我管他爹是誰,我只管因為他的莽撞,才會讓暮古軍找到機會闖過邊境,甚至毀了春來鎮,殺了我的恩人。」南安廉語調平靜無波,可那雙銳眸冷噙著懾人氣息。

  「我……安廉,我是監軍,我不是將軍,我沒有指揮權,只有監督權。」唉,當初爹要他當監軍時,他就知道爹根本是在整他。

  這五十萬大軍,是中央和地方彙集的,手握兵權的是負責帶兵的龍圖大將軍,而他底下則是各衛所的將軍,要知道這五十萬軍是由數十個衛所彙集,就意味著龍圖大將軍必須統合底下數十個將軍。

  這人一多,自然就有人力求表現,而力求表現原本是美事,糟就糟在有的人以為自己是鷹,傻傻的追逐獵物去了,壓根沒發現自己是只鵝,將成為別人的盤中飧,累得後頭的人得用更多人命換取那只以為是鷹的呆鵝平安。

  更糟的是,軍中呆鵝不少,而最呆的就是北圖衛的辜勝決,一再惹出事端,可偏偏他爹是當朝首輔,他姊姊是皇上的淑妃呀……

  「寬衡,皇上讓你當監軍,就賦予你稽核邊境將領功過的責任,日後回朝時才能賞罰分明,而我相信皇上必定給予你其他的權力,就算你沒有領軍權,但你絕對可以以戰前軍法解他兵權,就算是龍圖大將軍也不會置喙的。」

  易寬衡抹了抹臉,本來聽一個寡言的人突然說這麼多話,他應該要拍掌喝采給予鼓勵,可偏偏這家伙有張夜叉臉,他實在沒有勇氣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安廉說的,他當然是明白,可問題是安廉並不明白朝堂裡的暗流洶湧,他硬要辦辜勝決,也不是不行,但消息一旦傳回京城,就怕朝堂裡又不得安寧。

  「寬衡,雖說你只監軍,但這邊境戰事一日不消停,你這監軍又不嚴實查辦,說不准到最後,出事的人會是你,反觀只要你夠狠,立了威信,讓我為你建了戰績,回朝後,只有賞沒有罰。」

  易寬衡輕點著頭,緩緩抬眼。「安廉,你很生氣喔。」

  「不錯,你察覺到了。」南安廉皮笑肉不笑的道。

  易寬衡閉了閉眼,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不難發現,因為一個向來惜字如金的家伙突然說出這麼多話,而且很強勢的要他查辦辜勝決,他就知道好友對辜勝決的不滿已屆極限。

  想了想,易寬衡決定把這事丟給龍圖大將軍煩惱去,畢竟他也不想一直收拾爛攤子。

  做人嘛,腦袋稍微轉一轉,總是有出路的。

  「這事可以處理,但你要怎麼做,讓這場戰役早點結束?」他真的已經受夠看屍體吃風沙的日子了。

  南安廉湊近他,講解著地形和如何部署才能出奇制勝,壓根沒注意床板上的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假寐。

  雖說她真的很累,但再累她也得先搞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她直瞪著兩人頭愈靠愈近,總覺得兩個人親密得教她覺得不該再往下看,可問題是……他們能不能先告訴她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很想知道,也想問個明白,還有她的身體好痛,她好累……思緒倏地中斷,猶如瞬間被拔掉電源的電腦般,她雙眼一閉,沉入黑暗之中。

  她只想說——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女孩子!

  雖然這軀體很小,年紀肯定很輕,可裡頭的靈魂是正值敏感青春期的十七歲少女,他們就這樣無視她的人權,扒開她的衣服看她的背……她很想翻臉,也很想揍人!

  「大人,這小丫頭背上的傷收得極快呀。」軍醫看著她背部的傷,滿臉詫異。

  「看來是軍醫用藥得當。」南安廉淡聲道。

  這兩日,她一直乖得很,喝了藥就睡,不吵也不鬧,應是如此才好得快。

  「是這小丫頭鴻福齊天。」軍醫嘖嘖稱奇,若依這般速度,他幾乎可以斷定——「不出一個月,她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是嗎?」南安廉沉吟著。

  被迫趴著,雙手緊抓布料,堅持不讓半點春光外泄的周紜熹抿緊小嘴,很想叫他們快一點,要討論也先讓她穿回衣服吧,她不要一堆人圍著她看,像是在研究什麼外來生物一樣。

  不過也沒錯,她確實是外來者……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天,從祖奶奶家離開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跑到這兒來。

  打她來到這,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單只是想清醒就耗盡她所有力氣,但支撐不了太久,一下子她又沉入夢鄉裡。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返老還童了!

  「安廉,那你現在想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聽見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周紜熹忍著背部正被上藥的痛,把雙耳豎得尖尖的,企圖在短暫清醒時分,盡可能得到情報。

  「帶她走。」

  「喂,我不是跟你說了,帶小丫頭回北方大郡,她的身子肯定受不了,她的傷就算好得再快,現在入冬了,你是要逼死她不成?」易寬衡沒好氣的道,像是極氣惱他的冥頑不靈。

  報恩也要看狀況的好不好,不是把人帶在身邊就是對她好。如果他們人在京城,他當然沒有二話,可現在就不是嘛,何必折騰小丫頭?

  「她已是舉目無親,把她丟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讓她死在你身邊還比較好一點是不是,南安廉?」

  就在易寬衡沉聲質問時,周紜熹不禁抬眼望去,看著名喚南安廉的男人——他就是這兩日一直照料她的人。

  姓南?她不禁想到結業時祖奶奶說的話——時空是平行而相互影響的,難道說祖奶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是這樣嗎?

  南安廉橫眼瞪去。「要不你告訴我,讓她留在這裡,誰能照顧她?有誰真的可以視她如己出的照顧她?」

  易寬衡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他說的又沒錯,思索半晌,只能問:「難道你就可以把她視若己出?」

  「當然。」南安廉說得毫不猶豫。

  易寬衡張了張嘴,想了下,低聲道:「不管怎樣,你總得要問問人家丫頭,說不准她還有親戚什麼來著。」

  「她沒有親戚,當初我識得她雙親時,她雙親的長上早已不在,亦無手足。」說著,他垂眼對上一直睇著自己的丫頭。「丫頭,跟不跟我走?」

  「喂,沒有人這樣問的,這丫頭才剛喪親,你什麼都沒解釋,她要怎麼回答你——」

  「好。」周紜熹毫不猶豫的道。

  這一聲好,簡直要令易寬衡嚇掉了下巴。「丫頭,你就這樣說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的處境?」說真的,他真的覺得這個丫頭有點怪。

  她時而沉睡時而清醒,可就算她清醒,也不曾追問什麼,不哭不鬧,安靜得教人有點膽戰心驚,又懷疑她該不會根本是個傻子,畢竟她這年歲的孩子最是黏著雙親,只要張眼不見必定是又哭又鬧,可她從頭到尾都沒問。

  見她表情依舊沒太大起伏,傻愣愣的看著他們,易寬衡不禁輕呀了聲——「丫頭,你該不會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南安廉聞言,不禁垂眸瞅著她沒有任何情緒的小臉。寬衡說得沒錯,以一個剛喪親的小孩來說,她的反應確實相當反常,若說是因為受到驚嚇或鬼門關前走一遭而導致失憶,倒還說得過去。

  周紜熹見兩人有志一同的盯著自己,只能勉強自己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爹娘不在了。」這是她剛得手的情報,錯不了吧。

  而最重要的情報是——他姓南!

  周家欠了南家一份天大的恩情,祖奶奶說該還的還是得還,她會跑到這裡,是不是為他而來?為了要還他恩情?只要把恩情還清,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既然如此,她當然得要巴著他不是嗎,哪能讓他丟下自己。

  思及此,她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你……」易寬衡眯起一雙桃花眼,不禁心疼了起來。

  「咱們要去的地方黃沙漫天飛,而且十分酷寒。」南安廉醜話說在先,要讓她知道將來她遭遇的情況。

  「好。」橫豎不管他去哪裡,她都非得跟上不可,況且她還這麼小,真的需要人照顧她,要不別說報恩,她恐怕就會先死了。

  南安廉玩味的揚起笑,還未再開口,後頭的易寬衡忍不住悶聲道:「南安廉,咱們是要上戰場,你帶個娃兒在身邊,到底是把軍紀給擺到哪去?」拜托,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有人要找麻煩,到時候麻煩的人是他耶。

  心疼歸心疼,軍紀可是個大問題,況且他們還在作戰期間,不是一般駐守而已,帶個女娃兒,這……到底要他怎麼辦?

  「兄弟,幫個忙。」南安廉沒啥誠意的說。

  「你……」

  「咱們是兄弟吧?」

  「我……」這人怎麼這樣,這個時候就說他是兄弟,姿態這麼低,語氣這麼柔和,要他怎麼還擺得出高姿態?可問題是帶個小丫頭回北方大郡的哨樓,到時候龍圖大將軍要是說話……

  「寬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南安廉拍拍他的肩。

  「喔喔……」易寬衡感動了,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受盡百般拒絕,萬般刁難,如今終於馴服了那頭高傲的野獸,教他忍不住手往胸口一拍,「看我的!」

  龍圖大將軍算什麼?皇上給了他監督權,只要他心夠狠,絕對可以整得龍圖大將軍提早告老還鄉,眼前不過是收留一個小丫頭而已,能有什麼問題!

  安廉說得沒錯,他可以的!

  南安廉懶得踩他,見軍醫已經替周紜熹上好藥,便道:「好了,其它人都退下。」

  「是,大人。」軍醫利落整理著藥箱,背起就走。

  南安廉取來大布巾,正打算將她裹起時,卻瞥見易寬衡還站在一旁。「監軍大人,你這是要壞我家丫頭的清白嗎?」

  「什麼跟什麼?你這是在過河拆橋不成?」做人就一定要這麼卑鄙嗎,才剛利用完就准備把他一腳踢到天涯海角去?況且這丫頭才幾歲大,有什麼清白好壞的,他只是想幫忙而已。「你自個兒還不是男人,難道你就不會壞了丫頭的清白?」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她叔叔。」

  「我也可以算是她叔叔。」易寬衡認真的道。他可是叫他一聲兄弟了。

  周紜熹垂著小臉,很想跟他們說,叫什麼都好,最重要的是,先讓她穿衣服行不行啊!

  「不好意思,我家丫頭不過是個邊境村姑,沒有身為皇親國戚的叔叔。」南安廉攤開大布巾,壓根不管易寬衡臉已經黑了大半,動作飛快的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丫頭,你那身衣袍已經破損,回頭我再幫你找幾套合宜的,這先暫時湊合。」南安廉難得柔聲解釋。

  「好。」她松了口氣,覺得哪怕只有一條布巾,都教她充滿安全感。

  「大概再一個時辰之後,咱們就要上路,你先歇會。」

  「好。」

  許是她乖巧得緊,教南安廉臨走前忍不住輕撫她的發,回頭拉著易寬衡一道離開軍帳。

  周紜熹乖乖的趴在床板上,松了口氣後才發覺背上的傷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先前沉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所以她並沒有察覺傷口有多痛,這會兒清醒得久了,才發現好像就連手微動一下都可以扯到傷口,真不知道傷口到底有多大。

  留下疤痕是無所謂,留下她這條命就好,要不她不是白來了嗎,還報什麼恩啊?

  微閉著眼將這兩日得到的情報稍作整理,雖說她搞不清楚這是哪裡,但可以確定的是南安廉是個軍人,駐守在離城市很遙遠的荒漠地帶。

  她實在搞不太懂,為什麼自己竟變得這般小,這麼小的身體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報恩?

  而且聽他們交談就知道這附近才剛開戰過……戰爭啊,要奪取人命實在太容易了,偏偏南安廉又是個軍人,難不成她來到這裡就為了替他擋死?然後,她就功成身退,回到原本的世界?

  正思忖著,軍帳的簾子再次被掀開,她微抬眼就見南安廉走來,手上拿的應該是一套衣服吧,還有一碗藥。

  惡……真不是她要嫌,那藥有股教人作嘔的腥味,之前要不是她暈得太快,肯定要吐他一身。

  南安廉先將藥碗擱在矮幾上,隨即理所當然地將她抱起,准備抽開身上的布巾,嚇得她死命的抓住。

  「你不想穿上衣裳?」南安廉問。

  「我想。」廢話,她又不是暴露狂!「你……把衣服給我。」

  南安廉微揚濃眉,意會後便將易寬衡找來的衣服遞給她。

  她接過衣服卻發現他雙手環胸地坐在床板前,不禁氣虛的瞪著他。「轉過去。」說真的,她不太喜歡自己現在的聲音,細細軟軟的,說起話來很沒勁,喵喵叫的嗓音跟撒嬌沒兩樣。

  「真是個怪丫頭。」

  你才是個怪老頭咧!周紜熹在心裡很不客氣的反擊,見他轉過身去,她才艱難的背過身,邊解布巾還不住地回頭,豈料卻正好目擊他轉過頭來,嚇得她抱住胸口放聲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那尖叫聲引來軍帳外的易寬衡注意,急急的就要衝進軍帳時,腳步卻被一把冷嗓硬是定住。

  「沒事。」南安廉沉聲道,動手把她擱在身前的衣衫拿起,往她肩上一蓋。

  「快點穿上。」

  「你偷看我……」話一出口,周紜熹就很想打自己。

  聽聽,這聲音簡直像是個天生撒嬌鬼,哪怕氣憤得緊,細軟的聲調就會讓人覺得很撒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南安廉眼角抽著。「你的傷口很深,我只是怕你扯痛傷口。」這丫頭到底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而且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說這種話真的很古怪。

  「我可以自己穿。」

  「隨便你。」南安廉干脆起身離開軍帳。

  趁他一走,她二話不說地穿換衣服,然而南安廉說對了,她的手真的舉不起來,根本套不進袖管……完了,怎麼辦?

  她咬了咬牙,試著把手穿進袖管,可一只手穿進了另一只卻是怎麼也套不進去,教她頹喪的瞪著床板,背上的傷痛得教她直想干脆趴在床板上裝死。

  有股衝動想要找南安廉幫忙,可剛剛她的態度這麼差,她這當頭喚他,他會理她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二章

  同時,外頭傳來南安廉冷沉的嗓音,「丫頭,要不要幫忙?」

  她抿緊了嘴,小貓叫似的道:「要……」

  然後,她聽見簾子掀開的聲音,他像是一陣風地來到她的身後,輕柔的抬起她的左手。「要是會痛就說一聲。」

  「嗯。」她咬著牙忍著痛,讓他順利的幫她把左手套進袖管裡。

  「系繩在前頭,綁緊,會不會?」

  「會。」

  「待會再找兩件較大一點的衣衫,這樣你自個兒要穿脫也方便些。」

  周紜熹綁好了系繩,才怯怯的回過頭。「謝謝。」

  雖說他有一把大胡子,眼睛長得漂亮卻很冷漠,但不管怎樣,他絕對是個好人,這點她幾乎是肯定的。

  南安廉像是有些意外她的直率,揉了揉她的發。「沒事,先把藥給喝了。」他說著,長臂一探,就把藥碗給端來,如同這兩天,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她。

  盡管草腥味極濃,但周紜熹還是乖乖的咽下,因為她得要趕緊把傷養好,總不能老是依靠別人照顧。

  藥才剛喝完,他隨即輕柔將她抱起。「要出發了,待會要騎馬,速度無法放慢,你得要忍著點。」

  「嗯。」

  一出軍帳,她才真實感受到這是一片戰場,因為外頭軍帳綿延看不到盡頭,而且每個人都是一身戎裝,當他抱著她上馬時,她可以瞧見城鎮裡殘破的屋舍,直撃戰火肆虐過的蒼涼。

  待一行人騎馬列隊之後,留下部分的士兵收拾軍帳,而他則是跟著前頭幾個將領開始縱馬狂奔。

  風,很冷,空氣中有著引人嗆咳的黃沙,偶爾夾帶著血腥的氣味,教她恐懼得不禁更加躲進他懷裡。南安廉以為她怕冷,以身上的披風將她裹緊,讓她可以躲進他溫暖的懷抱。

  一路上,她聽著他說,她是他恩人的孩子,名喚茗棻,但大定王朝和暮古軍的一場戰火波及春來鎮,教她成了遺孤,而他為了報恩,所以將她帶在身邊。

  她聽著,更加確定他必定是自己要報恩之人。

  因為他姓南,也因為這裡是大定王朝,所以她要報恩的對像絕對是他,只要她報了恩,她就可以回家了。

  雖然她很想再問一些線索,但她剛喝藥,眼皮一下就變得很重,一個不小心就睡得天昏地暗,等到她醒來時,還真的是天昏地暗了。

  更糟的是——

  「那個是……我弄的?」她瞪著他胸口前的口水印。

  「難道會是我嗎?」南安廉沒啥反應的反問。

  周紜熹霎時羞愧得想要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算了,她都多大的人了竟然還睡到流口水,讓他身上軟甲濕了一片……

  而丟臉的是,她還是得讓他抱著走……不過說真的,如果要她下來走,恐怕也太為難她了,想想她曾幾何時這麼嬌貴過,就讓她稍稍享受一下人體馬車的滋味好了。

  等軍帳搭好,他便帶著她進軍帳,突然有人喊住了他們——

  「等等,南安廉,你手上抱的髒東西是什麼?」

  你才是髒東西!周紜熹下意識的朝那把破鑼嗓子傳來的方向瞪去,就見一個樣貌平凡的男人,但一身銀白盔甲看得出他的身分應該比南安廉高。

  「我已跟監軍大人稟報過,辜將軍要是有所疑問,可以找監軍大人。」南安廉話落,頭也不回的踏進軍帳裡。

  「你!」辜勝決哪裡吞得下這口氣,一把扣住他的肩頭。

  南安廉肩膀一聳,隨即將他甩開,回頭,冷鷙黑眸瞪去。「辜將軍自重。」

  「南安廉,本官記下你了!」

  南安廉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徑自抱著周紜熹進軍帳。

  周紜熹真是忍不住要替他捏把冷汗了。雖說她搞不清楚軍階,但她知道得罪上司絕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戰場上。

  「丫頭,你要記住,往後見到方才那個人,能避則避,轉頭就走。」進了軍帳,他沉聲交代著。

  「好。」盡管覺得這麼做不妥當,但他都這麼說了,她就照辦了。

  行軍在外諸多不便,雖說膳食有伙頭軍打理,但他還是親自替她熬了藥,再等著她清解羅裳替她上藥。

  原本是有點緊張的,緊張是因為她要脫衣服,但南安廉真的非常君子,等著她脫好趴在床板上他才會動手,等上好了藥再替她穿好衣服。

  然後,她理所當然的霸占了軍帳裡唯一的一座木板床,看著他就坐在床邊,像是在閉目養神。

  他不會打算這麼睡吧……周紜熹想不起這兩日他到底是怎麼睡的,因為她醒的時候他都是醒著的,雖然有點想把床分給他,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整天被他抱著已經是她的底限,同床對她來說挑戰太大了。

  可是他坐著到底要怎麼睡?況且他脫下軟甲後,身上的衣袍看起來也不怎麼厚實,不像她還有被子可以蓋,也許她應該……就在周紜熹心中天使與惡魔來回拉鋸的當下,她再次像是沒了電力的玩偶,睡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有人坐到身旁,她被強迫挪動了身體,小臉偎在暖暖的、暖暖的……暖暖的什麼啊?!她不是一個人睡的嗎?

  她猛地張開酸澀的眼,瞪著眼前的黑色衣袍,再往上望去,驚見他竟爬到她的床上,正打算手腳並用的將他踢下床時,她卻被抱得更緊。

  「好了,再一會就不冷了。」他啞著聲輕喃,安撫的揉著她的頭。

  她呆住,瞪著眼前很厚實很陽剛的胸膛,很想跟他說他的系繩松了,他的衣襟開了,她的眼睛正無可避免的被迫吃他豆腐,但……好暖,真的好暖好舒服喔。

  算了,她現在是小孩子,就當她重溫兒時記憶,被大人疼惜呵護抱著入睡好了。

  嗯……真的好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安廉被胸前的騷動給擾醒,稍嫌冷銳的目光往下一睇,就見懷裡的小丫頭正用衣衫抹著他的胸口。

  「不用擦,反正等一下就干了。」他長臂一攏,輕而易舉的將她給摟進懷裡。

  周紜熹聞言,羞慚得幾乎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她這樣真的很丟臉,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麼會流口水,一定是因為她現在是個小孩子,否則她根本不可能會這個樣子的!

  天曉得當她睡醒,看見犯罪現場時,她只想趕緊毀屍滅跡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誰知道他一下子就醒了,她根本來不及消滅證據。

  南安廉哪裡知道她在懊惱什麼,只覺得摟在懷裡的小小身軀暖得緊,教他竟有些舍不得起身,然而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響,提醒他是巡邏交班的時間,也是他該起身的時候。

  「丫頭,你再睡一會,我去幫你拿藥和膳食。」揉了揉她的發,他輕柔的將她抱起,再讓她睡回床板。

  「嗯。」她羞得不敢看他,只好趴在床板假睡。

  當他一走,她才發現,少了他,變冷了……原來天氣已經這麼冷。

  然而,更冷的還在後頭,當他們一路往北急馳而去時,強勁北風刮起陣陣黃沙,眼前一片黃煙密布,沙塵暴朝他們侵襲而來。

  黃沙在強勁風勢助長之下,打在臉上簡直像是被針刺到,她還來不及反應,南安廉已經拉起披風將她裹得緊實。

  她光是坐在馬上就覺得疲憊,更遑論是驗馬又照料自己的他。為了不讓他多分神照料自己,她已經徹底把自己當成四歲小孩,毫無羞恥心可言的緊抱住他。

  就這樣,入夜扎營,日出拔營,大軍頂著沙塵暴朝北方而去,十天過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北方大郡的哨樓,那由大石堆砌成盼灰色哨樓,壯觀恢宏,教她看傻了眼。

  南安廉帶著她快步上了哨樓裡的一間房,房裡的擺設很簡單,基本的床桌椅都有,角落裡還有一座衣櫥,房裡有點灰塵,所以進房後,他便打開窗,讓她坐在椅子上,動手撣了撣鋪了軟被的床。

  「丫頭,你先在這裡歇會,我去去就來。」他一把將她抱到床上。

  「好。」她應了聲,乖乖的趴睡著。

  她實在是渾身發痛又累得緊,不禁佩服起他的好體力,不過想想也對,在前線作戰的軍人體力怎麼可能差到哪去?

  想著想著,沒喝藥也教她迷迷糊糊的睡著。

  待他叫醒她時,外頭的天色都已經暗了。

  「你……跑去洗澡了?」她看著他神清氣爽的樣子,就連放下的長發都還淌著水,不禁羨慕了起來。

  「是沐浴。」南安廉張羅著她的膳食,隨口應著。

  不都一樣?她羨慕的看著他半晌,覺得他身上那股帶著風沙的血腥味都不見了,不禁軟著聲央求著。

  「我也要洗。」

  「不行。」

  「為什麼?」她鼓起腮幫子。

  雖然這種天氣想出汗都難,可問題是她從沒這麼久沒洗澡,而且她覺得這頭扎起的辮子裡肯定都是沙子,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弄干淨。

  一路上急行軍,萬事都克難,她也不會傻得跟他要求洗澡,如今可以住在房舍裡,他都能洗澡了,她應該也可以洗吧。

  「你的傷口不能碰水。」把她的菜弄好,藥碗也擺妥,他隨即把她從床上抱起,很自然的就抱坐在他的雙腿上。

  「那我用擦的。」她很堅持。

  南安廉喂著她吃粥吃菜沒吭聲。

  「叔叔,拜托你啦。」她輕輕的揪著他的袍角,可憐兮兮的央求。

  可憐她已經好久沒洗澡,雖說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但她確信她的臉上肯定還有口水的痕跡……這對她的少女心是極大的打擊啊

  只要肯讓她洗澡,哪怕是「爹」,她也喊得出口的。

  南安廉睇著她半晌,嘴動了動。「等你把這碗粥吃完。」

  「謝謝叔叔,就知道你最好了。」她衝著他一笑,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撲到他懷裡撒嬌了。

  南安廉唇角若有似無的揚起,待她用完膳後,特地去替她燒了兩桶熱水,替她把水調得溫度適中了,才把她叫到跟前。

  周紜熹本是滿臉喜色,但看他把物品擺定也沒打算要離開,甚至還拿著手巾,一副像是准備為她服務的樣子,不禁嚇得倒退三步。

  「叔叔,我可以自己擦。」她很認真的說。

  哪怕這副軀體只有四歲,但她的精神年齡是百分之百的少女,絕對不能允許半點肌膚被男人瞧見。上藥的時候是情非得已,但擦澡這件事,她可不會允許他代勞。

  「你的手沒有辦法舉高,頭發沒法子洗。」南安廉道出重點。

  「我就洗我能洗得到的地方。」如果真的沒辦法,她就認了。

  聞言,南安廉雙手一攤,決定由著她,只要她別把自己淹死在水桶裡就成了。

  「安廉。」門外突地傳來易寬衡的叫喚聲。

  「有事?」

  「大將軍問話。」

  南安廉聞言便知道是要問辜勝決的事。忖了下,望著她道:「丫頭,隨便洗洗就好,別把背部給弄濕了,我去去就回。」

  「好。」她忍不住笑眯了眼。

  太好了,就連老天都站在她這邊,所以才會給她如此良機。

  待南安廉一走,她立刻拿起沾濕的手巾擦臉,這一擦才教她驚覺她的臉有多髒!手巾上頭竟黑了一片,天啊,她到底是髒到什麼地步?

  一連擰了好幾次手巾,她才把自己的臉給擦干淨,然後她把身子往桶子一彎,企圖抬手洗頭,結果……可惡,還是被他說中了,她的手沒法子舉高,看來她只剩最後一招了!

  深吸了口氣,她抓著桶緣,把臉整個壓進水桶裡,在桶子裡如波浪鼓般搖晃,希望這麼做多少可以衝掉頭發裡的沙子。

  等快要沒氣時,她慢慢把臉抬起,快手拿著他預先擱著的大布巾往頭上一罩,再趕緊解開衣衫,拿著手巾開始擦拭身體,手腳是髒了點,但身體倒還好,大致上擦一擦,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了一般舒爽。

  快手換上他替她備好的衣裳,雖然大了點,但好穿多了,勉強可以套好袖管,不用再假他人之手。

  雖說擦不了頭發,但這房裡還挺暖的,壓根不覺得冷,待會等他回來,再請他幫她把頭發擦干,那就大功告成了。

  等了好一會,突地聽見開門聲,她喜笑顏開的抬眼,話都還沒喊出口,不禁防備的看著不速之客。

  「果真是在這裡。」辜勝決帶上門,直朝她走來。

  「你要做什麼?」周紜熹低聲問著,防備的看著他。難道說是因為南安廉帶她進哨樓,所以出了問題?可是南安廉說過,易寬衡可以處理這事的。

  「你說呢?」辜勝決朝她笑得猥瑣。

  周紜熹見狀,直覺狀況不對,但是這裡只有一個出口,她就算想逃也無路可逃。

  暗忖著,突地掃到桌邊的窗子,她用最快的速度朝桌子跑去,才剛踩上椅子往窗外一看,她狠狠的倒抽了口氣——天啊,這是幾層樓高?!

  剛才是南安廉抱著她上樓,她根本搞不清楚這裡是幾樓,但不管有幾樓高,只要她敢往下跳,就算沒有粉身碎骨,大概也離死不遠了。

  可是除了往下跳,她還能去哪?

  正盤算著,辜勝決已經一把將她擒住,凶狠的將她給拽到床上。

  她吃痛的哀叫了聲,想要起身卻被他強硬壓制住。

  「唷,原來洗干淨後還是個小美人。」他說著,一把扯裂她的衣服。

  她嚇得瞠圓眼,死命掙扎,但別說這軀體太小,只要是個女人都抵不過這把蠻力,且她愈是掙扎,愈是扯痛背上的傷,愈是掙扎,愈是明白徒勞無功。

  當他的大手扯下她的褻褲,她開始放聲大哭,尖聲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他毫不客氣的一巴掌往她臉上甩,打得她眼前一片黑暗,嘴中嘗到了血腥味,但她仍是不放棄的邊喊救命邊罵他變態。

  她不是為了讓這變態一逞獸欲而來的,這個混蛋!

  驀地,房門被一把推開,響起了易寬衡的沉嗓,「安廉!」

  下一刻,壓制住她的重量不見,一陣碰撞巨響,她知道她遠離了危險……她眼前蒙朧,看見南安廉對那男人拳打腳踢,易寬衡則是趕緊將他架開,就怕他失控打死了人。

  南安廉怒氣難消,然易寬衡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就見他回頭,大步走向她,拿起被子便朝她身上蓋。

  「丫頭,沒事了,別怕。」他輕哄著,微顫的嗓音裡還含著難遏的怒氣。

  她直睇著他,緩緩的朝他伸出了手,他隨即輕柔將她抱滿懷。

  他身上的氣息安撫著她,讓她不再恐懼,但當她開始松懈時,淚水卻也跟著決堤,偎在他懷裡抽抽噎噎地哭著。

  她的哭泣教南安廉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哄,只能怒眼瞪向剛被易寬衡扶起的辜勝決。

  大將軍問話,這家伙對被暫時卸權的處分結果極為不滿,扭頭就走,他一時沒多細想,陪同寬衡留下和大將軍再聊上幾句才回來,豈料這混蛋竟會做出畜生行徑,要是他再慢一步回房,丫頭可就要毀在他手裡。

  心思翻攪,前仇加新恨,教他生出除之而後快的衝動。

  「安廉,這事我會處理。」像是察覺安南廉難遏的怒意,易寬衡趕忙緩頰道。

  南安廉黑眸瞪著狼狽起身的辜勝決,不吭聲,反倒是辜勝決不顧開口溢出滿口血的罵道:「南安廉,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

  「走啦,還耍嘴皮子是想少活幾年是不是!」易寬衡不等他說完,一腳將他踹到門外去。

  門關上了,還可以聽見易寬衡對辜勝決惡聲惡氣的罵著,盡管如此,依舊解不了南安廉心底的怒氣。

  「叔……」周紜熹哭得抽抽噎噎,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有哭到無法控制的一天。

  「乖,沒事了,我在這兒。」他緊抱住她,不經意發現袖管上染了血,這才知道她傷口的痂竟被扯裂。「丫頭,你等一下,我先幫你上藥。」

  他單手抱著她,另一只手從櫃子裡取出軍醫給的金創藥替她上藥。

  她吃痛,趴在他身上,淚水依舊止不住。

  上好了藥才發現她的頭發是濕的,他輕柔的替她擦干,暖聲哄著。「沒事了,我跟你保證,那個混蛋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別哭了。」

  「嗯。」她抽著鼻子,整個人軟綿綿的趴在他懷裡。

  她是真的嚇到了,那懸殊的力道教她見識到男人的可怕,但她不怕眼前這個男人,因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沒事了、沒事了。」

  這一天,她最後的記憶是,有雙溫柔的大手不斷地撫著她的發,低沉柔軟又強悍無比的嗓音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安撫。

  翌日,她從南安廉和易寬衡的對談中得知,那個男人已經被卸下兵權,而且即刻遣回京城了。

  她暗松了口氣,也見南安廉的臉色稍霽。

  接下來的日子,她終於可以放心的靜養,像只養尊處優的小豬天天被喂食著。

  說真的,在她的記憶裡,她還沒被人這麼周到的照料過,雖說他也有要事在身,不可能時時待在身邊,但只要是用膳的時間,他一定會出現。

  只不過畢竟身在邊關哨樓,一有風吹草動,他便立即隨著將軍出城應敵。

  她蹲下身,從哨樓城牆底下的排水孔往下望去,就見一列列戰馬奔馳揚起陣陣黃沙,哨樓上的戰鼓聲又沉又響,像敲在她的心坎上,教她惴惴不安。

  易寬衡見她小小身子蹲在角落裡,猜想她是因為南安廉不在身邊所以不安,彎身蹲下,打算稍稍安撫她。「別擔心,你南叔叔很厲害的。」

  「真的?」她也覺得南安廉很厲害,可有時候厲害不代表可以從戰場上全身而退。

  「放心,他可是個參軍,還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能差到哪去?想早點回京,我還得倚靠他呢。」

  「參軍?」她偏著頭問。

  她必須承認她對這些古代軍階什麼的一點概念都沒有,而且南安廉和她相處時也不曾聊這些,事實上南安廉是沉默的,非必要他幾乎是不開口。

  而她也認為他們之間確實不需要太多對話,光是他在,她就覺得安心,她想也許這也算是雛鳥情結的一種,誰教她一張眼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他。

  「啊,也對,你才四歲而已,哪裡懂得這些。」易寬衡輕拍額頭一下。

  瞧他真是傻的,平時看她又乖又靜,比同齡的孩子要來得沉穩許多,一時忘了她只有四歲,哪可能懂得這些。

  「那你為什麼不用上戰場?」她忍不住問。

  這兒的事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既然她人在這裡,反正也沒事可做,聊一聊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又可以幫助她更融入這裡,也許他日可以找到報恩的方式。

  「因為我是監軍。」對她不甚客氣的問話,他大人大量不跟個孩子計較。

  「監軍又是什麼?」

  易寬衡想了下,朝她伸出手。「我抱你到房裡,咱們再慢慢聊,否則這冷風再吹下去,你要是染上風寒,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

  「南叔叔會罵你?」雖說實在不太喜歡被抱著,但她還是認命的伸出雙手。

  易寬衡笑眯眼,抱著她走下石階。「他當然會罵我,你現在可是他的心頭肉,我可不敢得罪你這個小祖宗。」

  「所以參軍比監軍大嘍?」因為職位高低問題,所以他怕被南安廉罵?

  「不不不,監軍可是比參軍要大上許多。」易寬衡這當下非訂正她的想法不可,將這軍中階級說個仔細,繼而再說到這場打了五年的戰爭,乃至於相關的朝堂鬥爭。

  反正大軍應敵,何時回哨樓誰也說不准,她想聽,他就用心的說,要不說真的他也憋了一肚子氣。

  要知道,監軍也很難為。

  周紜熹認真的聽著,但只能懂得大略,因為易寬衡實在是說得太多太雜,想要融會貫通,恐怕得要費上一點時間,慶幸的是,這次大軍應敵,約莫半個月就回哨樓。

  半個月後——

  哨樓上的鼓聲一響起,她便衝出房門外,易寬衡適巧走來,一把將她抱起。

  「我抱著你,你就不用蹲在牆角看了。」

  聞言,周紜熹便由著他抱著來到城牆邊,果真遠遠的就瞧見一列戰馬冋返哨樓。

  一會易寬衡干脆抱著她下了哨樓,在底下的通堂等著,就見不少將領下了戰馬走來,一一對易寬衡行禮。

  周紜熹這才相信他果真是位高權重,但這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見南安廉了,不由得張口大喊,「叔叔!」

  南安廉聽見她的叫喚聲,抬眼瞧見易寬衡竟將她抱到通堂,原本微漾笑意的眸子瞬間冷了幾分。

  「你不知道這邊風大嗎,易大人?」南安廉走到他面前,手都還未伸出,周耘熹已經自動自發的伸出短短的小手。

  「我說南參軍,好歹我也照顧你家丫頭快半個月,你連句感謝都不會說嗎?」

  就算沒有功勞也應該有苦勞吧。

  「謝謝易叔叔。」就在南安廉將她抱過手後,她隨即朝他點頭感謝。

  「不用謝,易叔叔喜歡你,往後你要是討厭你南叔叔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他愛死了她那嬌軟的嗓音,更愛她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

  「下輩子吧你。」南安廉哼了聲,抱著周紜熹從他身旁走過。

  「喂,為什麼你老是這樣待我?」易寬衡不滿的跟上。

  「還不夠好?」

  「這樣叫好?!丫頭,你給我評評理,他說這話是人說的嗎?」是人就說不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

  「易叔叔,如果不是人話,你怎麼聽得懂?」她細聲說著。

  易寬衡愣了下,南安廉則是忍俊不住的笑出聲,斜睨了眼易寬衡。

  「丫頭,你你你你你……」易寬衡你了好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實在是這丫頭的話太絕,堵得他不知道怎麼回話,不禁無奈的看著南安廉。

  瞧兩個男人異常的眉來眼去,教她不禁想起初醒時目擊的那一幕,隨即善解人意的道:「叔叔,待會你盡管可以和易叔叔在一起,我會乖乖待在房裡。」想想兩人算是小別,她應該給人家一點空間相處才是。

  「我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南安廉不解的問。

  「嗯,就……」很多事應該都是盡在不言中,講白了就少了點隱晦的美感了。

  「等等,丫頭,你的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易寬衡嗅出不對勁,耍著凶狠的問。

  話說當年他還在京城時,也是個俊美無儔的高門子弟,頗受諸方青睞,這諸方自然就包含了男男女女,可他純粹是抱著佛心來著,平等來往,並不代表他男女通殺,來者不拒。

  「就……」嗯,難道說是她誤會了?不然他們當初靠那麼近干麼?還是她看錯了?

  「丫頭!」易寬衡神色驟變,大手捧著她的小臉。「是誰把你給教壞的,你怎會連那旁門左道都懂?」

  「我……」那也不算教壞,她只是接受各方信息而已啊。

  「你手腳干淨點,對我家丫頭客氣點。」南安廉二話不說抱著周紜熹大步往前走去。

  「喂,你說那是什麼蠢話,你不在哨樓,不是我照顧她是誰照顧她?要上藥時她不用脫衣服嗎?」真不是他要說,才四五歲大的丫頭,不就是個孩子,有必要防得這麼緊嗎?他又不像辜勝決是個畜生。

  南安廉懶得睬他,徑自抱著周紜熹進房。

  「晚一點再讓我瞧瞧你背上的傷。」一進房他便開始解開身上的軟甲。

  「好。」

  南安廉褪下軟甲,就見她朝自個兒笑眯了眼,不禁微勾唇角,輕掐著她小巧秀鼻。「丫頭,我回來了。」

  「嗯。」她甜甜笑著,看他一切安好,就覺得這段時日的等待是值得的。

  她忍不住祈求老天不要再打仗了,將這場戰事快快結束。

  然而老天卻像是和她作對似的,戰火一次次的爆發,度過了酷寒,北方大郡進入了日夜溫差極大的夏季,戰火依舊不停歇。

  慶幸的是援軍和軍糧送抵,再次整合大軍之後,南安廉臨危授命,成了前鋒軍,而這一戰,竟然長達半年。

  就在入冬第一場瑞雪降下時,大軍終於凱旋而歸。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三章

  傳令兵帶回好消息,易寬衡一得知,立即告知她。

  「這一次終於將暮古軍打得潰不成軍,不再有余力侵擾邊境之地了,大軍最晚明日就會回到哨樓,這下子你可放心了吧?」易寬衡將第一手的消息告訴她,就是為了瞧見她的笑臉。

  這一陣子前線毫無音訊,丫頭連笑都不會笑了,整天都靜靜的,靜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成了啞巴。

  而周紜熹沒讓易寬衡失望,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太好了,戰事終於結束了!「上頭可還有提到南叔叔?」

  「有,上頭說是你南叔叔以奇襲戰術,一舉攻入敵軍陣營,拿下大將首級,才能一鼓作氣的乘勝追擊,這事我非得上稟皇上不可,一定給他討個一官半職。」易寬衡說著,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只因南安廉是他獨排眾議,破格拔擢的。

  得知南安廉安然無恙,周紜熹高懸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滿心期待大軍歸營。

  如易寬衡所料,翌日大軍總算是歸營了。

  由於長期作戰,傷兵不少,所以易寬衡忙著調度軍醫,囑咐她在房裡待著就好,然而她怎麼可能坐得住。

  她跑出房外,拾級而下,卻見通堂那頭早已經擠得人滿為患,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教她不禁搗著口鼻,不敢多看戰爭的殘酷景像。

  她知道她不該再往前走,因為她根本幫不上忙,出現在通堂也只是阻礙軍醫救人,可是當她瞧見後頭被抬進的傷員恁地眼熟,那蓄滿整個下巴的落腮胡、那依舊面無表情的容顏——

  「叔叔!」她拔腿朝他跑去。

  嘈雜的通堂裡,南安廉像是聽見她的呼喚,抬眼望去,卻什麼都沒瞧見,下意識的尋找易寬衡,心想她是否跟在易寬衡身邊,卻突地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正企圖跑過通堂,眼看著要被人群給踩著,教他不禁拔聲吼道:「丫頭,給我站住!」

  那轟然巨響教混雜著交談哀嚎聲的通堂瞬間安靜下來,大伙都朝他望去,就見他踉蹌站起身,兩旁的人想要攙扶他,卻被他揮開手。

  南安廉大步朝周耘憙走去,腳步有些虛浮,但眸光懾人,教周紜熹定在原地不敢動,直到他來到跟前。

  「叔叔,你受傷了……」周紜熹啞聲說,她看見了血染紅他軟甲裡的衣袍。

  「小傷。」南安廉閉了閉眼,忍著胸腹間的痛楚,緩緩在她面前蹲下,與她對視。「這兒人多,回房去。」

  「叔叔呢?」她問,看著他的臉,他臉色蒼白得發青,教她惴惴不安。

  「我待會就回去。」

  「一定喔。」

  「一定。」

  「不可以太久。」她忍著淚水,忍住想抓住他的衝動。

  「你話真多。」他不禁苦笑。

  「軍醫呢?」她左顧右盼,就見幾名軍醫就地診治著傷兵。

  軍醫不少,可是傷兵更多,一時間根本抽不開身。

  「等一下就過來,你回房。」

  「好。」周紜熹不是很願意,但也知道留在這裡她真的幫不上忙,也怕她話說多了,會延遲軍醫醫治他的時間。

  她邊走邊回頭,瞧見易寬衡已經帶著軍醫到他身旁,解開他身上的軟甲,那染血的衣衫被劃破,雖然有用布條扎住,但就連布條也都浸成血色,怵目驚心。

  再接下來的,因為被易寬衡擋住了視線,所以她看不見,盡管擔憂,她還是聽話的回房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她趕忙開門,果真瞧見易寬衡和另一個人攙著南安廉回房。

  她退到一旁讓他們入內,待他在床上坐下後,她才發現他身上扎著布巾之處,不只是胸口腹部,就連手臂都有。

  「安廉,待會伙夫那會把湯藥拿來,記得喝了再睡。」易寬衡收斂笑鬧,神色嚴肅的囑附著。

  「你是我娘啊,說那麼多次。」

  「你這家伙。」易寬衡啐了聲,瞧他身受重傷,勉強原諒他的無禮,回過頭對著另一個人道:「包百戶,你跟我一道走吧。」

  「易大人,我想要留下來照顧南參軍。」包中難掩愧疚的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南參軍也不會受如此重傷。」

  他原是隸屬於銅鑼城西屯衛所的百戶長,這一次隨軍來到北方大郡,眼看著大軍已經得勝,卻在回營之際遭到幾名殘存的暮古兵突襲,位在末端的他防備不及,要不是南安廉出手相救,他現在無法站在這裡。

  「不關你的事。」趕在易寬衡開口之前,南安廉已經冷淡的說著。「不過是順手而已,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出手。」

  「但就因為是我,我更有理由留下來照顧南參軍。」包中濃眉大眼,身形高大極為陽剛。「南參軍有傷在身,勢必要有個人在旁照料,我絕對是最好的人選。」

  「不需要。」

  「需要。」周紜熹嬌軟開口。

  幾個男人不由得回頭望去,就見周紜熹走到南安廉跟前,振振有詞的說:「叔叔,我沒有辦法照顧你,一定要有個人在你身邊才成,至少要待到你可以行動自如。」

  「我不用你照顧我。」他沒好氣的道。他會指望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不成?「這些年我都是這樣走來,不需要有人在旁邊煩著。」

  「你說的是哪門子的話?你之前不需要人照顧那是因為你受的傷都不重。」易寬衡毫不客氣的吐槽。

  南安廉涼涼看了他一眼,逼得他只能摸摸鼻子閉上嘴。

  「所以……叔叔也覺得我煩著你嗎?」周紜熹站在床邊,眼眶紅通通的,就連鼻頭也泛紅。

  「你……你不會。」南安廉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那就再多個人照顧叔叔嘛。」說著,她淚水已經不自覺的掉落。

  她是真的擔心他,他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臉,可是他的氣色真的很糟,像是一個不小心在睡夢中就會離世,要是半夜突然怎麼了,她一個人能干什麼?

  南安廉張口欲拒絕,但一見她一聲不響的掉淚,閉了閉眼道:「好,就依你,別哭了。」

  「真的?」她隨即喜笑顏開,變臉的速度快到教人懷疑她的眼淚是假的。「包叔叔,南叔叔就麻煩你照顧了。」

  包中愣愣的看著她,直覺得這娃兒真是不簡單,三言兩語就把性情孤僻、不願與人來往的南安廉給安撫妥當。

  無論如何,對周紜熹來說,這結果她再滿意不過,多個人在,才有辦法照顧南安廉,而她,只要別扯後腿就好。

  如周紜熹所料,包中幾乎是把所有的事全都給包了,舉凡上藥、擦洗等等得使力的工作,全都交給他,而剩下的自然就交給了她。

  「叔,擦過澡後很舒服對不對?」周紜熹站在床上,替他擦拭一頭長發。

  「要是能沐浴更好。」

  「那你就知道當初我不能沐浴時有多可憐了。」雖說天寒地凍的,可問題是她全身都是沙塵,要是不洗,這日子真不知道怎麼過下去。

  「是啊,你就知道我現在多可憐。」他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可憐,你才躺了三天就能擦澡,而且有包叔叔幫著你,你應該要慶幸了。」她知道他是個有潔癖的人,盡管能夠容忍髒污,但只要一回哨樓,他會立刻將自己打理得干干淨淨。

  甚至,只要沒出哨樓應戰,他也會一早起身就沐浴,想事情時也喜歡泡澡,和其它人三五天才洗一次相比,他真是干淨到無可挑剔的地步。

  「是啊,他真是利落,只一件衣袍也不知道要拿到何時,存心要冷死我。」南安廉狀似埋怨,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周紜熹聞言,隨即拉起床上的被子。「叔,先披著,要是冷著了就不好了。」

  南安廉回頭。「隨口說說,你倒當真了。」他看起來像是怕冷的樣子嗎?

  「叔,不冷嗎?」她問著,突地瞥見他的胸口上有血漬未拭淨,利落的爬下床,拿起一旁的手巾輕抹著他的胸膛。

  這動作本是沒什麼的,但一觸及他的胸膛,她才猛地發覺他的胸膛極為厚實。

  他身上被布巾纏住大半胸膛和腹部,但沒遮掩的部分線條分明,要說他是猛男也不為過……

  「怎麼突地臉紅了?」

  他低醇的嗓音伴隨著大手撫上她的額,嚇得她猛地一震,下意識的轉頭就想跑,豈料辮子卻被他給拉住。

  「跑哪?過來。」南安廉沒好氣的將她扯回。

  周紜熹因為突然意識到男女有別,也不是先前沒有男女有別的認知,而是真是把他當長輩,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害羞起來。

  「怎了?」他俯近她,問道。

  她搖了搖頭,卻發覺辮子還被他抓住。「叔,不要拉我辮子,會痛。」

  南安廉睨她一眼,把玩著她的辮子,突道:「手還挺巧的。」

  「辮子而已,不難。」總不能老是披頭散發,就連翻身都會壓到頭發痛醒。

  「也替我編吧,省得老是一團亂。」

  「男人也編辮子嗎?」她瞧這兒的男人大多是把長發束起再扎成包頭。

  「也沒什麼不可以,橫豎戰事已經停歇,不戴頂冠自然就不需扎頭。」

  周紜熹被轉移了心思,追問著他的盤算。「那接下來呢?叔要回京城當官?」

  「你少聽你易叔叔胡扯。」

  「不是這樣嗎?易叔叔說叔是參軍,是個官的。」見他長發未干,她干脆又爬上床替他擦拭。

  「不一樣,我是平民投軍,並不是武官子弟,更不是衛所裡的屯兵,不過是因為戰前軍例破格拔擢的,待戰事過去,自然是恢復平民身分,哪來的官職?」

  她微皺起眉,考慮起現實問題。「那咱們要回哪?」

  「先到京城再打算。」

  「大人要回京城?」包中適巧回房,不禁脫口問道。

  南安廉冷睨一眼,見他手上拿著一件沒見過的衣袍,冷聲問:「我的衣袍在哪?」

  包中不禁哭喪著臉。「大人,你的衣袍洗好晾干了,可方才拿回時,不慎掉到雪水裡,濕了大片,所以我——」

  「不用,等我的衣袍干了再給我。」南安廉想也沒想的道。

  「可是……」

  「晚膳呢?」

  「我馬上去准備。」包中將手中衣袍擱著,一溜煙的又跑了。

  待包中一走,周紜熹忍不住替包中抱屈。「叔,你也太會差使人了。」不管怎樣,包中可是武家子弟,是有品階的百戶長,自願當叔的貼侍已是紆尊降貴,可叔卻把他當成下人一樣差使。

  「我勉強他了?」

  「沒。」

  「那就是。」

  周紜熹知道他是故意要磨包中的,要是包中吃不消,正好讓他找到借口把包中趕回去。說真的,愈是和他在一塊,她愈是發現他是個性情古怪的人。

  這兩天都有人進房探視他,可他總是惜字如金,不怎麼吭聲,她說他太不懂人情世故,他卻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寧可獨自一人也不願與人瞎聊假熱鬧,整個是孤僻成性。

  但他寧可如此,她又能如何?就由著他嘍。

  趁著包中去取膳食,她將他的長發擦拭得半干,開始編辮,最終再拿繩子從末端扎起,再溜下床欣賞自己的傑作,幾綹發絲滑落他飽滿的額頭,帶著幾分頹廢慵懶,而他的濃眉飛揚,黑眸深邃俊魅,尤其眼折極深,噙笑微眯起眼時迷人極了,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他的下巴上頭。

  「叔。」

  「嗯?」

  「你可不可以把胡子剃掉?」說真的,她不喜歡男人留胡子,尤其是落腮胡。

  雖說南安廉蓄胡頗有型,但她總認為他要是把胡子剃掉肯定更好看。

  「不要。」他不假思索的道。

  「為什麼?」明明就是有潔癖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下巴弄得髒兮兮的?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剃掉比較好看。」她從不認為男人的實力必須藉由胡子證明。

  「男人重要的不是臉蛋。」

  周紜熹悻悻然的撇了撇嘴。男人重要的當然不是臉蛋,可問題是往後准備和他朝夕相處的人是她,好歹替她想一下。

  但她也很清楚,南安廉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很難打破他的堅持,所以她也就不多說,只是暗暗策劃也許哪天趁他睡著替他刮個干淨。

  一會,包中端著膳食進來,見他身上依舊蓋著被子,不禁更內疚了。「大人,我先去把你的衣袍烘干好了。」外頭雪雨漸大,寒風伴隨著冰雨,寒意簡直是往骨頭裡鑽,雖說這房裡擺了火盆,可還是冷呀。

  「不需要叫我大人,戰事已停,我不再是參軍。」南安廉緩緩起身,一把將周紜熹從床上抱下。

  「呃……我知道了,爺。」

  南安廉走到桌邊,冷睨他一眼。「你不需要對我如此客氣,要是他日相逢,我可是要喊你一聲大人的。」大定王朝武風盛行,想要謀武職,就得透過征兵令先進衛所,慢慢從基層做起,包中如此年輕就成為七品百戶,代表有一定能力,實在沒必要硬跟在他身邊。

  「不,我已經跟西屯衛的蒙將軍說了,往後我不回銅鑼城,就跟在爺身邊。」包中以堅定無比的嗓音道出他的心願。

  南安廉張了張口,最終只道:「我當初干麼救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叔……」周紜熹忍不住輕扯他的褲角。做人不要這麼刻薄,說話也別這麼直,好歹是人家的心意,不領情也別當著包中的面前說,真是太太太傷人了。

  南安廉收回視線,抱她到桌邊坐好。

  她二話不說的動筷夾菜,送進他嘴裡。「叔,這道菜很好吃喔,你多吃點。」

  南安廉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不過是拿菜堵他的嘴,省得他又說了什麼,可他該說的都說了,這笨蛋要是執意要跟,他也只能在半路上把他給丟了。

  放著大好前途不要,非跟在他身邊……真是腦袋糊了。

  「叔,你看,竟然有梅糕!」周紜熹拿起一小碟糕餅,誇張的說:「包叔叔真是體貼入微,知道叔嗜甜呢。」誇獎包中吧,瞧瞧人家多用心。這哨樓裡誰不知道南安廉嗜甜,尤其每回征戰歸來必定會跟伙夫頭要點甜食。

  「我吃甜是看心情。」南安廉一點面子都不給,不吃就是不吃。

  「叔……」看著包中垂著頭,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這家伙真的很不好搞,眉角特別多,啥事都要看心情……看心情是吧?好歹她也跟在他身邊快兩年了,這點眉角她要是看不穿,她真的把頭剁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周紜熹拿起筷子挑出內餡,再將沒有內餡的糕餅送到他嘴邊。

  就不信她喂他的,他敢不吃,真不吃……她就哭給他看!

  「……你筷子拿得真好。」南安廉看著她的手,由衷誇贊。「手指短歸短,倒是挺利落的。」

  是啊,她筷子拿得很好,他要是再不吃,她等一下就直接插進他的嘴裡。

  但這當頭意氣用事是沒用的,最好用的還是——

  「不准哭。」南安廉沉聲道。

  她哪有哭,只是眨著眼讓眼裡泛淚光,抽著鼻子假裝抽噎。但她保證,他一定會上勾。

  瞧,才想著,他不就一口咬下了,她樂得笑勾唇角。

  「往後不准如此。」南安廉沉聲警告著。

  古靈精怪的丫頭,腦袋轉什麼,他會不知道,不想戳穿她是假哭罷了。

  「聽不懂。」她耍無賴,晃著小腦袋享用糕餅內餡,嘗了一口後,皺著臉道:「叔,不甜,我不要。」

  他嘖了聲,俯向前,方便她將內餡喂到他嘴裡。

  包中在旁偷偷觀察,直覺得這丫頭真是了得,竟能將冷漠出名的南安廉收服得妥妥貼貼,真是個狠角色。

  用過膳後,衣袍尚未烘干,南安廉倒也不以為意,裸著上身躺在床上,向周耘熹招著手。

  周紜熹看他裸著上身,不禁難為情的垂下臉。

  這真是太為難她了!她怎能跟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共眠,他當她是小孩,可她的靈魂是貨真價實的少女啊!

  「丫頭,還不過來?」南安廉喝過藥後,嗓音帶著幾分疲憊道。

  周紜熹聞聲,無奈走過去,扭扭捏捏的爬上床,卻盡其可能地睡在床緣,不讓自己貼他太近。

  然而,南安廉長臂一勾,瞬間將她給攬進懷裡。

  周紜熹被迫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陣臉紅心跳,暗罵都是包中害的,竟拿個衣袍也能拿到掉進雪水裡,害她被迫吃人豆腐……天可憐見,她實在是無福消受,她很難為情,很不好意思。

  可是再害羞,在這暖暖的懷抱裡,她還是毫無抗拒能力的睡到天昏地暗。

  幾日之後,大軍整軍回朝,南安廉盡管尚未痊愈,還是騎著馬帶著她一道回京,路經春來鎮時,還特地帶她到周氏夫妻的墳前祭拜。

  一個月後,趕在年前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離京最近的一座驛站休憩,預備明日進京,論功行賞之後,各衛所再各自回返屬地。

  投宿在驛站後,南安廉異常沉默,像是在思忖什麼。

  「安廉。」易寬衡的叫喚聲在門外響起,周紜熹趕忙開門。

  「易叔叔。」

  「乖,你南叔叔呢?」他往裡頭掃了一圈,沒瞧見人。

  「叔在沐浴。」她指著屏風後頭,倏地就見南安廉裸著上身走出屏風,嚇得她趕忙轉開眼。

  這個人……真的很不拘小節啊!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經快要被她看光光了?他身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連布巾都不用纏了,那陽剛猛男的身形,教她都不知道要把眼睛擱到哪去。

  最可惡的是他更衣時,老是當著她的面脫衣服,連聲招呼都不打,害她連回避都來不及。

  「安廉,不好了。」易寬衡朝他走去。

  「什麼事?」

  易寬衡附在他耳邊低語,聲音細微得教周紜熹聽不清楚,但見他聽完後臉色微變,她心尖一抖,有種不安的預感。

  「所以要立刻啟程?」

  「愈快愈好,不過在那之前,你先將你那胡子剃掉。」易寬衡說著,像是早有准備,從懷裡取出一把剃刀。「待會我會差人把衣袍送來,你穿戴好,咱們就啟程。」

  南安廉接過剃刀,咂著嘴又走回屏風後頭。

  周紜熹見狀,趕忙拉著易寬衡問:「易叔叔,你們要去哪?」

  「丫頭,你別擔心,咱們去哪都會捎上你的。」

  「那咱們待會要上哪?」她執意要問出答案。

  「一會你就知道了。」易寬衡揉揉她的發。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他自動自發的開門去。「包中,待會再請你負責駕馬車。」

  「小的知道了。」包中將衣袍遞上,隨即離去。

  周紜熹不禁皺起眉來,直覺這事透著古怪。要包中駕馬車……易寬衡又神秘兮兮的教她猜不出所以然,她一顆心惶惶然了起來。

  「安廉,好了沒?」

  「大概吧。」

  「什麼大概?」易寬衡咕噥著,把衣袍往架上一擱,走到屏風後頭。「剃得挺干淨的嘛,丫頭,過來瞧瞧你南叔叔像是變了個人。」

  周紜熹有些猶豫。雖說她一直企圖剃掉他的胡子,好奇他沒胡子的樣子,可問題是他沒穿上衣,她就不太想靠過去。

  一會,反倒是易寬衡把南安廉給拉了出來。

  「丫頭,你瞧。」

  「你很無聊,不過少了胡子而已。」

  在南安廉微惱的嗓音中,周転熹正好抬眼,瞬間瞠圓了水眸。

  不會吧……這臉……

  「瞧,丫頭被你嚇得一臉錯愕。」易寬衡哈哈大笑著。

  南安廉微惱的瞪他一眼,沒好氣的看向周紜熹。「丫頭,你不是說過要我把胡子剃掉,怎麼現在像是見鬼了一樣?」

  「不是,我……」周紜熹呆了下,忍不住問:「叔,你今年幾歲?」

  把胡子剃掉之後,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微帶青澀,整個人狠狠年輕了十歲!

  「過了年二十一歲。」南安廉不說,易寬衡干脆替他回答。「要不你以為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歲?!周紜熹真想尖叫,她竟然叫一個大自己三歲的人叔叔!

  「無聊,不是要走了?」南安廉難掩惱意的將他推開。

  「對,得要趕緊走了。」易寬衡收斂嬉鬧心情,向前將周紜熹一把抱起。「丫頭,咱們搭馬車,待會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會,到了我會叫醒你。」

  「易叔叔,你今年幾歲?」她問。

  「過了年就二十三了。」

  周紜熹徹底無言以對。原本她就覺得易寬衡很年輕,但基於她已經叫南安廉叔叔,自然也得喊他叔叔,可事實上他們都只大她幾歲,她真不知道這當頭吃虧的人到底是誰。

  上了馬車,一個不小心,周紜熹又睡著了,等到易寬衡將她喚醒時,天色是很深的靛藍色,像是天色欲亮之前。

  下了馬車,她又呆住了。

  這裡難道是皇宮嗎?要不怎會如此金碧輝煌,門邊還站著兩名帶刀侍衛?

  「往這邊走。」不等她回神,南安廉已經抱起她跟在易寬衡身後走。「丫頭,待會我和你易叔叔進殿之後,你就待在包中身旁,安靜等我們出來。」

  她很想問為什麼,更想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但南安廉冷肅的神情教她什麼話都問不出口。

  不一會,她就知道答案了,如她所料,這兒果真是皇宮,而易寬衡領著南安廉是要覲見皇上。

  在殿外時,南安廉就把她交給了包中,同時,她聽見有把尖嗓道:「皇上有旨,宣北方監軍易寬衡易大人覲見。」

  易寬衡隨即領著南安廉一道入殿,包中抱著她站在殿外,她朝裡頭望去,裡頭簡直就像是電視劇的場景一樣,宮燈大亮,官員站在殿下,而殿外有侍衛和侍奉的公公……

  「包叔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怕不能喧嘩,小小聲的問著。

  「聽說是一年前爺得罪了辜將軍一事。」包中低聲說著。

  周紜熹直睇著他半晌,不禁將聲音壓得更低點問:「是不是叫做辜勝決?」

  「是啊,聽說爺打了辜將軍一頓,但犯錯的是辜將軍,因為辜將軍被以軍法治罪,卸了兵權送回原屬地。」包中說著,神色憤然。「易大人說,辜將軍的爹是當朝首輔大人,就等著班師回朝這天好整治爺。」

  周紜熹聽至此,再也不能冷靜,硬是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無視守殿太監和殿前侍衛,抬步要衝進殿內。

  但,想當然耳,肯定是會被攔下。

  「叔!」她凄厲喊著。

  她從沒想過姓辜的竟會這麼卑鄙,一件事擱了一年還不忘,等著南安廉一回京就要拿他治罪,簡直是卑劣透頂!

  殿外的騷動引起殿內眾人注意,單膝跪下的南安廉惱火的回頭瞪去,像是極氣她不聽話。

  「殿外何人?」大定皇帝高靖懿慵懶揚笑問。

  「回皇上的話,殿外之人正是一年前南安廉在春來鎮救回,亦是險些遭辜勝決欺侮的恩人之女。」易寬衡站在南安廉身旁回話。

  「來人,讓她入殿。」

  南安廉聞言,惱火咬著牙,可這當下卻是什麼都不能說。

  外頭,殿前侍衛松了箝制,周紜熹飛步跑到南安廉的身前,張開了短短的雙臂,大聲喊著——

  「不關叔叔的事,是那個姓辜的要對我胡來,叔叔才會打他的!」嬌軟嗓音宏亮的響徹整座大殿,她盈亮水眸無懼的望向坐在龍椅上的男人。

  高靖懿聞言,饒富興味的揚起濃眉,細細打量著她,正欲開口——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四章

  站在首位的首輔辜正亮快一步怒聲喝斥,「大膽民女,竟敢在殿堂上如此放肆,還不將她押下!」

  殿前侍衛頓了下,欲踏進殿內,卻見高靖懿微揚手,示意退下。

  「皇上,丫頭不懂規矩,還請皇上恕罪。」南安廉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丫頭?她叫什麼名字?」高靖懿噙著笑意問。

  南安廉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規規矩矩的道:「茗棻,南茗棻。」

  「喔,原來你打算要收養她。」高靖懿彷佛不覺被冒犯,笑意不減的道:「南安廉,你倒是挺重情重義的。」

  「皇上,叔叔為了報恩收留我,他真的是個男人中的男人,他真的沒有做錯,如果他有錯,那就是我的錯,皇上如果要罰就罰我吧。」周紜熹哪裡能忍受南安廉的義舉被冠上污名,甚至還被他人以權勢相逼受罰。

  「丫頭!」南安廉低斥她。「給我閉嘴,殿上沒有你開口的余地。」

  「叔……」周紜熹從沒被他大聲斥責過,一次也沒有,此刻只能噙著淚回頭望著他。

  她不覺得委屈,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不讓她跟著受罰才會罵她。可是,她又怎麼舍得他因為自己而領罰?

  「南茗棻,這樣吧,朕給你兩個選擇,看你是要當朕的女兒還是南安廉的女兒,朕會根據你選擇的結果,決定給南安廉賞罰。」高靖懿真像是在興頭上,開口問得極隨性。

  「皇上,這個女童不過是個邊境……」

  辜正亮剩余的話在高靖懿冷厲的注視下自動咽下。

  周紜熹毫不猶豫的回頭抱著南安廉,喊著,「我要當叔叔的女兒,如果叔叔有罪,我就跟叔叔同罪!」

  她來到這裡是為了報恩,又不是為了當皇帝的女兒!況且南安廉待她這般好,她更沒道理在大難來時,徑自飛了。

  「丫頭……」南安廉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只能動容的將她給摟進懷裡。

  高靖懿見狀,不禁放聲大笑,隨即道:「如此父女情深教朕動容……南安廉聽旨,此回征討暮古,你身為參軍又是前鋒,允文允武,智攻暮古,朕封你從三品鎮京大將軍兼禁衛總督,鎮守京畿,訓練禁衛,賜宅邸一座,賞銀千兩,冰織綾百匹。」

  周紜熹閉緊眼,抱緊南安廉,聽著皇帝給的罰……這不是罰吧,這是——她看著南安廉,就見他也是一臉錯愕,還是一旁的易寬衡偷偷踢他一腳,他才回神。

  「南安廉叩謝皇恩。」

  「易寬衡聽旨。」

  「臣在。」易寬衡隨即作揖。

  「此次監軍有功,朕封你為正二品右軍都督。」

  「臣叩謝皇上。」

  「你倆舟車勞頓,先各自回府休憩吧。」

  「臣遵旨。」易寬衡回道,側著臉朝南安廉使了個眼色,南安廉隨即抱著周紜熹准備離去。

  「對了,有空就多帶丫頭到宮裡走走,朕喜歡她。」這話一出口,教辜正亮更無法開口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說話。

  「臣遵旨。」南安廉應了聲,隨即便和易寬衡走到殿外。

  「太好了,爺沒事了,不不不,往後是將軍大人了。」包中趕忙迎向前來,喜笑顏開地道:「恭喜大人。」

  然而南安廉臉上卻無喜色,待走得離朝殿遠了些,才臉色不善的瞪著易寬衡。

  「都是你搞的把戲。」

  「喂,兄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要是不這麼安排,你肯定會被辜老頭給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就連丫頭的處境都堪慮了。」

  易寬衡真是忍不住替自己抱屈,他一得知辜正亮要拿安廉一條命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出氣,便趕忙寫了封信派人先送進宮給皇上,再回頭帶他們進殿,省得和其它將領一起進宮時,其它人萬一一窩蜂的倒向辜正亮那頭,那才是真麻煩了。

  南安廉想了下,雖不喜歡易寬衡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認他這麼做是對的。得到官職,他才能保護丫頭。「回到京城才發現你沒那麼討人厭。」

  「這是贊美嗎?」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被感謝。

  「我說了是贊美了?」

  易寬衡眼角抽了下,但他向來寬宏大量不與南安廉計較,隨即熱絡的往南安廉肩頭一攀。「走走走,皇上賜的宅邸我已經幫你打理好了,總管丫鬟什麼的都找了幾個,你要是不滿意可以再慢慢找。」

  南安廉走了兩步停下,橫眼睨去。「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首輔要對付我?」連皇上賜的宅邸他都能提早打理,不就意味著這事已經籌謀有好些時日了?

  如果是如此,那就代表他早知情,卻在回到驛站時才跟他說,他這麼做分明是趕鴨子上架,美其名是為了幫他幫丫頭,事實上卻是要拿官職綁住他。

  「唉,那不重要,走走走,你的府邸就在我家隔壁,我先帶你去瞧瞧。」這當然是從長計議的事,他看中的人,哪可能這麼簡單就放他走?

  「我說錯了,其實你還是很討人厭。」

  「欸,你這話怎麼對,丫頭,你評評理評……喂,她睡著了。」

  南安廉垂眼看著把小臉貼在自己頸邊的女孩,哪怕她已睡著,她的小手臂還是緊攀在他的肩上,像是怕他會不見似的,教他不禁唇角微勾。

  這丫頭,確實教人喜歡,直教他疼進心坎裡。

  峰回路轉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南安廉沒有被降罪,反倒是撈了個三品武官,皇上還賜了一座大宅,她的身邊突然多了好幾個大小丫鬟和嬤嬤照料,一時之間倒教她有點難以適應。

  雖說她出身原本就不錯,但也沒好到被下人給包圍的地步,而且大概是來到大定後就一直和南安廉在一起,她還是覺得待在他身邊最安心,所以一到夜裡,她很自然的跑到南安廉房裡找他。

  守在門外的包中二話不說的替她開了門,南安廉一見她,朝她招了招手,她隨即揚笑撲進他懷裡,然後被他抱上床,收攏在他懷裡,安安穩穩的入睡。

  這幾日,雖說他們是住在同一座大宅,可是宅子太大,兩人住的地方就有點遠,再加上他正在熟悉職務,等著正式上任,也就沒太多時間可以陪她。

  但是,只要他一回府,必定陪她一道用膳。

  不過,今兒個他有點古怪。

  掌燈時分之前他就回府了,但卻沒提要用膳,甚至也沒來找她,只是一個人待在房裡不出來,直教她不能理解,於是她來到他房門外,小聲問著包中。

  「叔怎麼了?」

  「不知道,今兒個易大人拿了封信給大人,他看完後沒啥表情,也沒說什麼,因為宮中沒什麼事,他就提早回來,之後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只吩咐別吵他。」包中蹲下身,小聲回應著。

  「信?」周紜熹偏著頭,心想要不要到隔壁去問易寬衡,可想想人家可是個大官,她貿然前去似乎不妥,要是害南安廉被笑教出了個不懂禮節的丫頭,那更是虧大了。

  想了想,她決定直接問南安廉比較妥當。

  正當她打算潛入龍潭虎穴時,門卻突地打開,她張大眼直睇著南安廉的表情,但他近乎面無表情,黑眸平靜得教人根本讀不出情緒,教她不禁頹然放棄。

  可惡,看來她還不夠了解他,要不她應該讀得出的。

  「丫頭。」

  「叔。」她伸出短短雙臂,笑得甜甜的。

  南安廉彎身將她抱起,口吻如平常般的問:「用膳了沒?」

  「還沒,等著叔呢。」

  「包中,差人准備膳食。」

  「是,我馬上就去。」包中松了口氣,就知道小姐出馬肯定能行。

  「叔,包中說你今天很早就回來了,怎沒來找我?」她撒嬌的環抱住他的頸項,注意著他的神色。

  「想點事,想得出神忘了時間。」他抱著她進屋,想了下,又道:「明兒個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空鳴城。」

  周紜熹茫然了。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了解,跟她講地名就要她知道那是哪實在是太為難她了,但只要是他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哪裡,她一定會跟的。

  翌日,南安廉讓包中駕著馬車,帶著他們前往空鳴城,一路上沒多做停歇,三天後抵達了空鳴城城郊的一座墳前。

  南安廉獨自坐在墳前,不讓任何人打擾,周紜熹掀起車簾眯緊了眼,卻怎麼也瞧不清楚墓碑上的名字。

  「那是大人的雙親之墳。」包中下了馬車,靠在車簾邊說著。

  「啊……」周紜熹輕呀了聲。

  「咱們出發那日,我特地問過易大人,才知道大人當年是因為不滿雙親對他的諸多安排,所以遠到邊境從軍,此次回京,差人送了信回家,說是要接雙親到京裡定居,豈料他家裡人卻回信說,雙親早已在他從軍的來年便雙雙去世了。」

  周紜熹聽著,眉頭都快打結了。

  她從沒聽南安廉提過家人,也沒多細想這問題,沒想到他是因為和雙親相處不佳而分離,如今想再續親情,卻已是天人永隔。

  雖然他只字不提,但他不可能不傷心,否則那天他不會把自己關在房裡。

  她想陪他,可他下馬車時說過,不准任何人叨擾,她想,他應該是有許多話想跟他的爹娘說,所以她一直待在馬車裡等,但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刮骨寒風吹動他的衣袍,看著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獨背影,她的心不禁發疼,管不了他是否會生氣,抱著他的披風就跳下馬車。

  「叔。」她抱著披風走到他身旁,怯生生的喊著。

  南安廉動也沒動,黑眸眨也沒眨的看著眼前的墳。

  他安靜的悲傷像是暗夜裡微弱的燭火,燒灼著孤寂,也燒痛她的心。

  哪怕雙手不夠長,她還是死命的將披風披掛在他肩上,可他還是不動如山,彷佛人在這裡,魂卻不知道已經跑去哪了。

  她揪著他的袍角,好似這樣抓著他,他就哪裡也去不了。

  他不開口,她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等著他回神看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全暗,寒風刮得附近的林子沙沙作響,冷得她不禁縮起頸項,偷偷的偎在他的懷裡,想如往常般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南安廉因她的接近猛地回神,驚覺天色已暗,而懷裡——

  「丫頭?」

  「叔,我好冷好餓,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她眸底滿是淚水的央求著。

  南安廉怔忡的望著她半晌,隨即將她摟進懷裡站起。「不是要你在馬車上等著?」

  「我餓了嘛,跟叔說都不理人。」她佯裝埋怨的道。

  「是嗎?我沒聽見。」抱著她回馬車,包中隨即駕著馬車駛向城裡。

  周紜熹從他懷裡掙扎站起,即使她站起來也沒他坐著高,但她還是摟著他的頸項,緊緊抱著他。

  「怎了,撒嬌?」他淡噙笑意,輕撫著她小小的背。

  「叔,我會長大,到那時候我就可以緊緊抱住你了。」

  「不成體統。」

  「誰管那麼多?我們是家人啊。」

  「家人?」他把臉貼在她柔嫩的頸項。

  他的心空了,在他得知雙親已不在世的那一刻。

  他從不戀家,因為他與雙親不親,因為生性淡漠,甚至連在戰場上,生死交關,他也不曾想起雙親,反倒是在遇到丫頭之後,幾次死裡逃生,閃過他腦海的是丫頭甜柔的笑,為了守護那抹笑,哪怕閻王在前,他都要越過,回到她的身邊。

  於是,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爹娘是否還在等他回家,但是沒有……因為他們早已離世。

  他再也沒有機會請求他們原諒,沒有機會再開口喊一聲爹娘……這一次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嗯,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除非你不要我。」她舍不得他就連傷心也不與人說,小手捧著他的臉,與他對視,非要他的承諾不可。「你要記住,我們在一起,從此以後,開心多一倍,傷心少一半,喜怒哀樂我們都一起共享。」

  南安廉沒吭聲,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她。

  他不吭聲,教她不安極了。「叔,你不要我了嗎?」她抿著唇,淚水緩緩滑落。

  南安廉扯唇笑了下,卻扯動眸底的淚水。「要……要的。」好半晌,他才艱澀的逸出低啞的回答。

  「說好了喔,我們永遠都是家人。」周紜熹笑眯了眼,小臉貼著他的頰,隨即又埋怨的道:「叔,胡子要剃干淨啦,很扎人耶。」

  南安廉笑眯了眼。「回頭你幫我剃。」

  「不行,我現在還太小,要等我長大點。」可惡,為什麼給她這麼小的身體,害她好多事都不能做。

  「好,我就等你長大。」他緊摟著她,無比慶幸在那個寒冬裡有搶下她這條命,才能讓他往後不孤寂。

  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回到京城兩日後,南安廉將一張帖子交給她,她不解的看了眼,不禁呆住。

  「父女?」她脫口叫道。

  這是什麼鬼?叫他叔叔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現在還要她叫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為難她?他們才差一二歲耶!

  「你識字?」南安廉微愕道。

  「我當然——」周紜熹驀地噤聲,想了下才細聲道:「應該是我爹教我識字的吧。」差點忘了她扮失憶,這樣拗應該拗得過去吧。

  「也是,你爹是春來鎮的私塾夫子,但我沒想到你年紀這麼小就懂得這麼多字。」

  「叔,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怎麼會變成父女了?」

  「不好?」他將她抱到膝上坐下。

  「也不是……」實際上年齡的差距她無法解釋,不過就算以這身體的年紀,也不至於是父女啊——「咱們才差幾歲而已,應該是當兄妹吧。」

  「傻丫頭,咱們差了十六歲,當父女剛好。」

  周紜熹眼角抽了下,實在難以想像差十六歲的父女是什麼狀態,只有古代人才說得這麼自然!她對於喊爹這個字,實在覺得很別扭,非想個辦法教他打消念頭不可。

  「可是也有差十六歲的兄妹吧……」好比皇帝最大的兒子和最小的女兒啊。

  「當然有,但這是皇上決定的,只能這麼著。」

  「皇上?」關他屁事!

  「你忘了皇上在殿上問你要當誰的女兒?君無戲言,你亦不得反悔。」

  周紜熹徹底傻眼,就因為這樣他們變成父女?臭皇帝,她恨他!

  可惡,要她怎麼調適她的內心啊?這個爹到底要她怎麼喊得出口啦!

  「丫頭?」

  見他一臉興味的等著她喊,她幾次張口卻怎麼也喊不出來……這不是件簡單的事,那張臉到底是要她怎麼喊他爹,太年輕了!

  「罷了,就等你想喊再喊吧。」

  見他面容難掩失望,她心一急,脫口喊道:「爹……」她是真的想當他的家人,所以……啊!父女也好,兄妹也罷,反正就是一家人嘛!

  南安廉聞言,笑意難得爬上了淡漠的黑眸,將她摟了又摟。「記住了,南茗棻,這是你的名字。」

  周紜熹不著痕跡嘆了口氣,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樣?

  雖說稱謂、名字變了,但他們的相處模式依舊未變,入了夜,她還是習慣窩在他房裡,像是已經習慣有他的體溫,每到冬天時,她非得要偎著他才能入睡。

  不同的是,他的頭發不再扎辮子,他必須戴冠上朝,所以非得束發不可,她學了如何束發,如何替他將胡子剃得一干二淨。

  然而十四歲這一年,他卻再也不願陪她入睡,在她不死心的追問之下,只換來他一句——

  「不成體統。」

  啐!到底是誰心情不好就抱著她不放的?怎麼那當頭就不說不成體統?

  南茗棻悻悻然的在心底腹誹他,入冬之後只好要貼身丫鬟白芍在房裡多放一盆火盆,往後她只要火盆不要他。

  往後他想要她做什麼,得要求她!

  「小姐,其實大人這麼說也是對,畢竟是父女,小姐都快要及笄了還和大人一道睡,確實是不成體統。」一早,白芍替她綁著發辮邊說著。

  「我們又不是真的父女。」

  「是真的。」

  「不是。」南茗棻沒好氣的睨她一眼。「這事在朝中沒人不知道,我是我爹收養的孤女。」

  「那就是真父女啦。」

  「嗄?」

  「小姐,王朝律例養父母等同血親,你不知道嗎?」白芍偏著頭問。

  南茗棻愣了下。「不曉得,沒人跟我說過。」雖說南安廉請了夫子教她習字讀書,但夫子也不會沒事就跟她聊這些。

  「那倒也是,我也是聽張嬤嬤說才知道。」

  「張嬤嬤?」南茗棻微眯起眼,不禁懷疑是張嬤嬤到南安廉面前說了什麼,才會教南安廉突地守起規矩來。

  她識得南安廉至今十年了,他是什麼性情她會不知道?他是武將出身,不拘小節得很,哪裡會在乎那些禮教。

  可張嬤嬤是從小在旁照料她的人,她知道張嬤嬤是為她好,她不能怪張嬤嬤。

  算了算了,不能一起睡就不一起睡嘛,她不過是貪圖他是個人型暖爐罷了。

  「小姐,扎好了。」

  南茗棻回神,望向鏡中的自己。才不是她要誇自己,這張臉真是長得好,巴掌臉配上水潤大眼,說有多清純可人就有多清純可人,每回爹帶她進宮,那個討人厭的皇帝總會誇她幾回。

  「唉,小姐為何就不挽個髻呢?頭上弄點簪花步搖的,才不會太樸素。」白芍摸了摸自己的頭上兩朵小姐賞的玉簪花。

  「我不喜歡。」她一臉嫌惡的道。以往曾經被張嬤嬤強迫挽髻,扯得她頭痛又難過,只好找安南廉哭訴,從那之後她就扎辮子,輕松多了。

  「可是——」

  「小姐。」門外響起包中的聲音,打斷白苟的勸說。

  「干麼?」南茗棻拿喬著,認定是南安廉要他來的。

  「大人的發還沒束呢。」

  「我今兒個不舒服,你幫他。」她大小姐不爽,今天罷工。

  外頭包中頓了下,隨即又道:「白芍。」

  白芍聞言,不禁看了眼南茗棻,南茗棻隨即憤憤的起身,一把打開了糊紗門,毫無殺傷力的瞪了包中一眼,隨即便走到隔壁房去。

  門一打開,就見南安廉正巧褪去上衣,露出他壯而不碩的精實上身,她愣了下,趕忙關上門,別開眼。

  「爹,你還真不怕冷。」一大早就搞得這麼香艷刺激是怎樣?

  這個男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年紀漸長卻不顯老態,反倒是有種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長發披肩沒有半點娘味,反倒是有種教人難以直視的魔魅氣質,再搭配那一身精實肌理、那刀鑿似的厚實胸膛……真的是太妖孽了。

  「你該敲門的。」

  「我……我何時進爹的房要敲門了?」他們之間還需要那些繁文縟節嗎?

  「現在開始。」南安廉抓了件中衣套上。

  南茗棻悻悻然的瞪著他,可他卻不理,開始穿起朝服,她不禁抿了抿嘴,抓起擱在多寶閣上的月牙梳,再順手抓了條繋繩,回頭便見他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一副大老爺姿態等她伺候。

  她不禁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他的女兒還是他的丫鬟。

  南茗棻快手替他梳好了頭發,利落的束好,露出他飽滿的額和深邃立體的五官,真不是她要說,她的爹長得真是好。

  把月牙梳收妥,她轉身就走,但才走了兩步,辮子隨即被抓住,教她微惱的回頭瞪著幼稚的男人,「爹呀,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老是抓我辮子!」

  「這辮子不就是要讓人抓的?」他唇角微浮笑意。

  「胡扯。」她一把搶回發辮,見他正瞧著自己,不禁哼了聲別開臉。

  要道歉就趁早,她可以大人大量原諒他,畢竟她是個成熟的大人,不會真的和他一般見識。

  「今兒個北風吹了,沒什麼事就別出門。」話落,他起身喚著包中入內。

  南茗棻愣了下,惱火的斜瞪著他。通常他喊包中就是要包中替他戴朝冠,也意味著她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果真,南安廉一戴好朝冠,便和包中前後離開,氣得她牙癢癢的,跺了跺腳便往門外走去,就見白芍正痴痴的看著南安廉的背影。

  「白芍,你這是在干麼?」少女懷春了不成?

  「小姐,大人長得真是好。」白芍收冋神往的目光,正色道。

  「還好啦。」不就是個人樣。

  「咱們大人不但長得好,就連人品也好,在外從不拈花惹草,也甚少上花樓,不過這好是好,卻也實在是有點怪。」

  南茗棻一開始聽得微點著頭,可最後不禁皺起眉頭。「哪裡怪了?!難道男人就應該在外拈花惹草,天天上花樓?」南安廉如果是這種男人,她就將他唾棄到死,往後別想要她再喊一聲爹。

  「不是啊小姐,大人好歹是個朝官,總是要與人應酬的,可大人非但沒應酬,甚至就連到府拜訪的,我也只見過易大人,這……」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翻了翻白眼。其實白芍不用多說,她也知道白芍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因為當初她也曾經懷疑過,不過事實證明兩人實在八字沒一撇。

  「沒,只是在想大人已經是而立之年,至今未娶妻,外頭會有閑言閑語。」

  娶妻?南茗棻愣了下,她從沒想過南安廉會有娶妻的一天……「外頭的人愛嚼舌根便由著去,跟著起舞做什麼?」毫無道理的,她並不喜歡這個話題。

  「小姐,話不是這麼說的,聽說有很多人都想要為大人說媒,而且對像都是重臣千金,可大人一個都不要……」

  「你要是這麼愛說閑話,找別人說去。」南茗棻不踩她,徑自往外走去,心中隱隱有股火氣在悶燒,還夾著一股失落。

  她不知道這些事,從不知道,虧他們幾乎是晨昏共處,可她卻不知道有很多人企圖把自家女兒許給他……他竟然都沒告訴她。

  他們明明是一家人!

  「小姐,你要上哪?」白芍趕忙快步跟上。

  「我要去隔壁,你忘了今兒個長世侯夫人拿了些東西想給我開眼界嗎?」

  「可是你還沒用膳耶。」

  南茗棻頓了下,更生氣了。

  她居然忘了,南安廉今天居然沒找她一道用膳……氣死她了!

  南安廉的臉色極為冷鷙懾人,識相點的,會閃遠點,懂他的,今兒個絕對不會靠近他半步,眼前的戶部尚書眼睛八成是被什麼給蒙著,才徑自說得樂了。

  站在南安廉身後的包中不禁輕嘆了聲。

  「所以,這麼一來的話,往後總督府這頭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老夫也能使上一點力,就算是要修繕屋舍,工部那頭有老夫牽線亦是極好疏通。」戶部尚書說到段落,喝了口茶,瞧了他一眼,壓低嗓音道:「將軍也該知道這是宮中的規矩,你行個方便,往後不管要做什麼都方便。」

  「大人所言甚是。」南安廉的回答毫無溫度。

  戶部尚書聞言眉開眼笑。是誰說南安廉很難說服的?瞧瞧,他這不就已經說服了?這是能力的問題,是實力的問題!

  「既是如此——」

  南安廉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但我是個粗人,沒落個方便,頂多是繞點遠路,那點路,我還走得了。」

  戶部尚書聞言臉色愀變,沉聲喊道:「南安廉,你——」

  「包中,送大人。」

  「南安廉,你以為你是誰,老夫是看得起你才……」

  「讓他閉上嘴。」

  包中聞言,二話不說的又拉又推的把人送出門,就怕南安廉那把火待會會燒到他身上,小姐不在身邊,他不想當池魚。

  但才剛送走戶部尚書,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南安廉的臉色幾乎黑了大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五章

  「將軍,不知道上回老夫跟你提起的事,你意下如何?」禮部尚書笑得斯文儒雅,一身正直書卷味。

  「承蒙尚書大人看得起,但下官至今無意娶妻。」南安廉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人物。如果是像戶部尚書那種希冀他在每年訓兵請款上多添個數,好藉此得利的貪婪之徒,把人趕走之後,他日再挖個坑誘他往下跳就是,可偏偏禮部尚書是個正直溫雅之輩,教他難以招架。

  「將軍已是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實是於禮不合。」

  「大人,王朝律例並無規定男人在而立之年時非得娶妻不可。」南安廉沉聲道。

  「王朝確實沒有此例,但老夫不懂為何將軍至今還不肯娶妻?」

  南安廉神色不耐的微攏眉頭,余光瞥見門外有人走來,頓時起身道:「寬衡。」

  被點名的易寬衡有些受寵若驚的走來。「安廉,尚書大人。」他喜笑顏開的朝禮部尚書作揖後,手隨即往南安廉肩上一搭。「今天吹什麼風,你——」

  「不要緊吧?」南安廉突道。

  「嗄?什麼……啊!」腳突地被拐了下,教他失去平衡往南安廉身上倒,南安廉動作利落的將他摟進懷裡。

  在易寬衡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南安廉又道:「不是跟你說別勉強,要是身子撐不住就在家裡歇一日,我會替你告假。」

  「你……」現在是在演哪一出,為什麼他有聽沒有懂?易寬衡試圖從他眼裡讀出想法,可問題是他有看沒有懂,不由得望向禮部尚書,總算從禮部尚書錯愕的臉上看出端倪。

  「原來如此……」禮部尚書踉蹌了下,扼腕不已。

  朝中面貌最為俊美且尚無婚配的兩個男人,想不到竟然在一塊!

  易寬衡心尖一抖,忙道:「大人,你千萬別——」

  「大人,就是如此了。」南安廉平淡的道。

  易寬衡回頭瞪著南安廉,不敢相信這混蛋竟然壞他聲譽至此!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非得要他這般報復自己?

  禮部尚書嘆了口氣,雖是扼腕,但投以理解。「既是如此,老夫自然是勉強不得,但老夫聽說令千金——」

  「小女尚未及笄。」

  「聽說年後就及笄了,老夫要是沒記錯,她的生辰適巧是元旦那日。」

  南安廉聞言,目光緩緩移動到身旁的易寬衡臉上,唇角輕漾著笑意,易寬衡瞧了暗叫不妙,很想快快走人,可他的腳被踩住,手又被拽住,他要如何逃。

  「大人,小女年紀尚幼,下官不急於讓她出閣,所以這親事就別再說了。」

  「但是——」

  「就算他日小女要論親事,下官要的是肯入贅到南家的女婿。」南安廉把話說死,不准任何人打南茗棻的主意。

  此話一出,禮部尚書只能無奈離去,而易寬衡既走不了,只好垂眼尋思南安廉方才說的話。

  「易寬衡,你這個大嘴巴,真要逼我把你的嘴給縫上?」南安廉湊得極近,近到只要易寬衡稍稍反抗,兩人的唇便極有可能貼在一塊。

  易寬衡閉緊了嘴,動也不敢動。

  一會,南安廉才悻悻然的將他推開,彷佛嫌他髒似的拍了拍手。

  易寬衡一獲得自由,整個人便跳了起來。「南安廉,我還沒找你算帳,你倒先興師問罪起來,你剛剛說那是什麼混話,你知不知道禮部尚書方才是用什麼眼神看我?!」他作夢也想不到他的一世英名竟會是毀在他的這個兄弟手上。

  「關我什麼事?」南安廉懶懶坐下,背貼在椅背上。

  「關你什麼事?!」易寬衡激動得都快破音了。「你不想成親那是你的事,可我想成親,被你這麼一攪和,還有誰家的千金願意嫁進易府?!」

  更可怕的是,這事要是傳到他娘耳裡,那簡直是要天崩地裂了。

  「得了,你要真想成親,會拖到現在?承認吧,你根本是個好男風的,要是看上了誰,跟我說上一聲,我幫你。」南安廉托著腮,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你你……到底是誰惹了你?」他要去宰了那個家伙!

  「不勝枚舉。」拉他結盟的、要他疏通的、走後門的、說媒的、找碴的……一堆官員不事生產,滿腦袋都在想些廢物,他真是受夠了!

  「……都這麼多年了,你也該習慣了。」

  「我當官,不是為了當別人的墊腳石,更不是為了與人同流合污。」這些年,他的品階往上提成正三品,仍執掌禁衛訓練,縱使邊防無戰事,訓練照樣要進行,卻總是有人想要從中獲得好處,而他想要提報修繕、伙食什麼的,又被一票文官刁難,逼得他不整人都不成。

  可他當官就是為了整治其它官嗎?

  「是這麼說沒錯,但這宮中風氣如此。」易寬衡也知道他這性子要他在朝堂裡為官,確實是為難了他一些,可朝中就是需要他這種性情的人,才能帶來新氣像。

  南安廉不予置評,別開眼不語。

  「好啦好啦,別想那麼多了,晚上咱們到摘仙樓,我請客。」

  「和我走這麼近,你不怕流言?」

  「所以才找你去摘仙樓啊!」他要破除流言!「你非跟我去不可,否則我真會認為你好男風,而且覬覦我很久。」

  摘仙樓可是京城第一花樓,裡頭的花娘可比天仙,一個個柔情似水,像是一朵朵的解語花,沒幾個男人會沒興趣。

  南安廉一副看見髒東西的模樣。「去,成了吧?」

  易寬衡聞言,嚇得倒退三步。「喂,你今天怪怪的。」

  「不去說我好男風,去了又說我怪,給不給人活?」

  「不是,是……」不是他要說,安廉真的是個很奇怪的男人,認識他這麼久,他沒去過花樓,就連一干官員約在花樓裡應酬,他也沒一次去,身邊沒出現半個姑娘,可要說他好男風,他是打死不信的。

  安廉身旁親近的姑娘就只有丫頭了吧,只要朝中無事,他寧可回府陪丫頭,

  嗯……丫頭是很討人喜歡,如今也長得亭亭玉立了,但他實在是黏丫頭黏得太過火了。

  就連方才他都直言說要個入贅的女婿,難不成他真是打定主意不成親了?

  「不去算了。」南安廉興致缺缺的起身。

  「去去去,走,先到我家。」易寬衡一把拉住他。難得他說要去,當然由不得他後悔說不。

  「去你府上做什麼?」

  「因為丫頭在我家啊。」

  「所以說,這些貴族間趨之若鶩的字畫,說穿了不過是有人從中哄抬罷了。」

  南茗棻仔細聽著,將長世侯夫人的各種見解記在心底,化作養分,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用上的一天,但多學著總是好,要不然這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要怎麼過。

  「方才說的,你都懂了?」長世侯夫人年近半百,但保養得當,再加上得天獨厚的姣美容貌,完全看不出她的年歲,而她的慈愛眼神,毫無架子,是南茗棻在眾多名門夫人裡頭,最喜歡親近的。

  「嗯,夫人的意思是說這字畫姑且不論好壞,只要重臣富賈欣賞就是絕品,要是無人喜愛,再好也是徒然,相對來說,如果有人刻意炒作的話,這裡頭的利潤十分驚人。」炒作藝術品真的是門高利潤的買賣,古今中外,做法一致啊。

  長世侯夫人聞言,微愕了下。「你這丫頭腦袋動得真是快,我才說了個頭,你倒能舉一反三了。」

  「是夫人教得好。」南茗棻朝她一笑,目光隨即又落在桌面上琳琅滿目的字畫和桌邊上的數個木匣。「夫人,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雖說看字畫也挺有趣的,但是她更喜歡的是一些稀奇古玩,或者是當朝一些特別的擺飾。

  「這個嘛……」長世侯夫人想了下,一一打開了盒面精致的木匣,裡頭擺放的全都是各式各樣以金或銀所打造,以玉或寶石點綴的簪釵步搖。

  南茗棻看了下,很老毛病的目視猜測這是哪家的首飾,價值約莫多少,這是她這幾年來最大的嗜好了。

  身為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基本上她的朋友不多,偶爾會參加宴會,和其它官員千金閑聊幾句,遺憾的是大多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以致於朋友數量五根手指就數完了。

  慶幸的是,長世侯夫人偶爾會到隔壁探視易寬衡,一次碰面後,長世侯夫人對她印像良好,所以探視易寬衡時便會順便找她,知道她喜歡一些特別的古玩釵飾,總會帶上一些,跟她說是出自何方大家之手,加強她恐怕派不上用場的鑒賞能力。

  「夫人,這些簪花釵飾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呢。」依她純粹目測,離她最近的那支鑲玉簪花,至少也要叫價二十兩銀子,因為那是出自城裡朱水堂的,是最得城裡官家千金們青睞的金飾鋪,而裡頭最貴的是夫人手邊的鳳釵,嘖嘖嘖,那把恐怕要叫價百兩銀。

  「你眼力已經練得相當精准了呢。」長世侯夫人贊嘆著。

  「那也是夫人教的。」

  「這裡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支?」她突問。

  南茗棻偏著頭想了下。「嗯……都還好耶。」基本上,她純粹只是喜歡看喜歡把玩,並沒有興趣把那些首飾戴在頭上。

  「你這丫頭怎麼老是這樣,是看不上眼?」長世侯夫人真覺得她是個性情很特別的小姑娘,打從她小的時候她便拿了不少首飾給她瞧著玩,可她從沒討過,有時她一時興起想送她,她也不收,長發總是編成辮,頭上一點釵飾都沒有。

  「不是的,我只是喜歡看。」說來算是職業病吧,對她來說,與其說這些是首飾,倒不如說是藝術品,她是抱持著純粹欣賞的角度。

  「茗棻,你沒有想過我今天為何帶這麼多簪釵過來?」長世侯夫人不禁苦笑。

  這丫頭看起來精明,但對有些事實在是一點心眼都沒有。

  南茗棻微皺起眉。「不是要讓我鑒賞的?」說來也是,今天的首飾數目確實是有點過多了,大略數了數,十來支是肯定有的。

  「你該不會連自己要及笄都給忘了?」

  她眨了眨眼,很想問及笄和這些首飾有什麼關聯。張嬤嬤跟她說過很多很多次,說等她及笄之後,非得挽發髻不可,因為挽了發髻代表她已經是大人,頭上的首飾當然不能少,但這跟長世侯夫人帶來這一大堆首飾有何關聯?

  「這些簪釵都是一些官家子弟托我帶來的。」

  「……然後呢?」好吧,她承認她在這些事顯得不靈光,所以用問的比較快。

  「你要挑誰當你的夫婿?」

  南茗棻狠狠抽了口氣。不會吧……這個身體才快滿十五歲,竟然就要她准備嫁人?太扯了吧……

  「誰要當丫頭的夫婿?」

  易寬衡的笑嗓從亭子對面的曲廊傳來,長世侯夫人抬眼望去,就見兒子懶得走曲廊,直接穿過中間的花台大步走來。

  「你這孩子都已經是多大的年紀了,怎麼還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瞧瞧人家南將軍規規矩矩的走著曲廊呢。」

  將軍?南茗棻快快回神,回頭張望,就見南安廉已經站在亭外幾步的地方了。

  「娘,這是自個兒家裡,有什麼關系。」易寬衡往她身旁一坐,一見桌上的陣容,不禁咂著嘴。「娘,這是哪幾個不長眼的家伙托你帶來的?」

  「可多了,驃騎營將軍之子、鴻臚寺大人之子、大理寺大人之子……等十來個,就我所知,拜帖邀帖一直不少,但茗棻從未響應過。」長世侯夫人說著,睇向已走進亭內,朝自己行禮的南安廉。「南將軍,你心裡可有底,想挑哪一個當你的女婿?」

  南茗棻聞言,不知怎地覺得好尷尬,總覺得他們之間沒有談到這種話題的一天,可這個話題卻突地蹦到眼前,教她不知道怎麼應對,總覺得心裡有點怪怪的,而在場她最小,閉嘴裝無知好了。

  「茗棻年紀還小,我還沒打算讓她出閣。」南安廉淡聲道。

  南茗棻聽著,也不覺得欣喜,因為他會這樣回答,代表他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可她沒打算要離開他啊!他該不會等到她年紀再大一點就要把她給嫁掉了?

  「不小了,年後就及笄了,是可以出閣的年紀,再留還能留幾年?」

  「娘,這就不用你擔心了,安廉說了,丫頭不出閣,而是要招贅。」

  南茗棻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不敢相信還有這一招。

  招贅……那跟嫁人有什麼差別?她為什麼非得要跟個不認識的人結發一輩子?

  這樣不行,回家後她非得跟南安廉好生聊聊才行。

  「招贅?難不成南將軍沒打算成親?據我所知,等著要嫁進南府的官家千金可不少,我的耳根子天天被吵得不得安寧。」

  南茗棻垂著臉,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她知道南安廉長得好,得姑娘家青睞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但等著嫁給他……有沒有這麼搶手呀他。

  「這事我自有安排。」南安廉一貫淡漠的道。

  「你的事有安排是極好,但是有件事你非急不可。」長世侯夫人從懷裡取出一只木匣,光看盒面上描金雕紋,就知道是來自宮中的珍品。「茗棻要及笄了,皇上托我送釵,明年要選秀了,你可懂得皇上的心思?」

  南安廉聞言,臉色微變。

  南茗棻更是臉色凝重得緊,心裡暗罵著臭皇帝,都可以當她爹了,竟然還把心思打到她身上,簡直是不要臉!

  易寬衡偷覷著南安廉的神色,隨即打著圓場。「那些都是明年的事,現在急什麼呢?娘,待會我和安廉約了幾個朋友出去吃飯,就不陪你了。」

  「我也要回府了,你爹還等著我呢。」

  見長世侯夫人起身,南茗棻忙道:「夫人,這些珍寶可要記得帶回。」

  長世侯夫人回頭看著她。「茗棻,你不稍作考慮?」

  「無功不受祿,我不識得對方,沒道理收下對方的禮,至於婚事,我爹說過會養我一輩子,所以……」

  「我何時說過?」南安廉冷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南茗棻當場被打臉,愣得說不出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近來的他古怪極了,就連她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這麼說不對嗎?難道他樂見她被召進宮選秀?她當然要醜話說在先啊,他應該要配合她的,不是嗎?還是他忘了他們是一家人,如今她長大了,他就覺得責任已了,打算把她交給別人?如果是這樣,她寧可永遠不要長大。

  「回府了。」

  冷冷的命令教南茗棻不由得抿起嘴,可這兒畢竟不是自己家裡,她再不滿也不能在這裡發作,只能朝長世侯夫人福了福身才快步走到他身旁,習慣性地想牽他的手,他卻像是早有防備的負手在後,快步走在前。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哭,就像是一直以來與她最親近的人突然背棄了她,讓她不知所措。

  長世侯夫人若有所思的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不禁脫口道:「兒子,他們倆……」

  「父女拌嘴是常有的事,安廉那張嘴向來不饒人,可丫頭性情好哄哄也就過了。」易寬衡顧左右而言他,總覺得有些事不能讓母親深思下去。

  「父女拌嘴是無所謂,但是……」

  易寬衡趕忙打斷她。「好了,娘,你不是要回府了?走吧,我送你到門口。」

  「你這兔崽子就這麼急著送我走?」

  「娘,我是怕爹等太久找上門來。」趕快走,最好別再追究安廉和丫頭的事,還有他的婚事。

  那對父女真的不太對勁啊。

  南茗棻處在又悶又氣,又莫名心慌不安的狀態裡,她睡不著覺,一會坐著一會在房裡團走,眼看著天色都快要亮了,可隔壁卻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徹夜未歸,他竟然徹夜未歸!

  這到底是怎麼了?昨夜本來要跟他談她的婚事問題,可他推說有約要出門,竟一夜未歸,他向來是規規矩矩,除了移防訓練之外,必定是每日回府的,昨晚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有易寬衡和其它同儕在,再加上他練有武藝,她並不怕他出事,可他終夜未歸又沒差人告知她一聲,到底是在搞什麼鬼?他最近的反常簡直就像是個資優生突然進入叛逆期。

  「小姐……小姐,你該不會是一夜沒睡吧?」白芍進門伺候,卻見她就站在錦榻前,瞪著紗窗。

  「大人回來了嗎?」南茗棻啞聲問著。

  「還沒。」白芍苦笑著將水盆擱到花架上。大人的寢房就在隔壁,大人有沒有回來,小姐應該是比她還清楚才是。

  南茗棻是明知故問,但她不能不說話,再不說話她會被自己給逼瘋。

  就在白芍伺候她梳洗、替她編辮子時,外頭傳來聲響,不管辮子正編到一半,她起身衝到外頭,就見南安廉正好要推開隔壁的房門。

  「爹,你怎會現在才冋來?」見他回來,她松了口氣,意外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和……不屬於他的香氣。

  宮中貴族流行熏香,但她和南安廉都不喜歡,而他是昨兒個傍晚出門的……名門千金是不會在掌燈時分後在外走動的,所以他是上花樓,而且徹夜未歸。

  男人……她怎會忘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她知道南安廉也是個男人,會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可是她從不認為他會如此,她總以為他是個真男人,會守身如玉、從一而終,如果他娶妻,他必定安分守己,別說納妾,他連尋花問柳都不會。

  可事實證明,他是個男人,是只烏鴉!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瞧她長發沒扎起,不禁輕揪起她頰邊的一綹發絲,但她卻突地退開一步,滿臉嫌惡的斥道:「不要碰我!」

  南安廉愣了下,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她眸裡瞧見如此強烈的嫌惡。

  為什麼會如此?他看著指尖,指尖上還殘留著她發絲的細膩觸感……難不成她察覺到他的心思了?不自覺的握了握拳,他無聲走進房裡。

  南茗棻方才話一出口,人就錯愕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發火,想跟他道歉,可是一想起他上了花樓一夜未歸,她就不想跟他說話。

  南茗棻悶不吭聲的回房,用力的甩上房門。

  白芍嚇了一跳,不禁問:「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不是擔心大人嗎,怎麼卻……」雖說她沒跟到房外,但小姐的嗓門夠大,她聽得夠清楚了。

  「他上花樓!」她惱聲道。

  「喔。」

  「喔?你就一個喔?」

  「可是,小姐,大人上花樓有什麼好生氣的?」白芍不解的問道。

  「我……」

  「別說那些成了親的大人,大人沒有妻妾,也未有婚約,如今上花樓排解,這有什麼錯嗎?」

  南茗棻不禁語塞。白芍說得一點都沒錯,南安廉沒有娶妻納妾,如今去了花樓過夜,確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可是她心裡就是不舒服,甚至隱隱發痛著。

  白芍注視她良久,見她不吭聲,以為心裡氣得緊,不禁打趣道:「小姐,你這樣繃著臉,簡直就像是吃味了呢。」

  南茗棻心頭一震,有種被一針戳破心事的刺痛感,教她不由得抬眼。

  吃味?她吃味?意思是說……她喜歡南安廉?

  怎麼可能?他們是一家人,他們只是太常膩在一起,她只是太習慣他的寵溺,一時無法接受他去待別人好,就像爭奪父母寵愛的小孩般,根本與喜歡無關!

  掌燈時分,總督府的辦事所裡,南安廉坐在黑檀大案後頭,撐著下頷望向大門外頭。

  以往這個時分,他已經回府和丫頭一道用膳,可是今日他卻不想回府。

  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曾經試著想像丫頭一旦察覺他的心思時,會有何反應,嫌棄、厭惡……他想了極多,但想像時的心痛,卻遠不及一早被她拒絕的瞬間刺痛。

  她察覺了嗎?他該是掩飾得極好,她不可能發現的……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對她動情的一日。

  從一開始的似懂非懂,直到幾日前一夜與她同寢,教他驚覺異樣,他才徹底明白。

  相擁而眠對他們來說,是那般理所當然的事,可那一瞬間他竟生出了情欲,在情欲萌發的瞬間,他冷汗涔涔,不敢相信卻不得不承認身體真切的反應。

  丫頭……時間怎會過得如此快,彷佛才眨眼功夫,她已經從一個孩子長成一個女人,就連皇上都有意將她召進宮中,如此行徑和當年的辜勝決到底有何不同?!

  思及此,他不禁頹然的閉上眼。

  是啊,他和辜勝決又有何不同?

  丫頭想要的是家人,當年許諾成為他的家人,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卻變了,在他眼裡,她不是他的女兒,是一個……教他起心動念的女人。

  「安廉,你怎麼還在這兒?」

  易寬衡的嗓音響起,南安廉不耐的張眼。「原來都督是這般閑涼的缺。」

  易寬衡聞言有股衝動想要轉身逃離,可惜的是腳下動作太快,已經來到好友的面前。「安廉,你這又是怎地?」

  雖說他昨天一整晚擺臭臉,壓根看不出玩得盡興,但聽說他有過夜,就代表摘仙樓的花娘將他伺候得挺愉快的嘛,現在干麼又凶他?

  「你可知道朝中為何謠傳你我有染?」

  「你還敢說,還不都是你害的!」這家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說來說去罪魁禍首不就是他?今日早朝時,他總覺得每個人看他的眼光極為古怪,而且目光全數集中在他的美臀上,那一道道閃閃躲躲又時不時射過來的眼光像在告訴他,他在夜裡被糟蹋得連腳步都走不穩……王八蛋,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錯,那是因為你一天到頭都往我這兒跑。」南安廉起身,刻意繞過他身邊。

  「別靠我太近,我可不想被誤解。」

  適巧來到門外的包中聞言,不禁抿嘴撇頭偷笑著。

  易寬衡呆愣愣的看他走過,眨眼間暴跳如雷,衝到他身邊。「南安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是惡意污蔑我,拿我當擋箭牌,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把我推到一邊,你到底有沒有良心,這良心兩個字你到底會不會寫?」

  「夫子沒教。」南安廉嫌惡的撥開他的手。

  「南安廉,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南安廉睨了眼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包中,再看了眼外頭頓時放慢腳步,等著第一手消息的同僚們。

  「易寬衡,你可以再大聲一點,我可不在乎。」

  「本來就是,你把我用完……」走到門外,眼見數雙眼瞬間移開,腳步卻走得異常的慢,一個個耳朵都豎得尖尖的,易寬衡暗叫不妙,立刻改話。「走吧,現在摘仙樓正熱鬧,昨兒個玩得不夠盡興,今兒個再玩一晚。」

  這麼說,可以扭轉這些扒糞鬼的滿腦淫思了吧。

  「不去。」南安廉快步走出總督府外,包中亦步亦趨的跟著。

  「為什麼不去?你昨兒個不是在摘仙樓過夜了,肯定是相中了喜歡的花娘了吧。」去吧,跟他一道去,一起破解惡意的中傷。

  「易大人,我家大人雖在摘仙樓過夜,但沒有讓花娘伺候。」包中好心的說出實情,以免他誤解。

  「咦?為什麼?不然你在那裡干什麼?」

  南安廉回頭,笑得萬分惡劣。「因為你不陪我,所以我喝了一晚悶酒。」

  「我不陪你……」易寬衡喃喃自語,突地轉頭望去,就見那群扒糞鬼不知道什麼時候黏到他的身後,個個一臉聽到大消息的喜意,而更可惡的是——「南安廉,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說!他要在今生跟他做個了斷!

  「說錯了,是這一輩子。」南安廉刻意靠近,貼在他的耳畔呢喃著。

  如果不是易寬衡,他不會在朝為官,他如果沒有在朝為官,皇上就不會看中丫頭,所以欺負他,剛好而已。

  「你……」易寬衡已不敢回頭,不敢想像明日朝堂上會出現哪一版的流言。

  「自己玩去。」南安廉拍拍他的肩,轉頭和包中離去,壓根不管易寬衡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六章

  南安廉一回到府邸,卻見隔壁房竟是暗的,便要包中去把總管找來。

  「大人。」總管唐鑫快步走來。

  「小姐呢?」南安廉坐在錦榻上,懶懶托著腮。

  「小姐她……」唐鑫見南安廉臉色一沉,不禁抹了抹老臉。「晌午時,有人遞來邀帖,以往小姐是不管那些的,可今兒個不知怎地竟應邀前去了。」

  「是誰家的千金?」

  「是……右都御史家的公子。」

  「混帳!你為何沒將她攔下,還讓她出門?」南安廉惱怒起身。

  「大人,小姐硬是要出門,小的攔不住她,可小的讓白芍跟著,先前也派了人到右都御史府接小姐回府。」唐鑫覺得他的胃悶悶的發痛,頭也脹脹的發暈,有種有苦無處訴的悲涼。

  「先前是指多久以前?」

  「大概半個時辰……」

  南安廉隨即走過他身旁,喊道:「包中,備馬車跟上。」

  「是。」

  南安廉健步如飛的踏出府外,與易寬衡擦身而過,朝距離不過四條街距離的右都御史府而去。

  「喂!」易寬衡傻眼的看著他疾步而去的身影,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見好友如此用盡全力的奔跑著。

  「易大人。」包中讓唐鑫備了馬車,正巧從側門走出,就見易寬衡若有所思的站在門口。

  「你家大人是怎麼了?」

  「小姐晌午到右都御史家中做客至今未回,大人去接她。」包中一五一十的說。

  「她是何時去的?」

  「晌午過後,總管說半個時辰前派人去接小姐未歸,所以大人才會等不及。」

  「糟!」易寬衡聽完,也跟著跑去。

  「大人!」包中見狀,趕忙跳上馬車。

  連易寬衡的反應都如出一轍,就代表右都御史的公子肯定有問題。

  易寬衡跑得氣喘吁吁卻不敢停下腳步,只因右都御史的公子是城裡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晌午時分赴約大抵是喝個茶賞個花,不可能到掌燈時分都未歸。

  千萬別出事,千萬別出事啊!

  南茗棻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愈是往細處想,就像是被蜘蛛網給纏住,教她愈是迷糊。

  對她而言,南安廉無庸置疑是她的家人,她是真心想要成為他的家人,但是她卻無法忍受他上了花樓。

  她想,大概是因為將他塑造得太完美,對他期望太高,以致於當事實與想像產生落差時,她才感到失望憤怒。

  應該是這樣的,可不知怎地,當她不自覺的假想他夜宿花樓,懷裡多了個女人,甚至還身體力行……她竟莫名生出一股強烈的被背叛感。

  不該是這樣的,南安廉本來就有自己的人生,他想做什麼,她根本是無權置喙,就算有天他娶妻,她也不過是多了個娘,哪來的背叛不背叛?

  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能接受他身邊多個女人,彷佛從一開始她就在他身邊,將來自然也只能有她在他身邊……

  思緒至此,她猛地打住。她在想什麼,她想獨占他嗎?

  「今兒個才知道南小姐喜歡看戲。」

  耳邊響起陌生的男人聲嗓,她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是在右都御史府裡,連忙道:「是啊,還挺有趣的。」她說得客套,就連笑都有點僵,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戲台上頭到底是在演什麼。

  今兒個右都御史公子遞帖邀她賞花,她因為在家裡想得心煩,心想到人家家裡做客賞梅換個心情也好,可誰知道她卻是愈想愈是心亂,簡直就像是找不到線頭的毛線團一樣。

  「吃點東西喝點茶,別只顧著看戲。」司徒佑噙笑道。

  「謝謝。」她心不在焉的端著茶喝,然喝了幾口卻發現這分明是酒,只是色澤像茶,不禁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驚覺他不知何時與自己貼得極近,不禁輕喚道:「白芍。」

  「小姐。」白芍松了口氣,慶幸自家小姐終於回神。

  打從兩刻鐘前,前後看戲的人突然離席,她就覺得古怪,後來司徒佑愈靠愈近,她就不著痕跡的輕踢小姐的椅子,可也不知道小姐到底在想什麼,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時候不早了,該回府了。」南茗棻噙笑道,打量四周一眼,發現看戲的人竟在不知不覺中只剩他倆。

  「是。」

  「既然都已是掌燈時分,倒不如留下吃個便飯,再者這出戲也快唱完了。」

  「不了,時候不早,再不回去,就怕家父不悅。」她說得客氣,但臉色已有不快。毛頭小子使什麼心眼她會不知道?都怪她滿腦子想著南安廉,才會教她忘了防備,就連人都走光了也未察覺……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怎會敎南安廉這般亂了她的心思。

  「要不我先派人到府上通報一聲?」司徒佑緊握住她的手。

  南茗棻臉色沉了下來。「不用了,車夫已在外頭等候多時,今日多謝公子招待。」話落,抽手起身,但也不知道是起身太快還是酒的後勁太猛,她竟突地失去平衡,白芍向前想要攙住她,豈料司徒佑動作更快,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南茗棻頭暈了下,覺得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忙喊道:「白芍!」

  可她的嗓音細軟無力,聽在司徒佑耳裡倍感誘惑,將她摟得更緊。

  白芍見狀,不禁低斥,「司徒公子太失禮了,放開我家小姐!」

  南茗棻想要掙開他,可她頭暈得緊,況且他力道大得嚇人,幾乎將她納入他的懷裡,教她直想吐。混帳!竟敢吃她豆腐,那手到底是在摸哪裡?!她又氣又急,卻反倒愈是渾身無力。

  「你這丫鬟懂什麼,沒瞧見你家小姐就連站都站不穩了?本公子是好心扶著她,來人,准備客房,讓南小姐休憩一會。」司徒佑喊著,守在廊道上的下人隨即應了聲。

  司徒佑將南茗棻打橫抱起,白芍立刻衝向前,豈料司徒府的下人竟出手擒住她,教她不禁放聲大喊,「司徒公子這是在做什麼?在這天子腳下,敢情是不把王法看在眼裡了?!」

  南茗棻呻吟著,他身上的熏香教她想起南安廉身上染上的香氣,她只肯讓南安廉抱自己,她想要他的懷抱……

  「你家小姐要休憩,你這丫鬟自然是到一旁涼快去。」司徒佑說著,使了個眼色,下人隨即要拉著白芍往另一頭走。

  白芍死命掙扎,想要衝向前搶下南茗棻,就在這當頭,一抹身影迅如流星的從她身邊竄過,她眯眼望去,喊了聲,「大人!」

  「喊大人也沒用,本公子……啊——」司徒佑微回頭,隨即爆開殺豬般的哀嚷。

  南安廉一把將南茗棻摟進懷裡,毫不留情地抬腿朝司徒佑倒下的身子踹,一下又一下,直到司徒佑口吐鮮血,一旁的下人就算想上前救主子,也被南安廉那股往死裡打的狠勁給嚇得不敢靠近。

  「安廉,夠了!」飛奔而來的易寬衡沒機會喘口氣,一把抓住南安廉,就怕他真的把司徒佑給活活踹死。

  南安廉怒不可遏的瞪著昏厥的司徒佑,怒火還在他胸中燒得正旺,燒得他渾身發顫,一時難以遏抑。

  他這一輩子不曾如此盛怒,彷佛不親手殺了他,這把怒火就無法消停。

  「大人,還是先將小姐帶回府吧。」後頭跟上的包中光看這場景,就知道方才發生什麼事。

  南安廉聞言,望向懷裡正痛苦皺眉的南茗棻,不禁微松力道,啞聲道:「回府。」

  「是。」包中暗吁口氣,臨走前看了眼易寬衡。

  易寬衡察看了下司徒佑,擺手要他趕緊送南氏父女回府,自個兒留下善後。

  包中對白芍使了個眼色,兩人快步跟上南安廉。

  待人一走,易寬衡隨即惱聲吼道:「還不趕緊去把大夫找來,是想要你家少爺死在這兒不成?!」

  一旁下人聞言,才趕緊差人去找大夫。

  易寬衡大略看了下司徒佑的傷勢,懷疑南安廉失去了理智,要不下手怎會如此的重?

  到底是因為惱怒當年辜勝決的事又重演,還是……他不禁攏起眉,希望一切不要如他想像。

  回到府中,南安廉隨即抱著南茗棻回她的寢房,白芍立刻備了熱水送進房裡,本想要出手照料南茗棻,卻見南安廉擺了擺手,她便退出房門外,和包中一道守在門口。

  南安廉坐在床畔,擰著手巾擦拭著南茗棻發燙的頰,聽她痛苦的攢眉低吟,不禁探手輕撫著她的眉心。

  察覺有人輕觸,她不假思索的撥開,強撐著張開眼,卻瞧見面露錯愕的南安廉,見他抽手,她趕忙抓住他的手。

  「爹……」她緊抓住他,怕他轉頭就走不理她。「爹……不要生我的氣……」

  南安廉垂睫瞅著她半晌才沉聲道:「這次給你個教訓,看你往後還敢不敢隨意到他人府上做客。」

  「我……」她難受的攢起眉,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怕的不是那個毛頭小子,她怕的是南安廉生氣不理她,她怕的是南安廉身邊將來會多個女人,她怕的是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她終於明白,她喜歡他。

  十年的晨昏共度,十年的寵溺疼愛,早就改變她對他依靠的心態。

  一如她是那麼無法容忍他以不成體統為理由拒絕與她同寢,哪怕沒有肌膚之親,只是單純的分享體溫,她已是這般習慣,突然改變,教她惶然無法適從,彷佛在他心裡,她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教她不安。

  「哪兒不舒服?」他啞聲問。

  她沒答話,只是閉上眼,抓著他的手貼在頰邊。

  他的體溫、他的擁抱,這一切她擁有得理所當然,可是有人卻以父女之名硬是在他們之間劃開界限。

  思忖間,淚水盈滿眼眶,順著頰滑落在他掌心裡。

  「丫頭,別哭。」掌心的淚水燙得他心發痛,不禁俯近她,貼在她的耳畔道:「別怕,爹在,爹會保護你。」

  他不說便罷,愈說她淚水掉得愈凶猛。

  她想要的不是爹,打從一開始她就沒將他當成爹,她是不願看見他孤單的身影,她想要彌補他內心的缺憾才當他的女兒的。

  「丫頭,說話,跟爹說怎麼了。」她不發一語的哭泣,教他無措得不知該如何安撫。

  她張開迷蒙的眼,眼前的他神色擔憂,彷佛眼裡只有她,可是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不再屬於她,再也不是她能獨占的。

  可是,現在,她還可以跟他要一點溫暖,對不。

  「抱。」她像小時候那般,朝他伸出雙臂。

  南安廉見狀,面色猶豫,因為他知道她要他陪著入睡,但現在的他怕把持不住,怕她發現他的心思,怕在她臉上看見鄙夷。

  見他滿臉猶豫,她不禁縮起雙臂,抓著被子低泣著。

  他只把她當女兒看待,再也不會陪她入睡,再也不會擁抱她了。

  「丫頭。」南安廉輕嘆了聲,最終還是躺上了床,將她摟進懷裡。「別哭,爹在這裡。」

  她哭得抽抽噎噎,直往他的懷裡鑽,尋找著屬於她的角落,哪怕他日必須拱手讓人,可至少這時刻還是屬於她的。

  南安廉不舍的輕撫著她的背,用他僅會的方式安撫她,直到她像是哭累了,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良久,他輕輕的吻了她的發,微微收攏雙臂,他們倆是如此契合,彷佛他合該如此,將她嵌入懷中,嗅聞著她的發香,摩挲著她的黑發……驀地,她像是睡得不安穩,在懷裡挪了挪姿勢,揚起了小臉。

  注視著她淚痕縱橫的小臉,他心疼不舍的輕拭著,以指尖劃過每一處細膩,點過她微顫的長睫,滑下她微啟柔嫩的唇。

  好似鬼迷心竅般,他挪不開眼,直睇著那朱紅的唇,情不自禁的低頭吻上。

  她的唇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教他輕柔的摩挲著,含吹著,鑽入她的唇腔裡,舔弄纏吮,直到她逸出細微的呻吟,才教他猛地回神,往後退開一些,胸口劇烈起伏著。

  混帳,他到底在做什麼?!

  她對他毫無戒心,視他為家人,他竟對她生出綺思,利用她的信賴做出這種行徑,他簡直比企圖染指她的人更加不可饒恕!

  可偏偏他是恁地眷戀她,恁地想擁緊她、占有她!唇裡滿是她的氣息,教他澎湃的情感壓抑不住。

  不敢再放任自己,他放輕動作將她挪開些許,然而她卻緊揪著他的衣襟,像是害怕他離去,此舉更加深他的內疚和自我厭惡。注視她緊握衣襟的手良久,他動手解開了外袍,無聲的下了床。

  不敢回頭,就怕心底的欲望會將她吞噬,他逼迫著自己打開了門。

  「大人?」包中見他沒穿外袍,微愕了下。

  南安廉沒應聲,徑自回自個兒的房。

  白芍望了門內一眼,就見南茗棻抓著南安廉的外袍入睡,不知怎地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總覺得很像以往小姐教她習字時說過的故事,那個故事雖說是男人之間,但大人這般心思,不就等於——

  她不禁輕呀了聲。「包大哥,大人他……」

  包中睨了她一眼,什麼也沒多說,走到南安廉門外守著。

  對他而言,不管大人做了什麼決定,他都力挺到底。

  南茗棻一醒來,便頭痛的趴在床上不肯動,突地發現手裡像是抓著什麼,張眼望去,竟然是南安廉的外袍。

  「咦?」她困惑的皺起眉。南安廉的外袍怎會放在她這裡?昨天她到右都御史府上做客,那毛頭小子竟企圖不軌,後來……

  「小姐,你醒了。」白芍端了盆熱水進來,就見她傻愣愣的瞪著手上的外袍。

  「白芍,昨兒個咱們怎麼離開右都御史府的?」

  「是大人找來,把咱們接回府的。」白芍把水盆擱在花架上,擰了手巾遞給了她。

  「爹?」她坐起身,擦著臉。「那……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嗯……也沒什麼事。」包中說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大人會處理,就不需要在小姐面前提起了。

  「是喔。」想起當年南安廉為了她打了辜勝決一頓,她可不希望他又為了她大動肝火,做了什麼惹禍上身。「那這衣袍呢,你知道這衣袍怎會擱在這裡嗎?」

  「大概是昨兒個大人抱著小姐回房,小姐硬抓著不放,所以大人便把衣袍脫下再回房。」這是她猜想的,但她想是八九不離十。

  他們父女倆太過親近,實在不是件好事,大人能察覺,是再好不過。

  「是喔。」南茗棻有些失望的垂下臉,撇唇苦笑。

  就算是在她喝醉之後,南安廉還是守著禮教,沒在她身邊陪伴……可憐的是,她竟然是在這當頭察覺自己的心情。

  她想要獨占他,不希望這府裡出現另一個女主人。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是她痴心妄想。

  「白芍,小姐醒了嗎?」外頭突地響起包中的聲音,教南茗棻不解的微皺起眉。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為什麼包中會在府中?

  「包大哥,小姐已經醒了。」

  門緩緩被推開,外頭的天空陰霾得猜不出時間,而進房的人是身著朝服卻未戴冠的南安廉。

  白芍愣了下,隨即看向門外的包中,見包中對她使了個眼色,她隨即走出房外,心中納悶大人的官帽怎會不見了。

  南安廉走到床前,拉了把椅子在南茗棻面前坐下。「頭疼嗎?」他淡聲問著。

  「還好。」她直睇著他,總覺得近來的他分外陌生。

  以往,他淡漠的神色是面對她以外的人才有,可近來她常在他臉上看見疏離。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不知為何他今日的嗓音特別的沉,像是悶悶的鼓聲,教她莫名不安著。「爹,我才剛醒來,我……可以晚點再說嗎?」她不想聽,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她怕他要跟她說,他要娶妻……她現在不想聽,至少再給她一點時間整理心情。

  「很快,就幾句話。」

  面對他不容置喙的命令,南茗棻再不願意還是得聽。她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痛快點,也許她可以少點悲傷,放下這段感情。

  「什麼事?」南茗棻緊閉著眼,等著他道出她最不想得知的事……

  「我辭官了。」

  她瞠大眼眸,「辭官?」她有沒有聽錯?

  「今日我向吏部上書辭官,去職解綬,打算過兩天回空鳴城。」南安廉神色平常,彷佛辭官沒什麼大不了。「你……想待在這裡,還是跟我回空嗎?」

  「我當然是跟爹走啊,爹在哪我就在哪。」這話不是白問的嗎?

  「是嗎?」他垂斂長睫,將情緒收拾得不讓任何人看穿才起身。「好,那就兩天後准備動身。」

  見他要走,她才驚覺話題結束了。「就這樣?沒有別的事?」

  「不然呢?」

  「沒。」只要不是提他的婚事,說什麼都好,只是,他怎會突然決定辭官?這事教她不解,但他不當官對她而言,不啻為好事,所以她也就不多問了。

  南安廉行事一如他帶兵打仗一樣雷厲風行,打定了主意,便讓唐鑫准備,翌日,得到消息的易寬衡特地走了趟南府。

  「你這人做事就非得這般莽撞?不過就打了人嘛,況且是對方的錯,你何必往身上攬?」易寬衡一見他便不斷的叨念著。「右都御史自知理虧,也不敢找你興師問罪,你又何必辭官謝罪?等我處理嘛,我還在處理呀!」

  他在朝中人脈極廣,大多官員都會賣他幾分薄面,豈料這家伙竟然辭官謝罪,還完全沒跟他打聲招呼,他還是聽吏部的人提起才知道。

  「不需要處理。」南安廉淡道。

  「你……你老實說,你為什麼辭官?」易寬衡動怒了,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別跟我說你不滿宮中一些規矩什麼的,你已經當了八年的將軍兼總督了,那些問題早就不是問題。」

  要整人,南安廉比他還要有手段還要不留情,所以絕不可能是因為官場問題。

  「不重要。」南安廉淺啜著微涼的茶水。

  「什麼不重要?包中說你打算明日就回空鳴城,我一進府就見上上下下大伙都在忙,你……」話已經到舌尖上,可他卻很難問出口,吞吞吐吐半晌才說:「你辭官是不是為了不讓丫頭明年被選秀入宮?」

  南安廉神色未變的望著窗外啜著茶,沒否認也沒承認。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易寬衡重重的嘆了口氣。「你……我很認真的再問你一件事,你對丫頭是不是……你到底是把丫頭視做什麼?」

  南安廉垂斂長睫,依舊不吭聲。

  「南安廉,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要知道丫頭是你的女兒,你們是養父女可不是誼父女,你們之間是不能解契的!」易寬衡把聲音壓得又低又輕,說得又快又急,一如他擔憂的心境。「一旦你們……那是十惡不赦的內亂死罪!」

  南安廉平靜的睨他一眼,好似一切與己無關,伸手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口渴不渴?」

  易寬衡聞言,整個人幾乎快跳起來。「南安廉,你到底知不知道茲事體大?」

  「明兒個我就離開京城,什麼事都沒有。」

  「你……」易寬衡瞬間泄了氣,只因他的回答已經間接證實了他的擔憂。「安廉啊,你……」

  他該說什麼才好?安廉向來是個寡言的人,心底有事是不與人說的,就算會說,也是跟丫頭說,可他不信這事他會跟丫頭說。身為好友,他理該支持他,可問題這事他支持不了。

  但如果不支持他,他心裡不是更苦了?他很清楚安廉不是個恣意行事之人,行事之前總是有諸多考慮,他現在的決定肯定是考慮了許久。

  「沒事。」他淡聲道。

  易寬衡直睇著他,多年情誼讓他讀出他說的沒事,指的是他未與丫頭有染,自然就不會獲判死罪。

  思及此,他才稍稍安心了些?佩服好友竟還把持得住。

  好半晌,易寬衡才低聲說:「安廉,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帶走,這府邸是皇上賜的,哪怕你辭官,這府邸還是你的,就算你回到空鳴城,也隨時都可以回來,留下一些人打理吧。」

  「再看看吧,我應該是不會再回京了。」

  「干麼這麼說,偶爾也得回來看看我,咱們是兄弟。」易寬衡啜了口茶,覺得這茶涼了好澀好苦。「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老是一大早就喝隔夜茶?」

  南安廉笑了笑。「你不覺得一早喝著隔夜涼茶,可以讓腦袋清醒一點?」

  「會嗎?!」那他再多喝一點好了。

  南安廉淡噙笑意,啜著涼茶。他愛喝純粹只是他喜歡那抹澀味罷了,而這一點丫頭知道,准備的涼茶總是入喉才慢慢回甘。

  丫頭,如此熟知他性情的丫頭,他真的不能沒有她,所以他要將她藏起來,能藏多久就藏多久,直到她出閣的那日為止。

  翌日,雪霰彌漫京城,穿著鬥篷的南茗棻一走出門外,不禁縮起肩來,看著雪染的迷蒙街巷。

  「丫頭,走了。」南安廉從後頭走來,撐著把油傘擋去凄迷的雪霰。

  「爹,真的不跟易伯伯說一聲?」她回頭望向他。

  這真的是走得太匆忙,她連跟易寬衡和長世侯夫人好好道別都沒有,心裡多少是有點遺憾的。

  「不了。」牽著她上馬車,南安廉回頭看著唐鑫和其余下人。「你等就暫時打理著這宅子,要是有什麼事,差人送信到空鳴城。」

  他聽了寬衡的勸言,遣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幾個,他知道寬衡如此勸他,不只是因為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回京為官,也是就算要走,也別一次搬空,省得觸犯龍顏。

  「小的知道了,爺。」唐鑫神色復雜的道。

  南安廉微頷首,正要上馬車,隔壁的大門突地推開,易寬衡一個箭步衝了出來。

  「喂,南安廉,要走都不用打聲招呼的?!」易寬衡氣呼呼的走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推開,望向馬車內。「丫頭。」

  「易伯伯。」南茗棻往車門的方向挪了下。

  易寬衡從懷裡取出兩個精美的木匣。「丫頭,這是我和我娘給你的及笄禮,我娘本是要趕來的,可是今兒個雪霰太大,我爹不讓她出門,所以就托給我。」

  「哪一個是夫人給的?」她突問。

  「這一個。」他將描金的黑色木匣遞上,不解的問:「問這個做什麼?」

  「幫我謝謝夫人,而易伯伯的我不能收。」

  「為什麼?我寸是特地到朱水堂挑的,那樣式極為新穎而且——」

  「易伯伯,跟款式什麼的都無關,而是我只收我爹給的簪釵。」她干脆說明白,省得他不開心。

  易寬衡愣了下,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這丫頭知道她在說什麼嗎?到底是他想太多,還是她道出了心意?他想問,但很怕問出不想知道的真相。

  「替我跟夫人道謝,我們走了。」南安廉在他身後道。

  易寬衡緩緩回頭,讓了點路讓他坐上馬車,就見這對父女那般理所當然的並肩而坐,突然間,他明白了。

  原來他們倆……心意相屬,所以決定遠走高飛。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七章

  這一回回空鳴城,不像上一回掃墓時,三天便趕至,而是慢慢走著,走馬看花的往南而去,整整花費了個把月的時間,趕在過年前抵達。

  一下馬車,南茗棻一整個傻眼。

  南府位在空鳴城城東的三坊三巷裡,朱門大院,門前有小廝,一見馬車停下便上前詢問,一得知是南安廉便立刻通報進去,將人給迎進裡頭。

  包中和白芍把馬車交給門房,兩人則是搬著一些簡單的細軟入內。

  「爹,這就是你的家?」踏過穿堂,南茗棻不禁低聲問著。

  「咱們的家。」

  「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富家公子爺?」瞧,過了穿堂有園林,過了園林才有一進屋,兩旁有護龍,而當他們踏上回廊繼續往裡頭走,裡頭還有二進屋……這恐怕是比他們在京城的家還要大。

  「那是我爹娘富有,與我無關。」

  南茗薬揚了揚眉,就喜歡他這一點,不是自己淨來的,他就不認為是自己的。

  到了三進屋,才是主屋廳堂,廳堂外有一對看似年近半百的夫妻和一位丫鬟候著,一見南安廉那對夫婦便熱情的向前。

  「安廉,咱們已經有多久沒見面了?瞧瞧,都已經是個男人樣了。」男人束發蓄著山羊胡,一雙眼極為細長,揚笑時雙眼眯得很和善。

  「表姨丈,表姨。」南安廉面無表情的喊道,隨即看向簡功成說:「往後我會留在空鳴。」

  極為簡潔有力的招呼和表述,教南茗棻不禁微揚起眉,難以判斷南安廉和他的表姨夫妻間的情分有多少。

  「當然,這兒是你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咱們當初也不過是受托打理這兒,只是咱們現在也住在這裡,是不是該……」簡功成噙笑問著,帶著幾分試探。

  「表姨丈一家人自然是可以繼續待下。」南安廉不怎麼在乎的道。

  「如此自是甚好,那你是要住你以往的房間還是你爹娘的那間房?」

  「我住我爹娘的那間房,我的房就讓給我的女兒。」說著,他朝南茗棻看了眼。「茗棻,還不叫人。」

  「表姨婆、表姨公。」南茗棻乖巧的喚著,她的嗓音有種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柔細,不尖銳,十分悅耳。

  「她……」黃氏聞言,不禁微愕問:「安廉,你是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都沒跟咱們說上一聲?」

  「我沒有成親,她是我恩人的女兒,因為父母雙亡,所以我將她收養在名下。」

  「喔……既是如此,她不該睡在你隔壁的房,她得要住在後院才成。」

  「就讓她睡在我隔壁房。」南安廉不容置喙的道。

  「安廉,如此於禮不合,女眷怎能住在主屋?」黃氏對於這一點十分堅持,毫不退讓。

  「表姨,這個家裡沒有那麼多的禮,我累了。」南安廉冷鷙的眸微掃,黃氏就算想再說什麼,也不禁瑟縮了起來。

  「好了好了,既然累了就先進房休息。」簡功成隨即打著圓場。「安廉,好生歇息,晚上我讓廚房弄些菜,咱們好好喝幾杯。」

  「改日吧,我累了。」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問:「水榭那座溫水池還在嗎?」

  「還在還在,水質依舊清澈。」簡功成被拒絕也不氣餒,跟著他直朝他的房而去。

  南茗棻本想要跟上,卻被黃氏給擋下。「表姨婆。」她淺露笑意喊著。

  「我說茗棻,你爹是個不懂規矩的,但你該明白男女有別,不得同住一院,對不?」

  南茗棻聞言,勾深笑容道:「表姨婆說的是。」反正先應下,她晚點再跟南安廉說也是一樣的。張嬤嬤留在京城,她可不想這兒還有一個表姨婆干涉她。

  「既然如此,翠兒,帶表小姐到後院。」黃氏頗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名丫鬟隨即前來,領著南茗棻和後頭趕來的白芍,沿著廊道直往後院而去。

  進了房,丫鬟連聲招呼都沒打便徑自離開,教白芍傻眼極了。

  「小姐,這裡的下人也太不懂規矩了吧。」白芍將南茗棻的細軟和一只木盒擱下,開始數落。「剛剛我和包大哥要小廝把馬和馬車牽去,再幫個忙把一些箱子布匹搬進來,可那小廝儼然不把咱們當一回事,後來進屋時,一路上遇見幾個下人,我好意打招呼,卻來個相應不理,而剛才那丫鬟就連井在哪兒,膳食去哪取都沒說上一聲,待會我要上哪找人問?」

  「白芍,沒什麼好氣的,咱們現在就到主屋找我爹。」她本來就打算虛應一下,可沒打算真在這兒待下。一把將木盒抱起,她便說了聲「走」。

  「是。」白芍笑吟吟的跟著走。

  沒一會,兩人便來到主屋,還不知道要從哪找起時,就見包中從一扇門走出,南茗棻便知道她找到了。

  「小姐。」

  「我爹在裡頭?」

  「是,爺剛歇下。」包中說著,不禁笑道:「爺正要我去把小姐接過來呢。」

  方才他要隨南安廉回房時,瞥見黃氏不知道正在對南茗棻說什麼,進房後便順便對南安廉提起這事,南安廉就吩咐他去找人。

  「那我去找爹。」

  「小姐,爺歇下了。」包中趕忙攔住她。

  南茗棻聞言,不禁微抿著唇。雖是一路往南玩了個把月,但南安廉對她的態度是不冷淡,但也談不上有多熱絡,若即若離的,他們的感情竟比在京城要疏遠。

  「小姐請到隔壁房歇著吧,待會用膳時我會替小姐送來。」

  意思就是說南安廉今兒個也不會陪她一道用膳?

  哼了聲,她走進隔壁房,頹喪的往床上一坐。

  「咱們終於來到空鳴城,小姐也該累了,先歇會吧。」白芍一進房便軟聲哄著。

  南茗棻睨了她一眼,無聲嘆了口氣。

  真的以為她今年只有十四歲嗎?還能被哄住嗎?

  原以為來到空鳴城,多少可以改善一下兩人的關系,可誰知道南安廉的老家還有其它親戚,感覺上真是前途多難。

  到了晚上用膳的時間,包中送來膳食後,南茗棻本想要偷偷溜到南安廉房裡,可誰知道才剛踏出房外,就見到先前領她到後院的丫鬟。

  「南小姐,你怎能隨意出後院呢?南爺不知道規矩,難道你也不懂?」翠兒叉著腰斥罵,壓根沒當南茗棻是主子,甚至話裡對南安廉也毫無敬意。

  「喂,你說話客氣點,我家小姐是你罵得起的嗎?」不等南茗棻發話,白芍已經吞不下這口氣的與她杠上。

  「你家小姐既然來此做客,就得守著這兒的規矩。」

  「喂,誰來做客?這兒是我家爺兒的家,是我家小姐的家,豈有做客之理?」

  白芍毛了起來,杏眼直瞪著翠兒。「還是到我家爺兒面前把話給問清楚,瞧瞧這兒是誰的宅院,誰才是主子!」

  翠兒聞言,憤憤的瞪著白芍。

  南茗棻不禁微眯起眼,思忖著這南府到底是怎麼搞的,她是不是該找南安廉問明白些。

  表姨婆夫婦在南安廉面前還頗客氣,說這裡是南家,他們不過是受托打理,但照這丫鬟囂張的氣焰看來,要是上頭沒人給她撐腰,她又怎會有這個膽子。

  「反正不管怎樣,我家夫人的意思是南小姐不能待在主屋,所以請你回後院,別給奴婢添麻煩。」翠兒自知嘴上討不到便宜,便干脆把自家夫人給搬出來。

  「你找我爹問去,我爹如果要我回後院,我就回後院,我爹要是不吭聲,你憑什麼管我住哪?」南茗棻心平氣和的道。

  「你這不是給奴婢找麻煩嗎?」

  「奴婢?既然你知道自個兒的身分,那你就該明白我和我爹才是這座宅院的主子,以往不過是暫托他人打理,要是連這點都不明白,改日把賣身契取來,咱們攤開處理。」南茗棻不動怒,直往她的痛處掐,要讓她明白主從之分。

  她可以不當自己是主子,但不准連南安廉都看輕!

  「你……」翠兒自知說不動她,只能悻悻然的離開。

  「小姐,我看這事得要跟爺說一聲才成。」白芍低聲說著。

  「暫時不用,我看著處理。」南茗棻決定先回房,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

  翌日五更天,南茗棻很難得的盛裝打扮,特地將長發挽了簡單的髻,將長世侯夫人贈與的鳳頭釵給簪上,穿上了皇上賞賜的秋香色交領冰織紋大襦衫,月牙白翚鳥彩繡曳地裙,外頭再搭了件銀狐裘。

  整裝就緒,她讓白芍帶著幾匹布和一個小小的首飾匣便前往前堂小廳前候著,壓根不管來來去去的下人如何側目,等了好一會才見黃氏領著一票丫鬟從長廊一頭走來。

  「茗棻給表姨婆請安。」待黃氏一走到前堂小廳,南茗棻便婷婷裊裊的朝黃氏福身。

  黃氏微揚起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眸光閃過幾許疑惑,隨即揚笑道:「都是自家人,茗棻不需多禮。」

  「該要的,晚輩對長輩本該晨昏定省。」南茗棻揚起討好的笑。她的長相甜美,再加上她的嬌軟嗓音,讓她在京城一群官夫人裡頭向來吃得極開。

  「既然茗棻是個懂禮數的,為何昨兒個又回到主屋了?」

  「表姨婆,那是我爹的意思,我也沒法子,所以今兒個特地來向表姨婆賠罪。」話落,她朝白芍使了個眼色,白芍隨即上前一步,「表姨婆,這些都是京城朱水堂的首飾,是茗棻孝敬表姨婆的。」

  黃氏聞言,見白芍打開首飾匣,裡頭全都是銀身捻金絲的金步搖,款式皆不同,但做工精細得無可挑剔,教黃氏不禁雙眼發亮,就連站在她身旁的女子都張大了眼,脫口道:「娘,這可都是上品啊。」

  南茗棻聞言,這才知曉女子是黃氏的女兒,忙道:「不知道是表姑姑,是茗棻怠慢了。」

  簡俐兒本想說什麼,但余光瞥見黃氏丟來的眼刀,只好裝啞巴的退到後頭。

  「太貴重了,茗棻,表姨婆不能收。」

  「表姨婆,貴重之物送給貴重之人,這是應該的,再者我房裡還多得很呢,打算回頭再拿些樣式簡單些的,送給府內的丫鬟。」

  小廳裡裡外外的一票丫鬟聞言,不由得把視線給望了過去。

  黃氏見狀,微眯起眼,哼笑了聲道:「不用了,茗棻,你爹既然會帶著你回空鳴,就代表他在外頭過得不頂好,總不好讓你再多破費,你還是留著當嫁妝吧。」

  想在她面前裝闊收買人心,手段還嫌太嫩了,她沒看在眼裡。

  「表姨婆誤會了,我爹是認為他該落葉歸根,所以才帶我回空鳴城,這些小首飾之類的,我房裡還有好幾匣,至於這些布匹,是京城裡大內指定的陸家織造場所出的小冰紋綾,三匹給表姨婆和表姑姑,剩下的就當是我給丫鬟們的見面禮。」南茗棻說著,丫鬟們的目光全都望向擱在花幾上的布匹。

  黃氏一見那些布匹全是空鳴城不曾見過的花樣,再聽她提起大內指定的陸家織造場,不禁懷疑南安廉之前做的是何營生。

  朱水堂的首飾,只要肯砸錢就買得到,可陸家織造的布匹大半都是大內訂走,其余的全都被大內官員或京城富賈給包下,壓根不可能有多余的流入市面,南安廉能買到,表示他非富即貴。

  「啊,對了。」南茗棻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從懷裡取出一只精心繡制的小巧錦囊,特地拿到翠兒面前。「翠兒,昨兒個實是累得緊,說起話來沒有分寸,這對琉璃耳墜就當是我給你的賠禮。」她怕痛,所以沒有穿耳洞,倒是從各處收到不少耳墜子,現下拿來送人她一點都不心疼。

  「奴婢……」翠兒嚇了一跳,不禁望向黃氏。

  「表姨婆,我跟我爹在京城的家時,總是會賞些小首飾給丫鬟們,就好比我的丫鬟白芍,她那些小首飾也都是我和我爹賞的,我爹說那是應該的,畢竟丫鬟們伺候咱們起居,沒功勞也有苦勞,這個禮在咱們家裡應該也是有的,對不?」

  黃氏就算想說什麼,也被她這一席話給堵得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的看她收買著府內丫鬟的心。

  「翠兒,收下吧。」南茗棻硬是將錦囊塞進翠兒手中,視線再掃過廳裡外的丫鬟一眼,揚笑道:「我是南茗棻,往後還請各位多多照顧。」

  眾丫鬟聞言,慢半拍的朝她欠身,覺得她真是個古怪的主子,從沒見過哪個主子待下人這般和顏悅色,而且賞賜得這般闊綽。

  「表姨婆,我現在就回後院了,不會給表姨婆添麻煩。」她朝黃氏欠了欠身,笑道:「表姨婆、表姑姑,茗棻先退下。」

  黃氏輕點著頭,看著她那一身行頭,不禁愈想愈疑惑。昨兒個明明還是一副窮酸樣,就連南安廉的穿著打扮也不見半點貴氣,怎麼她今兒個搬得出這些行頭?

  難道南安廉在外行商,累積了不少家底?

  「娘,你該不會是搞錯了吧,表哥要真的是落魄回府,他的女兒哪搬得出這些禮?陸家織造的布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茗棻頭上的鳳頭釵至少也百兩起跳。」簡俐兒湊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我知道。」黃氏垂眼想了下,趕忙道:「俐兒,你趕緊去弄盆熱水,到主屋那頭伺候你表哥梳洗。」

  「咦?我不要。」簡俐兒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昨天她遠遠的瞧見南安廉,那銳利的眼神、滿身的肅殺之氣,誰敢靠近。

  「你給我聽話,進他的房伺候他,要是能嫁給他,是親上加親,又能從他那兒得到更多好處。」黃氏的算盤打得又快又響,而且不容簡俐兒反抗。

  「娘,我不要啦。」簡俐兒臉色瞬間刷白。

  「什麼不要?難不成你要給我一直待在府裡?有你這個成了寡婦的女兒,我已經顏面無光了,眼前有這般好的機會,你還不懂得把握,難不成還替你那病癆子丈夫守寡不成?」

  簡俐兒抿起嘴,一臉委屈不願,卻又不敢違逆母意。

  水榭溫水池外傳來細微的聲響,擾得南安廉攏緊了眉頭,本不想理踩,但聲響愈來愈大,擾亂他的思緒,教他微動怒的張開眼。

  「包中!」

  「爺。」包中聞聲,繞過竹籬,走到溫水池邊。

  「外頭吵什麼?」他臉色不善的問。

  包中面有難色的道:「爺,外頭有個姑娘說是爺的表妹,她也不知道怎麼找到溫水池這頭來,想要進來伺候爺,小的不放行,她又不肯走,所以……」

  「外頭的給我滾!」南安廉毫不客氣的吼道。

  幾乎是同時,聽見外頭響起快步離去的腳步聲,包中不禁嘆了口氣,早知道可以這麼吼,他剛才就不用客氣了。

  沒了沐浴的興致,南安廉起身著裝,披了件外袍便徑自往外走。水榭溫水池就在主屋西側,走在回主屋的碎石徑上可聞得清雅梅香,他不禁停下腳步,看著幾枝吐蕊的紅梅在雪雨中更顯紅艷,教他不禁想起她不點而朱的唇……思及此,他隨即惱怒的皺起眉,朝主屋走去。

  包中一見他那臉色,暗叫不妙,待會非得先找小姐擋一下不可。

  進房一會,聽隔壁沒有半點動靜,南安廉沉聲問道:「小姐呢?」

  「小的馬上去把小姐找來。」沒錯,這個時候找小姐最好用,不管是發生再大的事,爺的臉色再臭再黑,只要把小姐找來一切搞定。

  然而,包中在隔壁房門敲了半晌,無人應門,一推開門才發現南茗棻不在房裡,趕緊再回房回報。

  「爺,小姐不在房裡。」

  南安廉微眯起眼,望著外頭天色。「這府邸她又不熟,能上哪去?」照這時間看來,她該准備過來替他梳發才是。

  「該不會是又被帶回後院去了?」

  南安廉思忖了下,披散著一頭長發,徑自往後院走。

  來到後院,就見白芍正在替南茗棻編著辮子,不見半個南府丫鬟在旁伺候,他不禁微眯起眼。

  「爹,你怎麼來了?」南茗棻微詫問著。雖說她本來就等著他發現她沒去替他梳洗,但這時分早了些。

  「昨兒個不是說了要你待在主屋,怎麼又回到這兒?」南安廉冷眼掃過房內,惱怒裡頭竟連個火盆都沒有。

  「呃……」

  她還沒回話,就見兩個小丫鬟端了盆水走來,南安廉聞聲,冷鷙黑眸掃去,兩個小丫鬟不禁愣在原地。

  「見人都不會叫了?」南安廉沉聲道。

  「奴婢……」兩個小奴婢一被瞪視,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爹,別這樣,你會嚇著她們的。」南茗棻趕忙緩頰,她沒想到南安廉竟會如此光火。

  「連這府邸是誰在當家做主都搞不清楚的下人,還留著做什麼?」南安廉沉聲道。「把賣身契取來,可以走了。」如果在他面前都是如此態度,更遑論在她面前。

  「爺,奴婢錯了,求爺恕罪。」兩個小丫鬟二話不說的雙膝跪下。

  「爹,她們只是有些搞不清楚當家做主的是誰。」南茗棻輕搖著他的手臂。

  「咱們突然回來,也許是表姨婆他們沒把話說清楚而已。」

  南安廉思忖了下,沉聲道:「給我聽著,去跟黃氏說,這兒是南府,不姓南的全都不是主子,無權置喙這府中規矩,她要是有任何不滿,盡管離去便是。」

  南茗棻聽他這麼說,反倒是嚇了一跳,昨兒個回來時,他什麼都沒說,好似置身事外,但今兒個倒像是清醒的猛獅。

  這樣看來,也許是打一開始他就和表姨婆那家人不睦。

  兩個小丫鬟趕緊起身離去,快被嚇得魂飛魄散。

  「爹,你就這樣走到後院,不會太不成體統了?」瞧他披頭散發,就連外袍也是隨意搭上而已,也不想想今兒個冷得很。

  「我在自己家裡,還管什麼體統。」

  南茗棻聞言,眼角不禁抽了下。衣衫不整可以不必在意,可他卻說與她同寢是不成體統,真是黑的白的由著他說。

  說著,動手替他將外袍的扣結扣上,卻突地發現——「爹,你的頭發是濕的!」南茗棻氣呼呼的將他拉到椅上,趕忙找出一條大布巾替他擦著,口中不住叨念著,「你怎麼老是不會照顧自己?天氣很冷,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是不是?一大早洗什麼澡,頭發濕了也不會擦干,是存心讓自己染上風寒是不是?」

  「我何時染過風寒?」他沒好氣的道。

  「是,你現在年輕力壯,當然是不會染風寒。」

  「年輕力壯?你不覺得我老了。」

  「你哪裡老?三十正盛。」三十歲,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好不好。要論年輕,她年輕的也只有軀體而已,她今年也二十七了,遇見他已經十年。

  南安廉聞言,唇角微勾著。

  包中見狀,偷偷使了個眼色,要白芍跟著他到外頭。

  「爹,你和表姨婆他們的關系到底好不好?我幾乎快以為咱們是狼狽的寄人籬下。」倒不是刻意誇大,而是由衷認為。

  想想,南安廉辭官等於失業,瞧他又不急著找工作,她也很難想像他會做什麼工作,在這種狀況下,回到他的老家,家中又有表親在,這家中的開銷到底是誰要負責,這宅子裡到底是誰做主,感覺真的很奇怪。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咱們哪裡狼狽又是怎地寄人籬下?這是我的家,我打小就在這個家長大。」

  「你什麼都沒跟我說,我當然會胡思亂想。」她便擦邊說著。「你現在辭了官,咱們總得要做點什麼,要不然花用什麼的,算起來也是一筆為數不小的錢。」

  當初還在京城時,家裡的帳都是她管的,他的薪俸除了支付家裡花用外,她還存了一小筆錢,但要是不開源節流的話,早晚坐吃山空。

  南安廉想了下,干脆坦白道:「表姨那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處理便可,你對她只要有一般晚輩對長輩的禮儀即可,但她無權過問你要待在哪裡,待會你就搬回主屋。」

  「爹離家之前就和表姨婆一家子處得不好?」她試探性的問。

  「表姨他們一家子是我娘的遠親,認真說起來遠到幾乎算不上親戚,但當年他們流落到空鳴,我娘好心收留了他們,讓表姨丈當起鋪子裡的管事,讓他們一家得以溫飽。」

  「所以南家是有經營生意的?」

  「嗯,打從我爹娘去世後,便是交由他們打理。」

  南茗棻水盈盈的眸子轉了圈。「那……拿得回來嗎?」

  南安廉不禁回頭睨她一眼。「那是南家的產業,沒有什麼拿不拿得回來的問題,當初我雙親去世時是托他們打理,直到我回家繼承。」

  「可是,他們要是不肯還給你,那……」

  「我爹和表姨丈是有定契的,在他們打理的這段時間可以分得各分鋪的盈余,我和他們是主雇關系。」

  「喔。」聽他這麼說,她稍稍安心了些,隨即又想到——「南家經營的到底是什麼生意?」

  「……當鋪。」

  「當鋪?」她驚詫道,嗓音不由得拔尖了些。她作夢也想不到南家經營的竟然是當鋪,這正是她的專業啊!「爹,咱們拿回來自個兒經營吧。」

  「我沒興趣。」

  「我可以幫忙。」她當然知道他沒興趣,瞧他寧可從軍也不願繼承家業便可見一斑。「你別忘了家裡的帳可都是我作的。」

  「當鋪這行業可不是外行人玩得起的。」

  她不算是外行人好嗎!

  南茗棻正在想要怎麼說服他時,卻又聽他說:「表姨一家子要是鬧得太過分的話,我就把當鋪給收了,橫豎這些年他們應該攢了不少,想要另外置產是不成問題。」

  「爹,不要!」她忙阻止。

  他卻誤會她在擔心家中生計,「把當鋪收了之後,手頭的錢還是足夠讓你當個千金小姐,你不需要為錢的事煩惱。」

  「爹,我不想當個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份工作,多到外頭走動,多結交一些朋友。」她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個大問題,南安廉本身就是個孤僻鬼,在朝為官八年,唯一的知心好友還是只有易寬衡,如今他連官職都沒有,說不定會連門都不肯踏出去,那就不只是孤僻,而是自閉了!

  「你想要交朋友?」

  「爹,是你應該多交些朋友。」她想交朋友,那一點都不是問題,反倒是他壓根不想與人交際應酬,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變成自閉鬼。

  「麻煩。」南安廉不想再繼續這話題,回頭問:「我的頭發到底擦干了沒有?」

  南茗棻回神,才發現他的頭發幾乎快要被她給搓到打結,趕忙取來月牙梳替他一一梳開。

  「扎發辮就好。」

  「喔。」

  她編著辮子,想著她可以不插手當鋪生意,但是她到底要怎麼做,才願意讓他像尋常人那樣與人互動,這真是個大麻煩。

  前堂小廳,兩個丫鬟哭哭啼啼的將剛剛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黃氏聽完,不禁臉色愀變,心忖著自己真是小看那小丫頭了,原以為她還生嫩得緊,想不到竟是個狠角色。

  說不准她是想要以養女的身分和南安廉在一塊,自以為是當家主母,如今還煽動南安廉將他們一家子趕出南府……她得想點法子力挽狂瀾不可。

  斥退了兩個小丫鬟,身後傳來繼續抽噎的哭聲,她不禁回頭瞪女兒。「你到底是哭夠了沒有?不過是被吼了一聲就哭,你是水凝的不成?!」

  「娘,你不知道,表哥很恐怖的。」那驚天一吼嚇得她魂都快要飛了。

  黃氏一把將簡俐兒扯到面前。「簡俐兒,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得想辦法把你表哥的心抓住,要不咱們一家子全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娘……咱們在南家當鋪也攢了不少,哪可能會去喝西北風。」簡俐兒真不知道要找誰救命去,她是死也不願跟表哥走在一塊。

  「你給我閉嘴,我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你要是不肯,就馬上給我滾出去!」

  黃氏撂下狠話,由不得她不從。

  簡俐兒面色如白紙,如柳樹般的身形搖搖欲墜,剛止的淚水再次決堤。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八章

  當晚,黃氏以賠罪的名義,要廚房擺了一桌菜肴,再讓簡功成親自前往主屋邀南安廉一道用膳。

  南安廉本是不肯,但南茗棻豈能放任他繼續耍自閉,硬是用兩泡淚水將他給請到了前堂側廳裡。

  側廳裡,雕著八仙過海的黑檀八角桌上擺滿了空鳴城特有的佳肴。空鳴城為漕運的一站,周邊水路四通八達,水產特別豐富,許多南茗棻叫不出名字的水產極為肥美鮮甜,教她吃得分外開心。

  南安廉看出她偏愛的幾道菜,特地夾進她的盤子裡。

  「謝謝爹。」她喜孜孜的道,細嗓裡有著撒嬌的意味。

  黃氏在旁見著,不禁笑道:「安廉,看來你還挺疼茗棻這個女兒的。」

  南安廉沒吭聲,南茗棻趕忙搭腔道:「是啊,爹向來疼我。」

  「茗棻,你今年多大了?」黃氏看似問得隨意,但心裡有十足打算。

  「過年就及棄了。」

  南安廉不著痕跡的看了黃氏一眼,就聽黃氏喜笑顏開的道:「已經是可以許人的年紀了呢,有沒有婚配?」

  南茗棻聽至此才搞清楚她為何問自己年紀,暗罵自己美食當前忘了防備,正想著要怎麼應對時,便聽南安廉出聲。

  「我還沒打算讓茗棻出閣。」

  「喔,也是,不過總該先行笄禮才是。」

  「沒必要。」

  「也是,她還沒有婚配,倒不急著行笄禮。」黃氏聽出他的冷淡,再見他一雙黑眸沉得像是不見底的黑潭,教她的心跳了下,不敢在這當頭爭強。

  一旁簡功成見狀,立刻敬酒打圓場。「你說那些做什麼?安廉會為自個兒的女兒操心。安廉,咱們多喝幾杯,想當年你爹娘尚在時,我總會陪你爹喝上幾杯,打從你爹走後,我就少了個酒伴,你今兒個非得陪我多喝點不可。」

  南安廉舉杯敬他,一旁的南茗棻見狀,本想要勸酒,但想想,有什麼關系,反正南安廉要是喝醉了,包中會負責把他扛回房。

  依照易寬衡的說法,南安廉的酒量極小,因為他並不愛喝酒,極限大略是三杯,而他醉後醒來會忘了自己做的事,為免失態,他絕不飮過三杯。

  「爺,別再喝了,已經三杯了。」站在他身後的包中一見他已喝了三杯,隨即上前一步提醒。

  「才三杯而已。」簡功成喝得滿臉通紅,硬是再為南安廉倒上一杯。「這酒可是咱們空鳴城最大釀酒坊所出的大曲酒,後勁雖是強了些,但喝得再多,隔日睡醒時頭都不會疼。」

  也不知道南安廉今兒個是怎地,竟喝了第四杯,教南茗棻不禁皺起了眉。

  怪了,他今天是怎麼搞的,她感覺不出他心情好或不好,但照道理說他行事向來有節制,怎麼今天卻喝了第四杯酒?

  這一回回空鳴,一路上她可以察覺他心情不佳,泡澡的時間拉長了許多,她卻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有什麼事可以教他如此心煩的一再反復思考。

  他一直都是個寡言的人,他的心事幾乎是不與人分享的,想看穿他就得從他的行事習慣推敲,如今她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心情惡劣到必須借酒澆愁了。

  如她所料,不過一會功夫,南安廉便已經搖晃得坐不住,還是包中連忙上前攙著他,才沒讓他失態的跌下椅子。

  「爹,別再喝了,我和包中送你回房。」南茗棻趕忙起身扶著他,一直隨侍在旁的白芍也准備使上一點力。

  南安廉往她肩頭一倒,含糊的應了聲。

  「包中,你撐著他另一頭。」

  「是。」

  「等等,茗棻,你個兒小,讓俐兒去吧。」黃氏見狀,馬上將一晚都沒吭聲的簡俐兒推到南安廉身旁。

  南茗棻見狀,本想要簡功成幫忙,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醉趴在桌上。回頭,黃氏已經強勢的介入,硬是用眼刀逼得簡俐兒動手去扶南安廉。

  「小心點。」黃氏嘴上關心著,卻不斷的朝簡俐兒使眼色。

  南茗棻和白芍只能落在後頭,跟著將南安廉給送回主屋寢房,她本也要踏入,卻被黃氏制止。

  黃氏先開口對著包中道:「包中,先到側廳幫我把簡爺給送回房,他恐怕也醉得不輕。」

  包中躊躇的看向南茗棻,只因簡俐兒還在南安廉房內,南茗棻無奈的朝他微頷首,他才離去。

  待包中一走,黃氏關上了南安廉的房門,硬是將南茗棻擋在門外。「茗棻,你早晚是要出閣的,屆時你爹就只剩下一個人,多孤寂,所以趁這當頭替他找個伴,給你添個娘也是美事一樁。」

  果然……南茗棻勾唇一笑。「表姨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也該找媒人說親吧,這般把人送到房裡豈不是落人口實?而且你要知道我爹脾氣不好,他明日醒來肯定會勃然大怒,屆時我可沒辦法替表姨婆求情。」真是令人討厭,一個家才幾個人,竟也能生出這種無聊的鬥爭算計。

  「放心,到時候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氣歸氣,還是得給個交代。」黃氏知道自己的下流手段被看清了,也不再遮掩,話講得直白。她自然是知道南安廉的脾氣,但這當頭要是不下猛藥,豈不是早晚要被趕出去喝西北風。

  至於女兒未來會不會被尊重,那她一點都不在意。

  南茗棻聞言,不禁想起南安廉上過花樓,他的懷裡曾有她以外的女人棲靠過,如今她竟還要眼睜睜看別人塞個女人到他房裡……

  「我說茗棻,你知不知道你是被你爹給收養的,這養父女視同血親,等同親生父女?」黃氏靜靜的觀察她的神色,那嫉妒而惱怒的神情,令黃氏幾乎篤定她對南安廉抱持的不是父女之情。

  南茗棻微動氣的道:「這事不需要表姨婆提醒,我心裡很清楚。」但那又如何?她可以用女兒的身分伴他到老。

  「但你可知道,如果養父女要是跨越了界限,一旦有染,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內亂死罪,是會被叛游街後斬首示眾的。」

  南茗棻愣了下,壓根不知道有這樣的後果,內亂之罪……指的是親屬間違逆人倫的行為,所以她只要和南安廉在一起就等於違逆人倫?而她這麼說——「表姨婆是說到哪去了?茗棻不明白。」她肯定是察覺到她對南安廉的情了……她有表現得這般明顯嗎?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橫豎你不能壞你爹的姻緣,他需要一個伴,而那個伴絕對不會是你這個女兒。」黃氏笑得一臉得意的道。「你要知道南家就只剩下他一個,他應該很想要家人吧?!」

  南茗棻強撐著笑意,哪怕黃氏的話像刀剮進心底也不願在她面前示弱,露出任何破綻。「表姨婆所言甚是。」

  「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是。」南茗棻忍住了衝動回自己的房,坐在床上一語不發。

  「小姐,要不要奴婢到隔壁去趕人?」白芍低聲問著。

  當她察覺爺對小姐的感情後,她也發現小姐對爺抱持著親人以外的情感,但她不敢牽線,不敢讓他們發現彼此的心意,就怕會害他們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盡管對黃氏所做所為極為不齒,但如果這麼做可以讓小姐死心,那也算是好事。她寧可讓小姐痛一時,也不要小姐痛一世。

  「不用了。」她乏力的道。

  黃氏說得最對的一句話,就是南安廉想要家人,但她卻無法再替他增加家人。

  她不怕死罪,但是他們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他要的是家人,有非分之想的人是她,哪怕她願意傾盡一切換取與他相守一世,她依舊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所以,她真的可以因為一己之私束縛著他?所以,她就非得逼迫自己放手成全他?

  她到底該要怎麼做?放與不放,為何如此艱難?

  「那……小姐早點歇下吧。」白芍動手替她解著發辮。

  南茗棻躺上床,卻是毫無睡意,腦海中不斷地揣想南安廉擁抱其它的女人,擁抱著簡俐兒……

  「白芍!」她突然出聲喚。

  「小姐?」正要離開的白芍嚇了一跳的踅回。

  「我……你……」她到底想做什麼?要白芍去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她猶豫著,卻突地聽見隔壁傳來南安廉的怒吼聲——

  「給我滾!」

  南茗棻聞聲,連鞋都沒穿,就往隔壁房跑去,正巧與哭得梨花帶淚的簡俐兒擦身而過,她愣了下,沒踩她,倒是先進房。

  南安廉赤裸著上身倚著床柱,一雙冷鷙的黑眸直瞅著她半晌後,才啞聲問:「丫頭?」

  「爹……發生什麼事了?」她走到他身旁。

  「那個該死的女人竟趁我酒醉,褪去我的外袍。」他疲憊的閉上眼。「我原以為是你,誰知道竟是她。」

  「你對她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我只是……抱了她。」

  「你怎麼沒看清楚,人是可以隨便亂抱的嗎?!」她惱聲罵著。

  「我……」

  「還是你想娶妻了?你想娶她為妻?」說著,她不禁沉默了下,與他對視良久,才又道,「爹,娶妻也好,家裡只有咱們兩個人,太冷清了,不過你要挑個自己喜歡的,別誰進了你的房,你就胡亂抱人。」

  娶妻好了,他趕緊娶妻可以讓她早點斷念,不再痴心妄想。

  南安廉微掀眼睫。「你希望我娶妻?」黑眸閃過一絲痛楚,眨也不眨的瞅著她。

  「我……」她幾次張口,卻怎麼也說不出違心之論。

  「你想要個娘?」他啞聲問著。

  他一句句的追問,像一根根針扎在她心上,疼得她失去了自制力。

  「不要,我不要!」她的真心話脫口而出。「爹,我不要娘,我一輩子不嫁,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別娶妻。」

  她終究還是自私的,寧可讓他南家斷嗣,也不願他娶妻。

  她難過的抿緊唇,卻意外瞧見他淺露笑意,然後伸臂將她拉近,用比往常還要親密的擁抱方式,摟著她的腰,把臉貼在她的胸口上,嚇得她不敢輕舉妄動,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不娶……我已經有你了,我不需要娶妻。」南安廉揚著笑,雙臂合抱著她。

  南茗棻怔怔地望著他的頭頂,一時間無法消化他說這話的意思。

  已經有她?他……

  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被他一把拽進懷、帶上床,她驚呼了聲,抬眼望去,就見他正望著自己,那雙在旁人面前總是冷漠的黑眸;此刻被笑意給染暖,深邃得像是要將她給吸入。

  「爹?」

  「丫頭,你真的不嫁,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他俯近她,幾綹滑落的發絲垂落在她頰上。

  「嗯。」她直瞅著他,總覺得酒醉的他更顯魔魅,教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丫頭,我會當真。」

  「那就當真,因為我是說真的,哪怕有天我在旁人眼中十惡不赦,我也無悔。」她伸手輕撫著他的頰,滑到他的唇。「南安廉,我喜歡你。」

  愛意脫口而出,她緊張得渾身發顫,就連說出的話都是顫抖的,但她就是想說。他每回醉後總會忘了發生什麼事,所以她就說吧,把她的心意都告訴他,至少她曾經說出口。

  南安廉聞言,不禁愣住,輕捧著她的頰。「真的?」他有些難以置信。

  「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也許她辜負了他的期待,無法成為他真正的家人,但她還是會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回應她的是,一個吻。

  南茗棻難以置信的瞠圓水眸,從他眼中讀出了喜悅。

  這是怎麼回事?她無法思考,因為他吻得又濃又重,唇舌不住的纏吮著她,幾乎教她不能呼吸,教她不由得輕推他。

  他驀地松開她,兩人粗喘著氣息對望,他粗嗄的問:「討厭嗎?」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他會不會把她當成哪家花樓的花娘了?

  「丫頭,我的寶貝丫頭。」他輕喃著,拇指輕挲過被他吻得紅腫的唇。

  南茗棻聞言,眼淚幾乎要落下。

  這一瞬間,她明白了——原來,他是喜歡她的;原來他的疏離,是因他打算懸崖勒馬?原來他和自己是一樣的,愛著卻又不敢也不能說出口……

  只要他們是相愛的,她相信再大的難題,他們都能攜手跨越。

  她揚起如花般盛放的笑意,主動的親吻他的唇,他先是愣了下,而後徐緩的漾開笑意,吻上她的唇,卻不再如方才那般狂亂,他耐心含吮著,靈舌鑽入唇腔裡放肆糾纏,繼而吻上她的頸項,大手拉開襦衫的系繩,滑入她的肚兜底下,她渾身爆開陣陣酥麻。

  她等待著,渴望與他合而為一,但是……他的氣息在她的頸邊吹拂,大手就覆在她的胸口上,而人……睡著了。

  南茗棻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在這當頭睡著!她本想趁這機會生米煮成熟飯,好讓他往後再沒有借口疏遠她,豈料……

  算了,既知他的心意,那她是絕不會再讓他逃避自己,她要用她的方法逼他正視自己不可。

  哪怕彼此的情愛永遠都不能坦白在人前,他們的心意仍是相通的。

  挪了挪位置,拉過被子,窩在屬於自己的懷抱裡,南茗棻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她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南安廉明天醒來後的震驚模樣。

  他作了一場夢。

  夢裡的她,含情脈脈的訴情,教他受寵若驚。

  於是,夢裡的他,恣意妄為,占有了她,那感覺如此真實,彷佛懷裡還殘留著她的暖意,教他眷戀不已。

  他不禁收攏雙臂,發現懷裡果真有人,他張眼望去,驀地瞠圓了眼,往後退開一些。

  然而懷裡的人隨即咕噥了聲,抓著被子又往他身上窩了過來。「爹……會冷。」

  南安廉震愕不已,瞪著貼在他胸膛上的小臉,他不敢輕舉妄動,攏緊濃眉思忖半晌,他微微掀開被子一角,驚見她衣襟散開,露出快松脫的肚兜,豐滿的酥胸幾乎袒露大半,教他呼吸一窒。

  難道說,他對她做了什麼?

  難道說……夢不是夢,而是他真的占有了她?!

  惡寒瞬間蔓延全身,他拉妥被子,腦子亂得無法思考。

  怎會如此?昨兒個席上因為黃氏的問話,教他頓生惱意,所以他刻意喝了酒,想讓自己醉一場,可怎麼會醉到酒後亂性?!

  待會他要怎麼面對丫頭?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鄙視他?會不會離開他?

  思及此,他就無法冷靜,他必須到外頭走走,他無法承受她清醒後的怨慰憤恨,於是他輕柔的將她的頭挪到枕上,側過身想要起身,突地,長發像是被什麼扯住,幾乎同時,聽見她埋怨的咕噥——

  「爹……干麼拉我頭發?」她撫著頭,微眯著初醒時惺忪帶著嫵媚的水眸。

  南安廉幾乎屏著氣息,就見那雙琉璃似的瞳眸如往常般瞋著他,然後清麗小臉衝著他綻開笑顏,那是他不曾見過的嬌媚神韻。

  「爹,干麼這樣看著我?」她笑眯眼,直睇著震愕又不敢動彈的他,拚命忍住大笑的衝動。

  堂堂的鎮京大將軍,竟也會有被人逼到目露驚慌的地步。

  「你……怎會在這裡?」他啞聲問著,強迫自己轉開眼,不看她誘人的嬌笑。

  「是爹把我拉上床的。」

  南安廉驀地瞪向她,想問她後續,可瞧她那神情……應該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是他想太多。

  「我不記得了。」一轉眼他的神情已經收斂得看不出半點慌亂。

  南茗棻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偷偷啐了聲。嘖,真不好玩,這麼快就被他看穿手腳,早知道她就干脆把衣服都給脫了,肯定把他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不過說真的,她好像也沒那勇氣。

  「爹,待會我們到外頭走走好不好?」她撒嬌的想要靠近他一些。

  南安廉隨即往旁退了下,豈料這一動卻又教她輕呼了聲,抬眼望去,才發現原來是兩個人的頭發纏住了。

  南安廉動手要扯,她趕忙阻止。「爹,我來就好,你不要亂扯。」她爬起身,抓著兩人頭發打結處,先確定是怎麼個纏法,再慢慢的解開。

  然而她壓根沒察覺自己衣襟是開的,就連肚兜都松脫得顯露大半春光,教南安廉一雙眼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丫頭。」他轉開視線。

  「快好了。」她眼也沒抬的道。

  「……衣襟……開了。」他啞聲,有些羞於啟齒的提醒。

  「嗯?」她正巧解開頭發,不解的抬眼,卻見他轉開臉,臉上甚至浮現異樣的紅暈,不禁伸手輕撫著他的額。「爹,你該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

  她手才剛觸及他的額,他立刻抓下,順手拉起被子往她頭上一蓋。「去把你的衣衫打理好,都多大的人了,難不成還要我幫你?」他試著用父親的威嚴壓抑內心的棒動。

  南茗棻垂眼驚覺自己衣衫不整,羞得趕忙蒙在被子裡打理自己,羞惱的抱怨道:「你干麼不早點跟我說?」昨兒個她幾次試圖將系繩綁上,可他的大手不挪開,她哪有什麼辦法?一覺睡醒就忘了。

  「我剛剛說了!」他赧然吼道。

  「你說那什麼話,誰聽得懂啊?」

  「你……誰要你自個兒睡覺時可以睡到把衣衫都解開。」

  「是你解開的好不好!」

  「……我?」

  南茗棻沒錯過他眸中閃過的一絲難以置信,趕忙又道:「你硬要抱著人家睡,拉扯間系繩就松了。」逗他是可以,但要是逼得太過頭,就怕會產生反效果。

  「是嗎?」南安廉試著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爹,年節近了,咱們到城裡去采買一些東西好不好?」南茗棻轉移話題問著,順著自己的發編著辮子。

  「差人去買就好。」

  「那咱們去逛逛嘛,我已經好久沒有逛過市集了。」她利落的編好了發,干脆整理起他的。

  「外頭的天色看起來不佳。」

  「再怎麼冷也沒京城冷,不是嗎?」

  「我想想。」

  「不要再想了,我要去啦。」她扯著他的發。

  「丫頭,別胡鬧。」他吃痛的回頭瞪她。

  南茗棻委屈的扁起嘴,悻悻然編好他的發,越過他跳下床,吭都不吭一聲,他只好一把將她拉回。

  「去,行了吧。」他沒好氣的道。

  南茗棻隨即笑逐顏開,一下撲到他懷裡。「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南安廉沒轍的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發,輕輕將她拉開。「好了,去差人准備早膳。」

  「爹。」她不依的硬是賴在他懷裡撒嬌,突地發覺他像是——

  「好了,快去。」幾乎是同時,南安廉一把將她拉開,俊臉微赧。

  「喔。」南茗棻羞怯的垂著小臉,快步走出門外,就見包中和白芍都守在門口,教她不禁羞紅了臉。「你們站在這兒做什麼?」

  「小姐,守門一直是我的職責。」包中好心的提醒她。

  「小姐,我等著伺候你梳洗。」白芍一臉倦容,看得出一夜未眠。

  「不用了,我、我、我要去廚房。」

  「小姐,我已經差人准備了。」

  「那……」她現在回房嗎?有點尷尬耶,因為他……有反應了說。

  她是開心他確實是喜歡自己的,但進展太快,她也很不知所措,尤其門外有人,她嚇得心髒都快要停了,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思忖著在早膳送來之前要做什麼,突地余光瞥見寢房前的園子有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禁眯眼望去。

  她立即吩咐,「白芍,待會早膳送來就先送進房給爺,我到前頭走動走動,你別跟來。」

  「小姐?」

  南茗棻擺了擺手不讓她跟,隨即快步朝園子而去,逮住那抹正打算溜走的身影。

  「表姑姑,你起得真早。」她揚笑問著。

  簡俐兒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整個人一震,怯生生的回頭,笑得很勉強。「你也起得很早。」

  「表姑姑一早逛到主屋這頭,是有什麼事?」南茗棻笑咪咪的問著。

  看來,簡俐兒的事得先處理,必須讓她打消接近南安廉的念頭不可。

  「我……」簡俐兒有苦難言,抿了抿唇,話都還沒說,眼淚倒是先決堤,嚇得南茗棻呆住。

  「你……你是怎麼了?」她想找手絹,可惜她身上什麼都沒帶,甚至連件襖子都沒穿,教她被寒風刮得不斷的顫著,見簡俐兒哭得像個淚人兒,她干脆先拉著她到背風處,至少能少吹點風。「表姑姑,到底是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我……你能不能想辦法另外找娘?」簡俐兒抽泣道。

  「嗄?」另外找娘?

  「就是你趕緊想法子替你爹娶妻,別讓我娘把心思動到我頭上。」簡俐兒緊拉著她的手,姿態卑微不已。

  南茗棻眨眨眼,這下子她聽清楚了,原來簡俐兒壓根沒打算爬上南安廉的床……她眯起眼,仔細的打量著簡俐兒,這才發現她眼下有陰影,雙眼有點微腫,恐怕是一夜未眠再加上哭了一段時間了。

  所以,她說的都是真的?

  「表姑姑覺得我爹不好?」她試探性的問。

  「他哪裡好?」簡俐兒嗓音拔尖道。

  南茗棻微揚起眉,對她的反應有點不快。「我爹人很好。」她根本就不了解南安廉!當然她也不希罕她了解,但就是不允許她把南安廉眨得一無是處。

  「他一點都不好,你不覺得他的眼神太冷太尖銳,他渾身散發一股殺伐之氣,好像只要我再走近一步,他就會立刻把我碎屍萬段!」簡俐兒說著,還不住的左顧右盼,就怕一個不注意,南安廉就會從哪個角落跳出來掐死她。

  南茗棻嘴角抽了下。南安廉是武官,還是真正在沙場上出生入死過的將軍,那股肅殺之氣當然是褪不去的。

  但她從沒覺得他可怕,因為在她面前,他是溫柔的,不求回報的溫柔,這樣的男人值得她背著死罪與他相戀。

  「反正你想個法子替自個兒另外找個娘,動作愈快愈好,好不好?」簡俐兒軟聲求著她。「我不想再靠近他,一點都不想,可是他要是不娶妻,我娘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南茗棻回神,突然覺得她的處境堪憐,因為她是被黃氏強迫進南安廉的房。

  「只要你不肯,你娘又能如何?」

  「她能如何?把我趕出去而已。」簡俐兒笑得苦澀。「去年我不肯嫁,她硬是逼我嫁,可才嫁人當日,我相公就死了,我連拜堂都沒拜就守寡,被夫家趕了回來,我娘直說我害她臉上無光,她一直在想法子要把我趕出去呢,要不就說我干脆死了至少能換塊貞節牌坊,光耀門楣。」

  「怎能這樣?」南茗棻傻眼,不敢相信所聽所聞。簡俐兒看起來頂多只有二十歲,想不到已經是個寡婦,黃氏甚至還想逼她去死……天底下有這種母親嗎?

  「我也沒有法子。」

  南茗棻幾次張口,最終還是把話給咽下,畢竟不同的背景賦予人不同的個性,她給的建議根本不中用。「我知道了,我會想法子,至少不讓表姨婆再硬逼著你。」她不該承諾的,但又覺得不能害了她。

  「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表姨婆要是又讓你接近我爹,你就干脆躲到我房裡避風頭。」

  簡俐兒聞言,開心得一把將她抱住,破涕為笑。「謝謝你,謝謝你,茗棻!」

  「我這個晚輩幫長輩分憂是應該的。」

  「什麼長輩,你叫我俐兒就好,反正咱們本來就不是親戚。」簡俐兒親熱的挽住她。「記住,你說了要幫我就要做到,往後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的,盡管說便是。」

  南茗棻挑起秀眉,覺得簡俐兒雖然膽小,卻也是個性情大刺刺的女孩,對她和南安廉應該是無害的才是。

  不管怎樣,知道她不會再溜進南安廉的寢房,就讓她放心不少。



第九章

  空鳴城是南來北往必經的商城,街衢縱橫,貫穿城南城北的大鳴街將近三裡長,就連貫穿城東城西的大干街都有兩裡長,兩條大街在城中交叉,將城分成四大塊,接近城中心的五條街內,店鋪林立,旗幟遮天。

  而馬市則在城的西北角上,附近久而久之變成更大的市集,不管是古玩首飾還是南北貨,來這兒找肯定有,哪怕是天寒地凍,市集內依舊車水馬龍,人潮擁塞。

  而馬市再往南一點,則是空鳴城特有的牙市,這一帶被稱為平勾廊,有牙郎交易買賣,而能出現在牙市裡的,通常都是大師的字畫瓷器,甚或是金銀玉等匠師級作品首飾。

  「爹,你瞧這個玉葫蘆雕得真是精細,這玉質極為上等呢。」

  南安廉睨了架上一眼,隨意應著,「嗯。」

  「哇,這支釵好特別。」南茗棻一雙眼可忙得很,在架上不斷的來回看著。

  以往在京城時,她也少有機會逛市集,更別說是逛牙市,她的鑒賞經驗幾乎都是從一些官家千金的聚會裡得來的,雖說看過的都是上品,但種類就不如牙市多,教她看得眼花撩亂。

  相較於南茗棻的興高采烈,南安廉倒顯得興致缺缺,干脆走向牙市鋪子招待客人的椅子坐下。

  才剛坐下,發辮就被人往後一扯,他冷著臉回頭,對上的是南茗棻討喜的笑臉。

  「有人說,辮子是用來拉的。」她拿他的話堵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都陪你來了。」

  「就只有我逛。」

  「我沒興趣。」

  她抿起嘴,往他身旁一坐。「我好可憐。」

  南安廉睨她一眼。「多可憐?」

  「非常可憐。」相信她,她隨時都可以擠出兩泡淚嚇嚇他。

  南安廉不禁被她的表情逗笑,探手輕揉著她的發。

  「這位爺是生面孔,是頭一次來?」一個男人身穿天空藍交領繡袍來到兩人面前,噙笑問著。他是看兩人穿著打扮不俗,身後還有隨侍丫鬟跟著,非富即貴,於是上前攀談。

  「走走看看。」南安廉微抬眼,知曉對方是牙郎,神色淡漠的道。

  「這位是……令千金?」

  南茗棻還沒搭腔,南安廉已經不耐的道:「關你什麼事?」

  在京城,來往的官員都知曉她是他的女兒,所以說他倆是父女,他也不覺得如何,可為何回到空鳴城,旁人還是會將他們視為父女,難不成兩人間的差距真是這般大?

  「呃,小的只是想說如果爺看上什麼,可以跟小的說一聲,咱們這裡有不少是南家當鋪寄賣的各式珍寶。」牙郎本想再說什麼,但見南安廉的神色越發陰鷙,不敢多寒暄,隨意說上兩句便趕緊退到一旁。

  「爹,南家當鋪的東西特別好、特別有質量嗎?」她疑惑的問。

  通常會特地抬出某個商號,那就代表那商號的東西質量有保證,換言之,南家當鋪在空鳴城大概是相當有名,相當有口碑,可南安廉從沒提過。

  「天曉得。」

  「爹……」自己家的生意他也太不關心了吧!

  「還逛?」

  「算了,瞧你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不逛了。」她拉著他起身。逛街是開心的事,但要是其中一人不開心,那就是加倍的不開心了。

  「我沒有,只是對這些東西沒興趣。」

  「既然這樣,咱們去逛馬市吧。」她親熱的挽著他。「好久以前你說過要教我騎馬,可是卻食言到現在。」

  南安廉本想拉開她的手,但想了下作罷。「你還想學?」

  「想,是你沒時間教我,不是我不肯學。」

  「那就等到春天吧。」

  「好啊,我要在夏天之前學會騎馬,到時候咱們可以騎馬到遠一點的地方玩。」這世間如此之大,何苦老是坐困家中,她用拖的也要把他拖出門外。

  「好。」南安廉暗忖著,笑意淡淡的浮現唇角。

  「說好了。」甜笑著的她不禁把臉偎到他臂上。

  「丫頭。」南安廉冷聲警告,只因她這舉措太過親昵,別說是父女,就連兄妹之間都不會做出這般親密的舉措,他可不想她被人側目。

  「你瞧,人家不也是這麼挽著?」

  南安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母女。」

  「我又沒有娘,你偶爾也要充當一下娘才成。」她就是要無所不用其極的靠近他,就不信他還能將她甩開。

  「胡言亂語。」南安廉想抽回手,但見她扁起小嘴,那含怨帶憐的神情,教他的拒絕最終只能化為一聲嘆息。「走吧。」

  南茗棻得逞的掩嘴偷笑。就說嘛,他就是寵她,如果有天她被寵上天,那也是他的錯,怪不得她的。

  馬市上,南安廉挑了兩匹馬,就養在家中原有的馬廄裡。

  南茗棻樂得天天與馬為伍,陪著南安廉在馬廄裡照顧兩匹馬,如此一來日子過得也快,一轉眼就已要過年。

  除夕夜,他們倆窩在主屋裡一道吃著團圓飯,一如往昔。

  由於南安廉已經辭官回到空鳴城,沒有熟識的人,自然也無須安排拜訪,南茗棻也落得輕松,發了點賞銀給府裡的下人充當壓歲錢,再按照一般禮儀於大年初一向黃氏和簡功成拜個年就成。

  但,她還沒去拜年,黃氏便差了丫鬟要她到前堂小廳。

  她想了下,先跟南安廉說了聲,便打算帶著白芍前去。

  「我跟你一道去。」南安廉突道。

  南茗棻有些意外,因為她感覺南安廉並不太想和簡家人打交道,但他既願意陪她一道拜年,總是好事一樁。

  兩人來到前堂小廳,卻見到許多陌生人,而且清一色都是年輕的男人,一個個華衣錦服,簡直就像是開屏的孔雀四處招搖。

  隨侍在旁的包中和白芍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欸,安廉,你也來了。」黃氏一見他,像是有些意外。

  「表姨,這是怎麼著?」南安廉掃了眼廳裡廳外的男人們,目光最終落在黃氏笑得勉強的臉上。

  「呃……就鄰裡街坊和一些友人的孩子,過年嘛,自然是過府拜年。」黃氏有些心虛的朝一頭的簡功成使了眼色。

  「禮呢?」

  「嗄?」

  「空手上門拜年?那倒是特別。」南安廉冷冷的扯動唇角。

  「安廉,都是自己人,上門拜年哪裡需要帶禮。」簡功成走來,打著圓場。

  「來,到一旁坐下,彼此認識認識也是好事。」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還有事。」南安廉給了個軟釘子,回頭就走。「丫頭,走。」

  「等等,安廉既然有事,去忙就是,茗棻不如留下,等等幫你姨婆招待客人,要不天天窩在房裡多悶。」簡功成笑得和藹。

  南茗棻朝旁望去,便見一個身穿月牙白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她不禁微皺起眉,余光瞥見簡俐兒猛對她使眼色,像是要她快走。她秀眉微揚,忖了下,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

  雖說大定王朝沒有像她熟知的歷史朝代對男女往來有那麼多忌憚,對女子的規矩相對寬松,可簡家人擅自搞這種變相的相親宴,未免也太誇張了。

  「這位就是南家千金?長得真是標致。」走來的男人毫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南茗棻。

  那露骨的邪念教她打從心底不悅。

  「滾。」突地,一只長臂橫到男人面前。

  男人不解的望去,對上南安廉森冷的眸,嚇得不禁退上一步,正想找簡功成問他來歷時,南安廉已經冷聲下令。

  「全都給我滾!」

  他話聲不大,但厚沉有力,教整個廳堂突地靜默了下來,那些年輕男子個個面面相覷,一個個看向簡功成,像是要他給個交代。

  簡功成笑臉快要掛不住,低聲道:「安廉,你別動怒,大過年的把人趕走,實在是……」

  南安廉毫不留顏面的打斷他未竟的話。「如果表姨丈對我的處理有所不滿,那就請你也一並離開。」

  簡功成當場呆住,沒想到他竟一點面子都不給,耳邊響起旁人的竊竊私語,教他老臉掛不住,怒道:「既然如此,那麼就連南家當鋪我也一並交還給你,就當是我完成委托。」

  就讓他知道,今天南家當鋪要不是有他撐著,他南安廉還能當他的大少爺嗎?

  南安廉會回空鳴城,肯定是窮途末路,還能有多少家底?今兒個他就不幫他,看他怎麼安穩當少爺。

  黃氏聞言,整個也傻了,沒想到一場相親宴竟會搞到彼此撕破臉。

  「多謝表姨丈,你們都可以走了。」南安廉不念情分的道。

  「走!」簡功成一刻也待不住,甩頭就走。

  黃氏見狀,只能請邀來的人一並離開,使了個眼色要簡俐兒跟上。

  轉眼間,廳堂被淨空,安靜無聲。

  南茗棻偷覷南安廉一眼,只見他臉色冷沉,像是怒氣尚未平復,不禁輕揪著他的袖角。「爹,別氣。」

  雖說他正生氣,但她是有點開心的,他生氣是因為簡家人弄了場變相的相親宴,硬是逼著她相親,換言之他是不願她出閣的,他是想占有她的。

  南安廉吸了口氣,臉色稍霽,「沒事。」

  黃氏會要她到小廳拜年,他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沒想到竟膽敢搞出這陣仗。

  「爹,方才表姨公說要把當鋪還給你,這下子……」

  「把當鋪收起來。」

  「爹,不要,與其將當鋪收起來,倒不如交給我。」這是門不錯的生意,要是就這樣收掉,那多可惜。

  「你做不來。」

  「我可以。」那是她的專業,她經過訓練的。

  南安廉看了她一眼,徑自踅回主屋。她趕忙追上,可憐兮兮的揪著他的袍角,一聲不吭。

  跟在後頭的包中壓低聲響對著身旁的白芍道:「我賭在過轉角之前,爺就會點頭答應。」

  「我賭三步內。」白芍毫不客氣的道。

  而事實上,南安廉在跨出第一步後就停下腳步,沒好氣的回頭先瞪了兩人,最終注視著垂著小臉的南茗棻。

  「晚一點,簡功成或許就會把賬本都送過來,如果你可以在一天內弄懂賬本,我就答應你。」

  南茗棻猛地抬眼,燦笑如花。「就知道爹最好了。」她聲音嬌軟軟的說著,親熱的挽著他的手臂。

  賬本絕對難不倒她的,哪怕表姨公把歷年的賬本都拿來她也不怕。

  「我話還沒說完,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無法擺平當鋪裡的所有問題,我會馬上找人處理所有當鋪。」

  「……所有當鋪?」難不成不只一家?!

  「簡功成跟我說過,目前南家當鋪有十一家。」

  南茗棻:小禁抽了口氣。「十一家?」

  「賬本,你就慢慢看吧。」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轉身離去。

  「爹,你故意的!」她氣得跺腳,快步跟上。

  「對,我故意的。」他大方承認。

  「爹……」十一家的賬本,一天哪看得完?

  「願賭服輸。」他笑眯眼道。

  南茗棻一整個傻眼。什麼願賭服輸,她根本就沒跟他賭,分明就是陰她!

  「爹,我討厭你!」

  「我很傷心。」南安廉撫著胸口,語氣很認真,表情很平靜的道。

  「你!」哪裡傷心了他?啊!氣死她了!

  如南安廉所料,不到一個時辰,簡功成就派人把一迭迭的賬本送了過來。

  南茗棻看著那堆像小山般高的賬本,認命的一本本看,慶幸的是,這賬本條列分明,而且記帳模式和當初祖奶奶教她的相近,她不禁想,所以說祖奶奶真的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當初才會教她古式記帳方式?

  她想著邊翻著賬本,一本本看得極為詳細,才知曉南家當鋪竟然遍布空鳴城附近十幾個縣城,每處的利息和贖回方式都是一樣的,基本上賬本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利息似乎高到有點嚇人,簡直像是放高利貸,而且贖回期限也太短了。

  也許正因為這兩點,所以贖回率極低,當鋪裡的流當品除了自銷,也會放到該縣該城的牙行裡販賣,只是販賣金額低於收當價……

  「看得挺認真的。」

  南安廉的嗓音近在耳邊,她猛地抬眼,隨即哼了聲轉過頭。

  壞人,暫時不想理他。

  南安廉見狀,不禁淡噙笑意,轉身就要離去。

  南茗棻感覺他移動了,二話不說回頭抓住他的辮子。

  「丫頭。」南安廉被迫回頭。

  「就這樣走了?」讓她拗一下是怎樣?她知道他壓根不會哄人,她也鮮少任性,但看在她被他陰了的分上,哄她一下都不成嗎?

  「有事?」

  「爹,你以往有沒有進過當鋪?」

  「有事直接問。」

  南茗棻瞋了他一眼,拿起賬本。「為什麼流當品放到牙行販賣的價錢會低於收當價?」一般來說,流當品販賣價格都會高於收當價才是,因為當鋪一般視抵押品的價值大概以五成收當,而販賣價格拉到六七成也算是合理的,否則賠錢的生意誰要做。

  「常規。」南安廉睨了眼道。

  「是喔,真是奇怪的常規。」

  「也不全都是如此,你會這麼問,表示你連一本賬本都還沒看完。」南安廉好心提醒她。

  「是嗎?」她幾乎每一本都是大略翻一下找出共通點,真沒把每一本都看完。

  「要用晚膳了,吃過之後再看。」

  「不吃。」她抓著賬本一頁頁往後翻。

  「為何?」

  「因為有一個壞人害我沒時間吃飯。」

  話一出,包中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卻因為南安廉的瞪視,瞬間把笑意收拾得不見蹤影。

  「丫頭。」他喚著。

  南茗棻不理他,倒不是耍脾氣,只是因為她時間有限,想要趕緊將賬本看完,不想讓他的詭計得逞。

  南安廉伸手揪著她的辮子,強迫她抬頭。

  「爹,會疼。」

  「別看了,我答應你去試。」本是要她放棄的,豈料她賬本看得這般入神,方才連他進來都沒發覺。他要是不答應她,就怕她今晚也不睡了。

  南茗棻這才喜笑顏開的拉著他的手。「就知道爹對我最好。」

  「不,我是壞人。」他皮笑肉不笑的道。

  「最疼我的壞人。」她把臉貼在他厚實布滿粗繭的掌心上,雖然很粗糙,但一直以來就是這雙手無私的奉獻疼寵她。

  南安廉淺露笑意,輕挲著她粉嫩的頰,一會察覺太過親密,再者包中和白芍都在房內,隨即抽回手。

  「都多大的人了,別像個娃兒一樣撒嬌。」他說了聲,便要離開。

  「爹,我開工當天會到當鋪一趟,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了。」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南茗棻並不覺得氣餒,因為她感覺到南安廉似乎不喜歡經營當鋪,至於原因……她早晚會找到的。

  年初五一早,和南安廉用過膳後,南茗棻帶著白芍步行到三條街外的南家當鋪。

  空鳴城的店鋪建築相當一致,大致上都是紅瓦白牆,至於匾額旗幟倒是五顏六色,繽紛得很。

  但,南家當鋪卻顯得相當獨樹一幟。

  南家當鋪有五層樓高,一樓大門旁高揚著市招,市招上繡的是蝠鼠吊金錢,而大門到櫃台之間有塊遮羞板,她從旁邊的小門推門走入,就見櫃台邊上有票台和折貨床,和她從祖奶奶那裡得知的古代當鋪模式一模一樣,教她不禁輕揚笑意。

  「這位姑娘,你是——」

  她抬眼,笑吟吟的跟伙計解釋。「我是南茗棻,從今天開始接手南家當鋪,簡爺沒說上一聲嗎?」

  「這……」

  「茗棻,你來了。」簡俐兒從後頭通廊走來。

  「俐兒,你怎會在這兒?」她訝道。

  「以往我總是在當鋪裡幫忙的。」簡俐兒解釋著,隨即壓低聲音說:「我爹是故意要刁難你和表哥,所以我今兒個過來瞧瞧,要是表哥無意打理的話,你就低著頭跟我爹說幾句好話,什麼事都沒了。」

  「應該是不用麻煩表姨公,這點事我還應付得來。」雖說她沒有真正掌舵過,但好歹她是通過祖奶奶認可結業的。

  「你懂這些嗎?」她還以為要接手的是南安廉呢。

  「略懂一二。」如何打理她是知道的,甚至她還打算調整營運模式。

  「欸,難道說表哥以往真的在經商,所以你在旁也跟著學了些?」簡俐兒湊近她問。

  南茗棻視線飄啊飄的。「算是吧。」反正南安廉都辭官了,就當他以往是個商人就好。

  「那表哥為什麼會回空鳴,是不是經商失敗才回來的?」

  「俐兒,你想太多了,純粹是我爹不愛與人打交道,所以干脆就把生意給收了,而且之前要不是我一直勸我爹,我爹還打算把當鋪都收了或讓人呢。」她也沒說謊,南安廉確實是懶於與人往來交際。

  「這怎麼成?這可是南家幾十年的產業了,怎能說收就收。」

  「可不是,所以只好我來接了。」

  正說著,遮羞板那頭有了動靜,伙計拉開了遮羞板下層,而上層則擋著上門客人的半張臉。

  簡俐兒見著,便拉著南茗棻進櫃台,一會伙計便將一支玉簪遞了過來。

  南茗薬拿起對著光瞧了下,再看底下是否有落款,身旁的簡俐兒已經低聲說:「這是旭通城的玉,色滿光透,算得上是中上,不過雕工倒沒有太了不起的地方,要是坊間買的話,大抵是在五兩左右的價位,二兩就可以收了。」

  南茗棻聞言,微愕的看著她。「俐兒,你懂得真多。」她不過才瞥了眼,竟能說得這般詳細。

  雖說她能從色澤和手感分辨出玉的優劣,但要她說出是出自哪裡的玉,實在是有難度,但簡俐兒似乎可以補足她這方面的不足。

  「我打小就在當鋪裡玩,樓上的貨架擺滿了各種商品,以往都是我在整理的,多少也練就了點功力。」簡俐兒笑了笑。「不過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既是你要接手,那麼你自個兒喊價吧。」

  南茗棻點了點頭,就站在遮羞板前道:「二兩,一分息,半年贖期。」

  對方還未開口,簡俐兒已經一把將她揪回。「茗棻,你說錯了,怎會是一分息?應該是六分息,再者像這種小物品期限通常只有一個月。」

  「俐兒,如果利息那麼高再加上贖回期限那麼短,那麼大多人都贖不起的。」

  見簡俐兒張口,她便先打斷了她,「俐兒,會上當鋪典當,大多是為了應急,這點忙咱們幫得起,況且收了一分息也不虧啊。」

  「可是——」

  「好,就二兩。」外頭的人像是怕南茗棻後悔,趕忙喊道。

  南茗棻點了點頭,吩咐人寫當票,登記典當物,請對方填寫大名後,銀貨兩訖。

  「茗棻,你這樣做生意要怎麼賺大錢?」簡俐兒傻眼極了。

  「我沒打算賺大錢啊,只要付得出伙計們的月餉,夠家裡開銷就好啦。」南茗棻笑道,另一頭兩三個伙計不禁直瞅著她。「對了,還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大家呢。」

  簡俐兒趕忙替她介紹著當鋪裡的人員,好比二掌櫃泉老,要是有什麼事務不懂的都能請教,還有票台郎阿伸和折貨郎天寶,整理貨架和後院的幾個伙計。

  南茗棻毫無架子的一一招呼著,直到遮羞板那頭又有了動靜,天寶趕忙拉開遮羞板,接過對方遞上的一只彩釉瓷瓶。

  南茗棻輕拍了聲,聲音清脆,再看釉彩和底下落款,尚未估出收當價時,外頭的人已經喊著,「十兩,至少要給我十兩,簡老頭你這一次要是敢再拿個五兩打發我,你看我跟不跟你拚命!」

  五兩?她垂眼看了眼瓷瓶,雖說非官窯所燒,但這瓷質極純,釉色豐富,不可能只值五兩。

  「泉老,你瞧這瓷瓶約莫值多少?」她問著二掌櫃。

  泉老撫著長須,看著瓶底的印,低聲道:「洛河窯的瓷,雖說非大師所制,但已極具火候,此人前途無量。」

  「所以——」

  「簡老頭,你別仗著和通判熟就老是用低價收當,別以為這一帶的當鋪都被南家吃下,你就可以欺侮咱們!」

  南茗棻不禁微皺眉,換了問法。「以往簡爺都是怎麼收的?」

  「……五兩,七分息,一個月期限。」

  南茗棻瞠圓水眸,這下總算明白想要搞清楚當鋪運作實際情況,還真是得要走一趟才成。

  「可依我看這瓷瓶就算拿五十兩收也是成的。」京城向來追捧大師名作,但大師是炒作出來的,雖說這只瓷瓶印的落款她並沒見過,但光是瓷器的質和制作者的功夫,若炒作出名氣,身價就可翻一倍,絕對值得以五十兩收購。

  泉老有些意外她的鑒賞能力和老實經營的方式。「大朝奉既這麼說,那就這麼做吧,確實是能以五十兩收購。」

  南茗棻滿意的點了點頭,便走到遮羞板前。「這位爺,這瓷瓶以五十兩收了,一分息,一年贖期。」

  外頭那位客人聽聲音不禁呆住,一把推開了遮羞板,這才發現當家竟然換人了。「簡老頭怎麼不在?你是——」

  「我是南茗棻,南家當鋪的大朝奉。」她揚笑道。

  「有意思,一個黃毛丫頭竟成了南家當鋪的大朝奉,這事非得到街上說給人聽不可。」男人上下打量她,一會拿了當票和五十兩便走了。

  簡俐兒這才幽幽的道:「茗棻,那個男人是城裡出了名的敗家賭徒,你給他再多的銀兩,他都是拿到賭坊去填。」

  「俐兒,也許他人品不好,但咱們開門做生意要不論貧富貴賤,來者是客,務必做到童叟無欺,俯仰無愧。」

  簡俐兒定定的注視她半晌,茗棻所言和雙親教導的有所差異,一時間不同觀念在腦袋裡衝突了起來,但又覺得她的做法也沒錯。

  南茗棻沒再多說什麼,開始熟悉當鋪的作業流程,工作環境,直到一會又有人上門,教她不禁疑惑一般當鋪的生意會這般好嗎。

  而這回遞上來的是——

  「字畫?」

  簡俐兒看了她一眼,問:「你也識字?」

  「當然。」她看著拉開的字軸,看著那蒼勁有力的字體,雖是楷書,倒有幾分草書的放肆,極具韻味,而底下的落款是她沒見過的名字,教她不禁覺得可惜了。

  「可惜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

  「雖然名不見經傳,但確實是寫得很好,對不?」簡例兒忙道。

  「是啊,這字畫要是拿到京城有人賞識的話,叫價會是相當可觀的呢。」她說著,不禁忖度這字畫也許能夠炒出一些知名度。

  大師之所以能稱為大師,除了是遇見伯樂之外,自己也得有實力才成,而這人的字體算是相當特殊,不像京城現下風行的華麗書法。

  「真的?」

  她太過激動,教南茗棻多看了她一眼。「你認識寫這字畫的人?」

  「他……」簡俐兒突地低垂著臉。「他是個秀才,很有文采,只可惜娘親病了,所以沒再考舉人。」

  南茗棻微挑起眉,忖著三年一回,今年應該是有秋闈,不禁笑得壞心眼的問:「那你覺得咱們應該要怎麼幫他才好?」要是俐兒對那位秀才有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她很樂意當紅娘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十章

  幾天之後,在泉老和簡俐兒的幫助和教導之下,南茗棻對當鋪工作已是駕輕就熟,而南家當鋪換了新當家的消息早已傳遍了空鳴城,不少人是純粹看熱鬧,又或者是為了目睹傳說中的美貌而來。

  而南茗棻的行事作風向來是比照祖奶奶周湘做法,把當鋪視為救急不救窮的慈善事業,只要能幫得上忙的,絕無二話。

  只是教南明棻開了眼界的是,南家當鋪的生意好到不可思議,幾乎可以說是人潮絡繹不絕,直教她不解極了。

  明明就是年節時分,怎會有這麼多人上當鋪?城裡一片繁榮盛景,照道理說百姓應該是豐衣足食的。

  她問了簡俐兒,簡俐兒只說,一般都是如此。

  一般都是如此?她不禁想起南安廉說的常規。難道這些是這裡的風俗習慣,而她要做的就是習慣?

  「茗棻,貴客到了。」

  耳邊傳來簡俐兒的低語,南茗棻抬眼望去,就見個男人大刺刺的從側門走進當鋪裡頭。男人身穿深藍色交領錦袍,外頭搭了件玄色半臂,面貌頗端正,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上下。

  「通判大人。」簡俐兒在櫃台底下輕拍了南茗棻的手,隨即迎向前去。

  「這不是簡姑娘嗎?看來是簡爺說謊,說什麼南家當鋪已經交還給南家人打理了。」男人是空鳴城的通判屠奎,他揚著笑意摩挲著簡俐兒的手。

  「我爹沒說錯,南家當鋪已經還給了南家人,我不過是在這兒幫點忙,讓大朝奉可以早點上手罷了。」簡俐兒忍著惡心沒將手抽回。

  「大朝奉?」

  「茗棻,還不過來見過通判大人。」簡俐兒回頭使了個眼色。

  南茗棻聞言,迎向前福了福身。「民女南茗棻見過通判大人。」

  屠奎一見到南茗棻,一雙細長眼眸色迷迷打量著她,手隨即探了過去。

  南茗棻不著痕跡的退上一步,笑吟吟的道:「俐兒,貨架那頭還有東西沒整理好,我過去瞧瞧。」而後再對著屠奎道:「大人,恕民女先告退。」

  轉過身後,她露出嫌惡的表情,使了個眼色要白芍跟著一起上樓,省得被這人吃豆腐。

  「你……」屠奎見狀,面有不快。

  簡俐兒立刻握緊他的手。「大人,大朝奉初來乍至,還不懂規矩,我會好好教她的,至於這個月該給的常規,我會趕緊送到牙行的。」

  屠奎聞言臉色稍緩,又摸了摸簡俐兒的小手,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而候著他的馬車內,還坐有另一個男人——

  「總兵大人,不知道這位南小姐是不是總兵大人所說的那位故知?」屠奎討好的問著。

  馬車裡,辜勝決微微眯起細長的眸,笑得冷厲。「是呀,他鄉遇故知,真是人生一大喜事。」

  二樓貨架前,南茗棻點算著流當品,覺得物品和金額實在是對不上。

  好比一只窄口瓷壺,一般行情價應該有個三十兩,可是當初收當的金額只有三兩,如果要送到牙行的話,她到底要標多少底價?

  想了下,她決定照行規處理,把金額填寫在流當品簿上,想處理完趕緊回家。

  連著好幾天沒能陪南安廉用膳,昨兒個回去時,包中的臉已經快變成起皺的包子了,而她特地跟南安廉賠罪,卻只得到他的冷嘲熱諷。

  她生氣了,因為她打理當鋪是為了他,可是她又慌了,因為他以前不會這樣的,所以她決定今天非要早點回去陪他用膳不可。

  「茗棻。」

  「俐兒,那人回去了?」南茗棻回頭問。

  「是啊。」簡俐兒嘆了口氣。「往後這事可得要由你來應付才成。」

  「我為什麼得應付他?」

  「因為這是常規啊。」

  「常規?」又是常規,這兒怎麼那麼多常規?「到底是什麼常規?」

  「就是——」簡俐兒見她手裡拿著流當品簿,不禁往上頭一指,話還未說,就被她的標價給嚇了一跳。「茗棻,這個金額不對,要是上頭標了三兩,你的標價只能填上二兩。」

  「為什麼?這種做法咱們不是虧本了嗎?」

  「這……」簡俐兒抿了抿嘴,嘆了口氣道:「茗棻,城裡的牙行是通判大人開設的,咱們以低價標示流當在牙行裡販賣,這價差就是給大人的規費。」

  「咱們為什麼要給他們規費?」她暗忖了下,這事可能行之有年,要不然南安廉不會也認為這是常規。

  「因為咱們當鋪的生意是受通判大人照料的,要不你說大過年的,哪會有這麼多人拿東西上門典當。」簡例兒不禁發噱,她一直以為南茗棻是個見過世面的,可如今卻發覺她單純得可怕。

  南茗棻微眯起眼,尋思片刻道:「俐兒,我不能理解客人上門典當和通判大人有什麼關系,咱們開門做生意是供與需,有人需要周轉,咱們押物給銀,這是天經地義,通判大人有什麼能耐逼得人非典當不可?」

  「因為城裡的賭坊是通判大人開設的,有不少人進了賭坊輸得要賣妻賣子,或者是典當家中值錢物品,所以……」

  南茗棻愣了下,像是瞬間想通了什麼。「等等,你的意思是因為那些人上了賭坊輸了錢,所以到當鋪求周轉,咱們卻壓低金額,最後再損失一成,賣給牙行,牙行卻一局價轉賣到古玩鋪?」

  「很好,你是個聰明的。」不需要她把話說完。

  「天啊,這、這不荒唐嗎?開設賭坊已是觸犯律法,通判是知法犯法,甚至還伙同咱們壓榨百姓,這……」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成了官員魚肉百姓的幫凶!

  「這已是延續二三十年的常規了。」

  「這是什麼常規,難道咱們就不能告到知府那兒嗎?」不過是個通判,頂多是七八品的官,以為天高皇帝遠,就可以只手遮天?

  簡俐兒聽著,不禁笑得苦澀。「咱們城裡的花樓還是知府開設的呢,要是有人上了賭坊輸得想賣妻賣子的,就直接押進花樓去了,而且是用非常低廉的價錢收人呢,聽說月底時,通判還得從賭坊裡拿筆規費塞知府的嘴呢。」

  南茗棻瞠圓水眸,就連一旁的白芍也不敢相信這座看似繁華的商城竟隱藏如此可怕的內幕。

  「真是一丘之貉。」南茗棻不敢置信極了。

  「所以,想要在空鳴城延續家業,一些常規是非遵守不可的,否則就是與官為敵。」簡俐兒怕她脾氣硬,只能軟聲勸著。

  南茗棻垂眼不語,她想,也許她知道南安廉為什麼不喜歡繼承當鋪的生意,為何會說這是外行人做不來的生意。

  她抿了抿嘴道:「這事我回去跟我爹談談再說,我得要先回去了,待會還得到糕餅店挑幾款我爹愛吃的糕餅。」

  「你爹愛吃的糕餅?」

  「有問題?」

  「你爹不吃甜啊。」

  「怎會?我爹嗜甜耶。」

  「怎麼可能轉性了?我記得小的時候剛到空鳴時,表姨擅長弄些甜食,我愛吃極了,但是你爹從不吃,直說厭惡甜味。」

  南茗棻詫異的眨了眨眼。她不知道喂南安廉吃過幾百次的糕餅,可他從沒拒絕過,這是他在邊境養出的習慣……還是另有內情?

  「也真虧你能跟他那般要好,我從小看到他就怕,現在更怕,他那雙眼像是有股殺伐氣息,就連我娘都說可怕。」

  南茗棻微揚秀眉。可怕才好,這樣其它的姑娘才不敢靠近他。

  「好了,不說了,我要回去了,至於送牙行的流當價格,明兒個我再給你個答覆。」

  「茗棻,民不與官鬥,這是明哲保身之道。」

  簡俐兒苦口婆心的叮嚀,南茗棻點著頭表示聽見了,但這種明哲保身之道,卻是令人深惡痛絕。

  一抹身影如疾電般竄入南府主屋,停在南安廉的寢房外頭。「爺。」

  「進來。」

  包中推門而入,南安廉長發未束,赤腳坐在錦榻上,獨自一人下著棋。「今天狀況如何?」

  「今天那個叫陸謙的秀才沒上門。」

  夾著黑棋的長指頓了下,南安廉懶懶抬眼,冷鷥的眼眸滿是不快。「誰問你這個?」

  包中臉抽動了下。明明這幾天追問的都是同一件事啊……

  打從小姐接手當鋪後,他的工作變成了躲在暗處護送關注小姐,因而發現近來有個叫陸謙的秀才和小姐走得極近,兩人常是有說有笑。

  記得他第一回說起時,爺的臉冰冷得好比千年霜雪,而後,陸謙幾乎成了爺每回追問的對像。

  「對了,爺,今天有個男人直接進了當鋪裡,簡俐兒負責接待,小姐應付一下便進了內室,而那個男人也沒多作停留,看那穿著打扮,非富即貴。」

  「是嗎?」下定了黑棋,他隨即又夾起了白棋。

  「還有,小姐這會已經在回家路上,不過她中途進了一家糕餅店。」

  南安廉聞言,唇角輕噙笑意。「知道了,你差人備晚膳。」

  「是。」包中走到門外才吁了口氣,在前往廚房的路上,遇見正好回來的南茗棻。「小姐回來了。」

  「包中,我爹在房裡?」

  「爺在下棋。」

  「下棋啊……」她思忖了下,低聲道:「早上我出門時在廚房裡特地冷泡了一壺茶,待會再麻煩你去拿來。」

  根據她對南安廉的了解,他想事情時習慣泡澡,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下棋,而且是一人對弈,要是心情糟到透頂,他會抱抱她。

  通常,在他心情不佳時,她會備上一壺他喜愛的涼茶和糕餅,而他也知道當她這麼做時是在關心他。

  「是。」包中走了兩步,南茗棻又突地喚住他。「小姐,還有事?J

  「包中,我爹愛吃糕餅嗎?」她突問。

  包中愣了下。「這點小姐應該比我還清楚。」想當年,爺會吃下他特地跟廚房要來的糕餅,還是她的功勞呢。

  「包中,你認識我爹幾年了?」她換了個方式問。

  「這就比小姐還要久了,我知道爺這個人至今應該有十三年了。」

  「那麼在我去北方大郡之前,可有聽過我爹愛吃糕餅的事?」

  包中想了下,濃眉攢了攢。「好像沒聽過,那時廚房也不可能備上糕餅的。」

  他照實道,畢竟當時正值戰時,軍糧有時還短缺,除非有將軍要求,否則廚房不會特地備糕餅。

  南茗棻聽著,唇角抹著柔柔笑意。「沒事了,快去吧。」

  待包中離開,她便和白芍沿著穿廊回到主屋,敲了敲南安廉的房門。

  「何時如此生分,進門還記得敲門?」門內傳來南安廉戲謔的嗓音。

  南茗棻漾起笑,打發白芍去廚房,便推門而入。「我記得上回爹有說過,進門得要敲門的。」

  「何時這般聽話了?」南安廉垂首下棋,頭也不抬的問。

  「一直都很聽話。」她拎著糕餅隔著棋盤坐在另一頭,看了下棋盤,問:「爹,用膳了嗎?」

  「大朝奉尚未用膳,我這個閑人豈敢先用。」

  南茗棻挑了挑眉,拎出一塊糕餅喂到他的嘴邊。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咬了一口糕餅。

  「好吃嗎?」她問。其實,她很喜歡在他下棋時坐在他的對面,他專注著下棋,讓她可以盡情的注視著他,看著他濃纖的長睫和那深邃的眸。

  「還可以。」

  「甜嗎?」

  「甜。」

  南茗棻隨即又喂他吃了一口,直到最後一口,他張口時,唇瓣意外含住了她的指尖,他心中一震,隨即張口。

  「你當我老得不能自個兒吃了?」

  南茗棻衝著他一笑,將他吃剩的那一口塞進嘴裡。「我喜歡喂爹嘛。」

  看著她吃著他吃剩的糕餅,丁香小舌舔著他剛才含過的指尖,他臉色微赧的別開眼,故作冷靜的問:「怎麼了,今兒個似乎有心事。」

  「爹,我知道你為何想要把當鋪給收了。」她拎著糕餅,干脆坐到他身旁。

  「喔?」她會這麼說,代表她已經知道常規一事了,那麼今兒個上門的男人,大抵就是空鳴城裡的官吧。

  「官商勾結,為虎作悵。」她嘆了聲,把臉枕在他肩上。

  「那你現在想怎麼做?」

  「俐兒說那是常規,你也說那是常規,可我說常規是人訂的,自然得因時制宜。」她不想妥協,但她也不想放棄。

  「那不是簡單的事。」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她與官府發生衝突。

  「我想也是,但我更想讓爹知道,其實開當鋪是門好生意,可以在有人急難時伸出援手,當鋪是慈善事業的一種,不該淪為官員牟利的器具。」關於這一點,她非常堅持,不容許任何人挑戰她的認知。

  「慈善?」南安廉有些意外,對這種說法聽都沒聽過。他從小聽到的就是如何官商勾結,如何賺取暴利,也正因為如此,他當初才會心寒的從軍。

  「爹,那是真的,當鋪應該是幫助百姓而不是欺壓百姓的。」她抬眼問:「可是我也知道要與官為敵,大概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要是把當鋪給弄倒了,爹會不會怪我?」

  南安廉睨了眼。「我還養得起你。」

  「可是爹的薪俸得支付這兒的開銷,還得養京城那處宅院,早晚坐吃山空。」

  「你忘了當年皇上封我為將軍時,還額外給了筆賞銀嗎?」

  她眨了眨眼。「對耶,那筆錢呢?」那時她年紀還小,所以對於錢的處理並不清楚,但她依稀記得應該有幾百兩才是。

  「那時我在京城外的百裡亭弄了座馬圈,讓唐鑫處理。」因為有了她,所以他得替她盤算才成。

  「你怎麼都沒跟我說?」她干脆往他懷裡一倒。

  南安廉沒好氣的瞪著她。「你愈來愈沒規矩了。」

  「爹寵的。」她笑得像得志小人。

  南安廉不禁笑眯眼,拿她莫可奈何。「都多大了,還像個孩子。」規矩是他拿來懸崖勒馬的堅石,可他喜歡她偎著自己依著自己撒嬌的模樣,哪怕這一顰一笑都令他起心動念,教他難遏情思。

  「我還像個孩子嗎?」她問。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很成熟了,身為一個女人,她該有的都有了,說她是個孩子,那也太不長眼了。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個孩子。」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待在他的身邊,哪兒也不去。

  可這話南茗棻聽在耳裡可就不太舒坦了。「我可不想永遠都是個孩子。」她如果只能當個孩子,要如何獨占他?

  南安廉愣了下,驀地想起名喚陸謙的秀才與她走得極近的事,正想旁敲側擊時,門卻突地被推開,包中走在前,撞見這一幕,登時不知道該往後退,還是干脆一掌把自己劈昏算了。

  「還不起來,要用膳了。」

  「爹喂我。」她硬是賴在他懷裡。

  討厭,說她像個孩子……不要激她,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愈來愈不像話。」他動手扯她。

  「不管啦,我剛才喂你吃糕餅,你現在應該喂我吃飯,你要是拉開我就是不疼我了,我好可憐……」她干脆把臉埋在他胸前,嬌軟嗓音帶著些許哭腔,教南安廉手足無措了起來。

  「你……」話未出口,聽見包中不慎逸出的笑聲,教他橫眼瞪去。

  包中趕緊將晚膳擱在桌上,回頭接過白芍手中的膳食和涼茶,往桌面一擱,二話不說的拉著白芍逃了。

  「丫頭……」他啞聲喚著。

  「嗚嗚……」

  「……哭得很假。」

  「嗚嗚……」你還是得上勾?

  少頃,南安廉嘆了口氣。「我喂,行了吧。」

  漾滿得意笑容的小臉立刻從他胸膛抬起。「就知道爹最疼我了。」她往他的頰邊一親。

  南安廉登時呆若木雞,好半晌才回魂,俊臉赧紅,粗聲罵道:「你這是在做什麼?!」他撫著頰,覺得像是被什麼給燙著,麻了他半張臉。

  「人家在街上看到母女都會這樣的。」她隨口謅著,覺得他好純情,竟然臉紅了。才親臉而已……她不禁邪惡的想逗弄他更多了。

  「我不是你娘親。」他氣急敗壞的道。

  「爹要是不喜歡,那我讓你親回來,算是一報還一報。」說著,她真把小臉給湊了過去。

  「別鬧了,該用膳了。」他干脆一把將她抱起,她順勢環住他的頸項,撒嬌的把臉貼在他的頸邊。

  南安廉沒轍的嘆了口氣,惱著卻也笑了。

  南茗棻知道,不管她如何胡鬧,怎樣放肆,他都會一一包容。

  在別人眼裡,他是個渾身散發著殺伐之氣的凶神惡煞,可是在她眼裡,他是個用冷淡包裹溫柔的男人,有他當她的後盾,她無所畏懼。

  一早,南茗棻前往當鋪,心裡已經有了底,而南安廉則是把包中給叫進房。

  「去查查昨兒個你瞧見的那個男人的底細。」

  「那小姐——」

  「我待會會過去一趟。」

  「我知道了。」包中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說了句。「那個陸謙長得眉清目秀,大略比我矮上半個頭,很好認的。」

  南安廉頓了下,懶懶抬眼。

  「就這樣。」包中不敢多嘴,腳底抹油的溜了。

  南安廉抹了把臉,望向門外半晌才起身出門。

  南家當鋪。

  「茗棻,你真的要這麼做?」二樓的貨架前,簡俐兒難以置信地道。

  「對,我爹也贊成我這麼做。」

  簡俐兒一整個傻眼。「茗棻,你得要好好想想,得罪通判大人會是什麼下場,南家當鋪有十家分鋪,朝奉、掌櫃、伙計算算有百余人,你得要替他們的生計著想。」

  「嗯,我知道,所以我會很小心。」她會做最壞的打算,先把安家費算好。

  「這不是你小不小心的問題,而是……」

  「反正就這麼決定。」

  簡俐兒很想再勸她什麼,但看她態度如此堅持,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小姐,陸秀才來了。」白芍在樓梯下喊著。

  「我知道了。」南茗棻將流當價格全都寫妥之後,一把挽住簡俐兒。「走走走,陸秀才肯定是來見你的。」

  她看中了陸謙的字畫,所以准備替他牽線,將他的作品送到京城長世侯夫人那兒,因此這幾日陸謙走得很勤,但她認為另有一半的原因是簡俐兒。

  陸謙是個謙謙君子,極為斯文有禮,缺點就是軟弱害羞了點,他要是能強勢一些,她這紅娘也就不需要使那麼多勁。

  「你別胡說壞了陸秀才的名聲。」

  「什麼啊,怎會壞了他的名聲?」這是哪門子的說法?

  「我是寡婦,配不上他,你要是在外頭胡亂說,我會沒臉見人的。」簡俐兒難得板起臉,扞衛的卻是陸謙的名譽。

  南茗棻搖了搖頭,軟聲哄著。「我知道了,你別氣。」因為這些身分什麼的,讓兩個相愛的人不能相守,真是太令人無奈了。

  簡俐兒的臉色稍緩了些,跟著她下樓,然而才剛踏進當鋪裡,她隨即嚇得往後一縮,差點讓後頭的南茗棻撞上。

  「怎麼了?」南茗棻問,突地意會,探頭一看,果然瞧見南安廉站在櫃台前,不禁喜笑顏開的走去。「爹!」

  南安廉望去,淡噙笑意,但那笑意轉瞬即逝。見她像蝶兒般翩然來到面前,原以為她會撲到自己懷裡,但她卻沒有,這令他失落難受。

  「爹,既然你要來就應該跟我說一聲,咱們可以一起來。」她笑得水眸都眯起了,心想也許是昨兒個的訴苦,他心軟要幫她。

  要不是在當鋪裡,她真想撲到他懷裡撒嬌。

  「我到外頭走走,順便繞過來。」說著,目光懶懶的落在身旁的陸謙身上,就見陸謙正瞅著他們倆。

  「爹已經很久沒來當鋪,往後常來走動,要是可以天天陪我來那就更好了。」

  「再說。」

  「啐。」她皺著鼻子啐了聲,余光瞥見有點目瞪口呆的陸謙,忙道,「陸秀才,這位是我爹,爹,這是位陸秀才,他的字畫極好,所以我想幫他。」

  「喔?」字畫極好?

  「原來這位是南爺……好年輕,我還以為是大朝奉的兄長呢。」陸謙由衷道。

  南安廉聞言,微揚起濃眉,忖度他有何居心。

  「是啊,他雖是我爹,但比較像兄長。」她真的認為陸謙是個好家伙,說話非常中肯。說是兄妹總比父女好一點,對不?

  可南安廉不做如此想,暗暗觀察兩人互動。

  「對了,字畫呢?」她問。

  「都在這兒。」陸謙將一只木盒擱到櫃台上。

  「爹,你到那兒坐一下,我先看一下字畫。」

  南安廉應了聲,朝角落的桌椅走去,一會白芍便端了茶水過來。「爺,是溫茶,爺將就點。」

  他輕點著頭,目光不離南茗棻和陸謙,就見兩人頭靠得極近,她絲毫不設防,看字畫看得入迷,反而是陸謙察覺不對才趕緊退開,那羞赧神情教南安廉不禁微眯起眼。

  驀地,南茗棻抬眼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兩人隨即對視而笑,這一幕教南安廉沉了臉色,轉開了眼。

  然而,就因為轉開了眼,教他瞧見有個男人在遮羞板前不知道跟伙計爭執著什麼,悻悻然離去時,快手將一個東西丟到櫃台底下。

  南安廉想了下,將白芍招來,要她去把櫃台下的東西拾來。

  一會白芍拿著一個精繡錦囊,遞到南安廉面前,他打開一瞧,裡頭是塊玉佩,雕的是觀音送子,色澤青中帶紫,飽滿清透,底下有大內御匠的落款,而且落的是雙款。

  他微眯起眼看著雙款上的字號,思忖了下,隨即將玉佩收妥,起身走到櫃台邊。「丫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爹,你要走了?」南茗棻遮掩不住臉上的失落。

  「早點回家一道用膳。」話落,他便大步離去。

  見南茗棻失望的扁起嘴,陸謙不禁問:「大朝奉與令尊的感情極好?」

  「嗯……他是我爹嘛。」

  她苦笑了下,突地聽見外頭一陣騷動,還沒來得及問,伙計已經跑進裡頭喊著——

  「大朝奉,官爺說咱們這兒收了贓物,要查辦咱們。」

  「嗄?」南茗棻呆了下,她那流當價格都還沒送出,通判就開始找麻煩了?她還沒得罪他吧!



第十一章

  南茗棻遲疑間,一群官兵已經踏進當鋪裡,把客人全都趕走,為首的那個指著她道:「有人通報珍貴玉佩遭竊,聽說就被當到這兒。」

  「那……可否告知是什麼樣的玉佩,讓民女查找一下?」南茗棻力持鎮靜地問。

  「不用廢話,來人,搜!」一聲令下,後頭的官兵開始搜著當鋪,從櫃台的角落找起。

  「官爺,要真有贓品流入敝店,也得要說個詳實,拿出證據,你這樣任人搜查,要是碰壞了民女店裡的東西,誰要賠?!」南茗棻惱聲道。

  她南茗棻不是被人嚇大的!她從小就在宮裡出入,什麼樣的官她沒見過,但就沒見過一個官威比這衙役還要大的。

  「再啰唆,我就把你押回官府嚴辦!」

  「要嚴辦也需要人證物證,憑什麼說押就押?」南茗棻為之氣結,不過是個衙役罷了,竟能如此恣意行事,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你再說一次!」為首的衙役盛氣凌人的質問著。

  南茗棻毫不退縮的與他對視,是簡俐兒衝上前,一把將她給拉到一旁,不住對她搖頭,要她忍下這口氣。

  「不為自己想也得替當鋪裡的伙計們想。」

  南茗棻聞言,再惱再氣也逼自己吞下。

  她不服氣,是因為他們查贓的做法不對,只要他們提供玉佩形色,若真是店裡收到,她就能找出玉佩,繼而查出當票,想追賊便從當票追賊去,但只字不提就要人大肆搜索,怎麼想都覺得是來找碴的。

  南茗棻看著衙役連櫃台底下都不放過,找的都是角落而不是櫃台後方的多寶格,不禁微眯起眼,覺得也許不只找碴這麼簡單。

  好半晌,在衙役一一回報一無所獲時,南茗棻見那為首的衙役一臉不敢相信,教她猜想也許當鋪裡真是被人栽贓了,只是一時找不到東西罷了。

  「官爺可找到贓物了?」見衙役全都歸隊了,南茗棻才走上前問。

  為首的衙役怒目瞪她,沉聲吼道:「走!」

  眨眼功夫,當鋪裡的衙役全都離開,教一眾伙計松了口氣。

  「說什麼要搜贓,到底是在搞什麼?」天寶叨念著,收拾著折貨台上的東西。

  「茗棻,難道是昨天你對通判大人的舉措太過冷漠,所以他一早就派衙役上門找碴?」簡俐兒小聲問著。

  南茗棻皺起秀眉,不認為自己的舉措會引發通判這麼大的示威舉動,況且他既要合作,要的便是利,找她麻煩不是本末倒置嗎?

  思忖間,白芍走到她身旁,附在她耳邊道:「小姐,剛才爺要我從櫃台底下撿出一只錦囊。」

  「我爹?你可有瞧見錦囊裡裝了什麼?」

  白芍壓低聲嗓道:「一只玉佩。」

  南茗棻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只是找碴而已,而是想使計讓她被押到官府,幸虧今日南安廉來了,眼尖的瞧見那只錦囊,要不她恐怕是啞巴吃黃連!

  南府主屋裡,南安廉把玩著觀音送子玉佩,一會包中在門外求見。

  「進來。」

  包中一進房內,便將查得的消息一五一十稟報。

  南安廉靜靜的聽著,突地掀唇笑了。「賭坊、花樓、牙行……這比我當年還在空鳴時還要來得囂張,一個通判靠著知府撐腰,竟敢如此放肆,要是不想個法子整治,空鳴城的百姓還要不要過活?」

  包中聽他這麼說,便知道他動氣了。因為易大人說過,當爺話多的時候,意味著他心中那把怒火難消。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爺可不是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人,得知這些消息怎會教他動怒?

  「爺打算怎麼做?」他不禁問。爺已無官職,在朝中又無人脈,想要以平民之身對付通判,恐怕是以卵擊石。

  「包中,你可知道官員最怕什麼?」

  包中皴起濃眉認真思索。「這得要看品階,要是品階愈高,抑或者是皇上身邊的官員,自然是沒什麼好怕的。」他雖一直跟在南安廉身邊,卻也曾兼任教頭,對於朝中的明爭暗鬥同樣厭惡。

  「錯了,一山還有一山高,品階再高也高不過皇上,在皇上身邊再紅也紅不過流言煽動。」南安廉把玩著玉佩,哼笑了聲。「戶部鬥我,推托修繕費用,我就把工部給牽扯進去,讓工部去對付戶部,鬧到皇上跟前;總都督要鬥我,我就找兵部堵他,架空都督實權。」

  他在朝中可以屹立不搖,不只是因為皇上看重他,更是因為他知道該如何應付那些煩人雜事,只是在朝為官經手竟都是這些煩人雜事,這官真是不做也罷。

  「可是一個通判……」

  「一個貪污行賄,魚肉百姓的地方官最怕什麼?」他收起玉佩,托著腮問。

  「這……」他想說地方知府,可問題是空鳴知府是同黨,兩人官官相護,通判還有何畏懼?

  「巡按御史。」

  包中呆了下。「爺該不會是要——」

  南安廉笑了笑,不語。

  他不在乎地方官員如何撈油水,但他們後頭的靠山竟將意圖動到丫頭身上,那就休怪他無情。

  趕在掌燈時分之前,南茗棻回到了家中,卻意外發現南安廉不在家裡。

  把家裡的總管找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南安廉晌午前就回府,但就在她回來之前又外出,說是找故友一敘。

  南安廉有故友?她怎麼也不相信那個孤僻鬼會有什麼朋友,想當初要不是易寬衡一直貼上來,他在朝中根本沒半個朋友。

  故友?到底是誰?

  但想想也無妨,反正包中跟著一道去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才是,只可惜她本想問他今天臨時離開當鋪,是不是因為他察覺了有人要設局陷害……

  招財賭坊位在城西的二坊二街上,大紅朱門十分闊氣,門外一列列的馬車,門內下注聲正隆。

  南安廉身穿玄色繡銀邊的交領錦袍,外搭一件滾狐毛的紫色半臂,被賭坊的伙計給迎進了賭坊裡。

  賭坊大廳裡頭,賭桌有數張,玩的大抵是牌九和骰子,他掃過一眼,拿了銀兩就直接往桌上賭盤一押,負責搖骰的莊家不禁看了他一眼,見是生面孔,但也無戒心,畢竟空鳴是座商城,來往商旅極多,進賭坊試手氣的,多得不勝枚舉。

  然,擺定離手,骰盅一開,莊家通殺。

  南安廉微揚起眉,又跟包中拿了錠銀子隨意一押。

  就這樣,連玩了幾把,和在場的賭客相同,贏少輸多,幾把之後,南安廉帶來的銀兩已花盡,他解下系在腰帶上的玉佩給賭坊伙計,道:「把當家的找出來,看看這塊玉值多少。」

  伙計一見這玉佩質地上等,就連雕工都出神入化,趕忙走向廳後的小房,將玉佩遞給屠奎。

  屠奎一看,朝玉佩底部望去,神色驚詫的問:「趕快請玉佩的主人過來。」

  「是。」

  不一會,伙計便把南安廉和包中給請進房內,屠奎趕忙起身,恭敬的問:「不知道如何稱呼閣下?」

  「司徒。」

  「閣下是——」

  「怎麼,瞧見了玉佩還猜不出本官的身分?」南安廉哼笑了聲,便朝主位坐下,懶懶的睨向屠奎。「屠奎,還要本官提示你嗎?」

  那玉佩是皇上所賜,落款是宮中御匠之名,一般地方官瞧見那落款,大概都會猜他是京官,就好比他在當鋪裡拿到的那塊玉佩一樣。

  屠奎聞言色變,但還是力持鎮靜的再問:「大人是從京城來的?」

  「本官是奉命巡狩,你認為呢?」

  屠奎立刻躬身作揖,將玉佩遞上。「下官屠奎見過御史大人。」

  「屠通判不須多禮。」南安廉收回玉佩繋在腰帶上。

  「不知道御史大人前來,所為何事?」他戰戰兢兢的問。

  每隔一段時間,朝廷總是會派御史巡視各大城縣,幾乎每次御史都是毫無預警現身,但大概都是可以疏通之輩,就不知道這次前來的御史是不是如此。

  「賭坊的生意相當的好呢。」

  「下官……」屠奎難測他的心思,不知道他要銀兩還是查辦。

  「放心,本官沒那麼不通人情。」南安廉笑眯眼道。「油水大伙一起撈,對不?」

  屠奎聞言,總算放下了心。「大人所言甚是,大人剛來到空鳴,下官必定竭盡所能的款待。」

  「可惜本官無福消受,本官這次前來是因為有人上疏彈劾空鳴知府管正霖欺壓百姓,導致民不聊生,不知道屠通判可清楚內幕?」

  屠奎聞言不禁怔住,這話意不是擺明要查辦知府大人,這……

  「空鳴知府本官是非辦不可,你要是能助本官查證此事,本官可以授權你暫代知府,待本官回京面聖,自會在皇上面前為你美言幾句。」南安廉笑意不減的注視著他,沒錯過他每個表情。

  他在猶豫,還有更多的欲望,只因想出頭就得除去頂頭上司,否則他是永無機會往上爬。

  上勾吧,蠢蛋!

  二更天,門外傳來細微腳步聲,在屋內打盹的白芍還未醒來,南茗棻已經赤著腳跑出房外。

  門一開,適巧走到她門前的南安廉頓了下。「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爹,你上哪……」夜風拂來,一股濃烈香氣吹進她的鼻息間,教她不禁頓住。這種香氣極濃又嗆,有別於一般官家千金喜愛的淡香,一如當初他上花樓時,沾染在他身上的氣味,所以說……他上花樓了?!

  他在酒後吐真言,說他只要一個她,可轉身他卻上了花樓!

  一次就算了,竟然還去第二次!

  「丫頭,怎麼了?」南安廉探手欲撫上她瞬間蒼白的面容。

  南茗棻一把拍開他的手。「你不要碰我!」

  南安廉怔住,不懂她怎又突地抗拒起他……難道是因為陸謙那個秀才?想著,不禁微惱的扣住她的手。

  南茗棻二話不說的抬腳往他的脛骨踹下,沒有防備的他,痛得松開了手,她隨即一溜煙的跑回房裡,惱聲喊道:「我最討厭你了!」

  南安廉抽緊下顎,想進房問個清楚,但一想起她毫不遮掩的厭惡,他惱得轉身也回房。

  「莫名其妙,昨兒個還黏得緊,今兒個就翻臉!」一進屋,南安廉還止不住怒氣的道。難不成她現在心底有人就處處嫌棄他了?

  跟在後頭的包中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小的想,小姐生氣大概就跟爺看見陸秀才接近小姐一樣吧。」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

  包中二話不說的換了說法。「小的認為小姐是不喜歡爺上花樓。」

  「你跟她說我上花樓?」南安廉神色陰鷥的問。

  包中真是無語問蒼天。「爺,我沒有。」爺今天一整晚才喝一杯而已,應該還沒醉吧!別連這種事都要栽贓他,他很可憐。

  南安廉瞪視他半晌,才翻身上床,教他暗松了口氣。

  而另一頭——

  困得打盹的白芍被南茗棻的甩門聲給嚇醒,搞不清楚狀況的問:「小姐,發生什麼事了?」

  「真教人不敢相信,他竟然又上花樓!說什麼去找故友,他的故友難不成是花樓裡的花娘?!」南茗棻怒不可遏的罵道。

  氣死她了!她惴惴不安的等他回家,就怕他遲遲未歸是在外頭出了什麼事,門外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教她拉長耳朵聽,可如今人是回來了,卻沾了一身庸俗香氣……人家到花樓找快活,她擔心什麼?簡直像個傻子!

  白芍細細打量她那妒火中燒的神情,不禁暗嘆小姐是回不了頭了。

  「小姐,爺上花樓許是友人招待,不過是逢場作戲,沒什麼好氣的。」她柔聲勸說。

  「逢場作戲?」她嗓音拔尖了許多。「白芍,逢場作戲是男人拿來搪塞的藉口,你怎能自己替男人脫罪?就算是逢場作戲,難道他的身體就沒被人碰過摸過,甚至是睡在一塊,我真不敢相信,他怎麼可以?」

  南茗棻渾然不覺自己口氣中的強烈占有欲,甚至不知露骨的形容已教白芍紅了小臉,徑自氣得眼眶泛紅。

  「小姐,你跟爺……」難道他們兩人早已經有肌膚之親了?

  「我不要理他了!」她紅著眼眶爬上了床。

  第一次上花樓,她可以勉勉強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他身不由己,可是第二次上花樓,除非他道歉、除非他承諾再也不上花樓,否則別想要她理他!

  「小姐……」白芍站在床邊不知所措極了。

  小姐少有脾氣,偶爾在爺的面前使性子,任誰也看得出小姐不過是在撒嬌,可如今小姐把話都說重了,只怕是真的鐵了心。

  唉……怎麼會搞成這樣?

  翌日,南茗棻早早就到當鋪去,不替南安廉綁辮子亦不和他用膳。

  她有一肚子氣,覺得自己一直處在爆炸邊緣,情緒異常惡劣,盡管她沒有遷怒他人,但冷凜的小臉教簡俐兒覺得不對勁。

  「白芍,你家小姐到底是怎麼了?」她忍不住把白芍拉到一旁問著。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芍心虛的說著。

  「你怎麼可能不清楚?你一直跟在你家小姐身邊,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就……不知道嘛。」她的嘴巴像蚌殼緊閉,關於南茗棻的私事絕口不提。

  「那,你可不可以要你家小姐先回家,要不然她一直估錯價又擺錯物品,我還得在後頭善後,很麻煩的。」茗棻人在這裡,魂都不知道跑到哪去,連連出錯,教她都看不下去。

  白芍望去,就見南茗棻竟用十兩銀子收了把玉質連她看都很不怎麼樣的簪子,教她不禁抽口氣。

  早知如此,今早出門之前,她應該找包中聊聊才是,眼前還是先把小姐勸回家吧。

  「小姐,要是累了,咱們先回家歇著吧。」

  「不。」南茗棻想也不想的道。她知道自己連連出錯,但她寧可待在這裡也不要回家。

  「小姐……」白芍苦著臉,沒轍地看了簡俐兒一眼。

  簡俐兒雙肩一垮,繼續收拾爛攤子,直到天色漸暗,白芍才終於把南茗棻勸回家中。

  回寢房時,隔壁房昏暗一片,外頭亦不見包中,她知道他不在家,心裡更惱,氣得連晚膳都不吃,直接蒙頭睡大覺。

  然而說是睡,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在床上躺到渾身發痛,那可惡的男人卻依舊未歸。

  南茗棻的心情從盛怒變成委屈和哀傷,開始懷疑南安廉眷戀她這件事不過是她的想像,是她的自欺欺人。是她自作多情,才認為遠在邊境時,他是為了哄她吃藥才特地要廚房備糕餅,是她愛吃甜,他卻為她冠上了嗜甜的名號……事實上,也許他根本就愛吃甜,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甚至就算他因她才嗜甜,也不代表他愛著她。

  也許他說只要她,那是因為他認定她是他的家人,只是家人……

  「爺,小心點。」

  外頭傳來包中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南茗棻從床上跳了起來,而守在一邊的白芍也趕緊開了門察看。

  就見南安廉像是喝醉了,醉得必須靠包中撐著他才有法子走路。

  南茗棻赤腳走了過去,寒風刮送著他身上的濃香,教她鼻頭跟著一酸……他明明就不是個會流連銷金窟的人,為何近來變了樣?

  「小姐。」包中氣喘吁吁的喊著。

  南安廉聞言,微掀眼睫,隨即推開包中,歪歪斜斜的繞過她進房,包中趕忙跟上。

  南茗棻站在原地,淚水在眸底打轉。

  到底要她怎樣?她還能怎樣?!她是那麼想待在他的身邊,哪怕會背上死罪、哪怕會落得污名,她都無所謂,只要他愛她,她可以連命都不要,可是他現在卻連看她眼都不肯……

  她可以撒嬌任性,可以用淚水逼他正視自己,可是然後呢?她要繼續痛苦的愛著他,眼睜睜看著他不屬於自己,只當他乖巧的女兒?

  那不是她要的!

  「小姐……」外頭風大,白芍趕緊拿了件襖子往她肩頭一披。

  「白芍,你回房,今晚我要跟我爹好好地談。」她拉下襖子遞給她,徑自踏進南安廉的房內。

  她要求個痛快,她要一個確切的定位,好讓自己往後不會再痴心妄想,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快樂沒有加倍,加倍的只有痛苦,那為何還要在一起?

  「小姐?」房裡,包中正伺候著南安廉躺下。

  「包中,我有事要跟我爹談,你去歇著吧。」

  包中聞言,想了下正要退下,卻聽南安廉冷漠的道:「我要睡了,你出去。」

  南茗棻走到床前,張口想說話,卻先被滿腔的酸澀逼出了淚,教南安廉怔住,隨即坐起身,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想安撫她,又怕她甩開他的手。

  「你現在連看見我哭都不會哄我了……」她心痛得像是要碎裂一般。

  「丫頭,別哭。」他無措的輕捧著她的小臉,抹去淚水卻又滑下更多。「別哭、別哭,是爹錯了,你別哭。」

  「你又不是我爹!」她惱聲吼道。

  包中聽至此,趕忙退出門外,瞧見白芍不安的站在門外,只能嘆口氣要她先回房,等著兩人攤牌後的結果。

  而房內,南安廉怔愣的望著她,隨即笑得苦澀。「原來你不想當我的女兒了。」她就連當他的家人都不肯了。

  「對,我不想當你的女兒,應該說我從來就不想當你的女兒。」她會變成他的女兒,是混蛋皇上下的決定,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的話猶如在他心窩上射進第二箭,教他痛得說不出話。

  所以,她說要當他的家人都是假的,假的……也是,像他這種人,落得孤老而亡是再正常不過,他沒有權利和資格要求她留在身邊。

  於是,他松開了她,強迫自己笑。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不屬於他的他不強求,與其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他寧可全都不要。

  南茗棻聽至此,淚水徹底決堤。「你要我去哪?我還能去哪……我是為了你才來到這裡,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我該何去何從?」她曾經想,一旦報恩之後,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她早就不想回去了,她只想待在他的身邊。

  他的無情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想到他會趕她走,她想求個痛快,卻把自己往死胡同裡推,逼得自己無路可走。

  「你不是不想當我的女兒?」他想將她看個清楚,可卻愈來愈模糊。

  「我只能當你的女兒?」她不能有其它的選項?

  「不然呢?」

  「……我想當你的妻子。」

  南安廉怔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南安廉,我不能喜歡你嗎?」她說著,渾身止不住的輕顫,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傷心。

  南安廉直睇著她,伸手輕觸著她的頰,懷疑自己根本是在作夢,可她的肌膚是恁地柔嫩,他還可以觸碰到她的淚水,彷佛順著指尖燙著他的心。

  可是……這怎麼可能?

  丫頭喜歡他,她喜歡著這樣的自己……

  「南安廉,你說話!」她已經把矜持丟到一旁,為什麼他還不能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

  酒意和她的質問讓南安廉腦袋混亂著,他無法清楚判斷,就怕自己會錯意。

  「你說的喜歡是怎樣的喜歡?」也許,她說的喜歡是像她小的時候,喜歡摟著他說她最喜歡爹。

  南茗棻惱火的瞪著他,身子傾前吻上他的唇。「這種喜歡!」

  南安廉魅眸圓瞠,傻愣的撫著自己的唇,像是還意會不過來。

  南茗棻又氣又惱,干脆動手解著自己的中衣,露出藕色的肚兜,一把將他撲倒在床上,扒著他的衣袍。

  「丫頭!」他一把扣住她的手。

  南茗棻掙脫不了,干脆趴在他胸膛上低泣著。

  她多可悲,做到這種地步,只是讓自己更顯卑微,連她不禁唾棄自己。

  「丫頭,別哭。」

  「你除了會叫我別哭以外,你還會做什麼?」她氣得咬他的肩,惡狠狠的瞪著他,豆大的淚水落在他的臉上。

  南安廉凝睇她半晌,捧著她的小臉,吻去她的淚水。「你知道我不會哄人,但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會做到。」

  「那我要你愛我。」

  「丫頭,」他輕柔含吮著她的唇。「我一直都是愛著你的……」

  不需要請求,他的心早已是屬於她的。

  「真的嗎?」她幾乎要嚎啕大哭。

  這是真的嗎?不是她痴心妄想的,而是他真的愛著自己?

  「我可以愛你嗎?」他啞聲問,不住的吻去她的淚。

  「可以!」她主動的吻上他的唇。

  他吻著啄著,舌鑽入她的唇腔裡,卷吮糾纏著她的,吻得忘我而放肆,大手不住地在她赤裸的背上來回撫著,甚至抱著她,擠身在她的雙腿之間。

  他解開肚兜的系繩,大手包覆著她柔軟的酥胸,指尖輕捻著她粉色的蓓蕾,聽著她細柔的低吟聲,更教他難遏情欲。

  他是如此渴望得到她,在夢裡更早已占有了她,不管她如何的哭啼,他還是遏抑不了自己,恨不得將她納入體內。

  ……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十二章

  「小姐……」

  南茗棻猛地張眼,有一瞬間的晃神,隨即認出這裡是南安廉的寢房,而他就睡在她的身側,大手占有欲十足地環抱著她的腰。

  她眨了眨眼,看著他的睡臉,想起昨晚兩人的纏綿,羞紅了臉。

  她想著這一次她要等著他睡醒,要逼他在清醒時把昨晚說過的話再說一次,然而——

  「小姐……」門外又傳來白芍氣音般的呼喚。

  她望向門板,從糊紗的窗望去,只見天色早已大亮。

  糟,竟然已經這麼晚了。

  她想起身,卻發現他竟然還埋在她的體內,甚至隨著她的移動,在她體內蘇醒過來,教她羞得整張臉紅通通的。

  這下該怎麼辦?她不能再待下去,否則白芍肯定會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尋常。不是不信任白芍,而是這事不該讓他們以外的人得知。

  思忖了下,她慢慢的移動身子,忍著羞意讓他撤出體外,再慢慢的溜下床,不敢回頭的拾起掉在地上的衣物,找不到肚兜,她只能先將中衣穿上,便匆忙離去。

  門一開,就連白芍一臉焦急。「小姐,簡爺夫婦來了,正在前堂等著,包中要我趕緊來通知小姐。」白芍焦急的說著。

  如果不是搬出南府的簡家夫婦突然造訪,她也不會蠢到在這當頭擾醒她。

  「簡爺他們?」她微皺著眉,隨即又道:「我換件衣裳,你幫我扎發辮,快。」

  「是。」

  兩人回房,一會南茗棻打理好快步來到前堂,就見包中站在外頭。

  「小姐,簡爺夫婦在廳裡候著。」包中上前說。

  「我知道了。」南茗棻輕點著頭,忍著渾身的不適,踏進小廳裡,揚笑問候道:「表姨婆、表姨公,不知道兩位前來有何要事?」

  「茗棻,你還沒把這個月的流當品送到牙行?」簡功成臉色不善的問。

  原以為把當鋪丟給南安廉,那崽子肯定不出兩天就會來求他,豈料非但沒有,甚至還聽俐兒說南茗棻極具經營手腕,將當鋪打理得順順當當,教他心底更不痛快,暗惱自己白白把江山送人。

  「喔,這事我已經跟俐兒說過,月底會送過去。」

  「俐兒也說了,你修改了金額,你可知道茲事體大?」簡功成臉色極沉,就怕她不懂規矩,連累了他。

  「可我爹說一切由我做主。」

  「你是存心要把南家當鋪搞垮?」簡功成拍桌站起。

  他和通判,甚至知府之間的關系都極為良好,要是因為她不睬常規,壞了他與兩位大人的交情,往後他要如何在空鳴城占有一席之地?況且他壓根還沒放棄南家當鋪,沒道理他努力經營十多年,最後卻要拱手讓人。

  「表姨公這麼說就不對了,咱們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和互助,沒道理沒幫到人,反倒是為虎作悵,欺壓百姓,那種與官謀利,與民為敵的生意,我和我爹都不認同。」

  她前幾天送了一批陸謙的字畫到長世侯府,還順便寫了封信給易寬衡,要他有空就到空鳴城坐坐,雖然易寬衡掛著都督官銜,無權也治不了通判和知府,但至少他們也要尊重他幾分。

  她要讓空鳴城的地方官知道,南家當鋪是有朝中重臣當靠山,想動她得要先掂掂斤兩。

  「天真!你以為這麼做,通判會放過你嗎?」

  「不放過,他又能如何?」她也不想與官杠上,但是要她與官勾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最壞的下場,就是把南家當鋪收掉,她和南安廉再回京就是。

  「好!你如此硬氣,就千萬別等到哪天發覺無力處理時求我相助,我是幫不了你的。」

  「我也知道表姨公幫不上忙,所以也就不麻煩表姨公了。」南茗棻揚高小臉,傲然站在他面前。

  「哼,從此以後,咱們不須以親戚相稱,省得你南家落難時還將我拖下水。」

  話落,簡功成便氣呼呼的要走,突地瞥見她雪白頸項上有抹突兀的淤紅,彷佛是吻痕,教他不禁撇唇哼了聲。「真是不知恥!」話落,便拉著黃氏快步離開。

  南茗棻呆住,不懂他後頭罵的那句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不想與官勾結和不知恥到底有什麼關系?她不解,但白芍和包中都已瞥見那痕跡,白芍趕忙為她拉起軟帔掩飾。

  「小姐,我去差人備早膳。」白芍輕聲說著,想起她昨晚沒用膳,現在應該也該餓了。

  「不用了,我想先到當鋪一趟。」她想要先處理當鋪的事,就怕簡功成從中做了什麼,那就麻煩了。

  「小姐是怕簡小姐暗地裡使了什麼手腳?」白芍問。

  「俐兒?」南茗棻搖了搖頭。「俐兒不會。」

  雖說相處的時日不長,但簡俐兒的性情不難捉摸,她雖膽小卻明是非,她爹娘要她使手腳,恐怕又會逼得她躲起來哭。

  「那——」

  「我怕當鋪裡又像上回那樣被塞了什麼東西企圖栽贓。」從鋪裡的賬本看得出簡功成和地方官的交情肯定極好,而簡功成要不是太過自以為是,恐怕根本不會將當鋪交回安廉手中。

  許是簡功成以為安廉經營不了,自會交回給他,倒沒想到反被她接手,如今想要使計要回,似乎也很合理。

  「怎會這樣。」白芍嘆了聲。「還以為爺回故裡,該是要好生享福,怎麼老出些亂子,倒不如回京城算了。」

  「也許哪天會回京也說不定。」南茗棻笑了笑。「走吧,咱們路上再到那家烙餅店買烙餅和包子好了,順便買一些給當鋪裡的伙計們。」

  「好。」白芍見她笑了,也跟著開心。

  向來是這樣的,只要小姐開心,她就開心。

  「小姐。」包中站在廳外喊住了她。

  「嗯?」

  「小姐,昨兒個爺有沒有跟小姐解釋,爺上花樓是因為避不開的應酬?」

  「沒。」

  「小姐要相信爺,爺沒招惹過任何姑娘家,我跟在爺身邊已經十年了,這點我比誰都清楚。」為求兩人和諧,他也只能盡可能地替南安廉解釋。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南茗棻心一驚。難道她和安廉間的事,被他發覺了?

  白芍暗暗丟了眼刀過去,隨即替包中掩飾。「小姐,包中是怕爺和小姐弄得不愉快。」

  「喔。」南茗棻垂著小臉,快步離去。

  南安廉張眼,額際隱隱作痛,教他不禁微眯起眼,想起昨晚因心情不佳,多喝了兩杯。

  但也不知道是否酒醉所致,他昨晚作了場活色生香的春夢,真實得教他幾乎以為是真正發生過。

  思忖著,他不禁掀唇笑得自嘲。

  怎可能是真的,如果真能占有她,他不會用強,更不會讓她一再掉淚……他翻身驀地一愣,只因他感覺被子摩擦過自己的皮膚,動手扯開被子,瞧見身下的痕跡和床上的血跡,他怔愕得坐起身。

  這是怎麼回事?

  能進他寢房的女人只有丫頭……不,不可能,也許她昨兒個只是與他同寢,那血跡許是她月事來潮……

  他如此解釋著安撫自己,余光卻瞥見被子邊上有件衣料,拿起一瞧,驚見是她的肚兜,教他幾乎停止呼吸。

  他瞪著床上怵目驚心的暗紅,身下甚至還有殘留的愛液……難道說,不是夢,他真的趁著酒醉,強要了她?

  南安廉抽緊下顎,努力的回想,用力的回想,可拼湊出的畫面全都是南茗棻的眼淚,教他不由自主的輕顫著,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酒後亂性強要了她……

  天啊,這樣的他和辜勝決、司徒佑有什麼不同?!

  他自我厭惡著,恨不得殺了自己,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顏面面對南茗棻,更不敢想像她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一聽見包中的腳步聲踏上門外長廊,他不及細想的喊道:「包中。」

  「爺醒了。」包中應了聲。

  「……小姐呢?」

  「小姐去鋪子了。」

  南安廉托著額想再問什麼,終究還是閉上了嘴。不能問,一旦多問,包中會起疑,也許丫頭掩飾得極佳,既然如此就不該再讓任何人察覺這件事,但是……他該怎麼對她說?

  她會不會恨他?

  南安廉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還是先處理屠奎一事,畢竟通判和知府開設下九流生意,魚肉百姓的證據就快要到手,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再者他還未想好怎麼面對南茗棻,於是把府裡總管找來,交代他自己要外出兩日。

  兩日的時間可以將通判的事處理完畢,亦可讓他想想兩人的將來該要怎麼走。

  「爺。」

  坐在窗邊錦榻的南安廉懶懶應了聲。「怎麼了?」

  這兩日他都待在客棧裡,預計今晚自屠奎那裡取得證據後,他就要回府,可他卻還不知道怎麼面對丫頭。

  這兩日他都有差包中回府,但避開丫頭,詢問總管她這兩日的狀況。

  雖說丫頭似是與平日無異,教他心裡稍稍平靜了些,但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一思及晚點就要面對她,他就心浮氣躁,要是她面露鄙夷,他恐怕會心痛而死。

  「易大人來了。」包中低聲說著。

  南安廉愣了下,還未應聲,房門已被推開,易寬衡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一見他劈頭就道:「外頭下雪了,你的臉色比雪還冷,是想跟誰比冷?」

  數落著,易寬衡內心都忍不住嘆氣了。

  原以為他回空鳴就是要和丫頭過著雙宿雙飛的日子,人也會開朗許多,豈料他的臉色是一樣的臭,看來是天生臭臉才是。

  「你怎麼會來了?」南安廉托著腮問。

  「欸,丫頭沒跟你說嗎?」易寬衡很自然的往他身旁一坐,見榻上有壺茶,便自動自發的倒了杯,嘗了一口隨即嫌惡的撇了撇唇。

  冷的,還很澀。

  「說什麼?」

  「她寫了信要我有空到空鳴來看她,我當然就來啦,可誰知道我興衝衝的來,你們都不在府裡,適巧包中回府,我才知道原來你這兩日都待在客棧,怎樣,跟丫頭吵架了?」

  「關你屁事,你話真多。」

  「這是你對數月不見的好友該說的話嗎?」他痛心極了。

  「我一直都是如此。」

  易寬衡抹了抹臉。「是啊,真虧我受得了你。」

  「彼此彼此。」他懶懶托著腮,望向窗外,外頭下著雪雨,綿密的從漆黑的天空落下。

  「喂,你替丫頭行笄禮了沒?」口渴但這茶實在不合他的口味,只能向包中使了個眼色,要他差小二沏壺像樣的茶來。

  「你沒其它好說的?」南安廉不耐的瞪他一眼。

  「喂,我關心丫頭有什麼不對?你這家伙既然和丫頭在一塊,你就要真心待她,要是欺負她的話,我可會替她出氣。」

  南安廉愣了下。「你在胡說什麼?」

  「我胡說?你把丫頭帶來空鳴,不就是為了遠離是非,而且還可以和她撇開父女關系,安穩度日?」雖說父女關系是鐵一般的事實改變不了,但只要兩人低調度日,同樣可以攜手一生。

  「你以為我會對丫頭用強的?」他怒聲道。可該死的,他還真的對丫頭用強的……直到現在,他心裡依舊難受得緊,恨不得殺了自己,可殺了自己又能改變什麼?丫頭的清白被他毀了是事實,而他卻無法迎她為妻。

  易寬衡一頭霧水的望著他,挲了挲下巴,忍不住問:「丫頭沒有對你表白心意?」

  「什麼啊?」

  「那天你們要離開時,我不是送了簪給她,可她不收,她說,她只收你給的簪。」

  「那又如何?」他啐了聲。是他不夠了解丫頭,丫頭喜歡看些新奇玩意兒,但並不喜歡戴首飾,所以她幾乎不收首飾類的禮。

  「她笑得很嫵媚,那眼神不是女兒看爹的眼神,她透過眼神讓我知道,她對你是抱持著同樣的心思。」易寬衡非常篤定。

  「……胡說八道。」南安廉的心顫了下。

  「真的。」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丫頭從小就喜歡黏著你膩著你,你上哪她便跟到哪,吃喝睡總是賴在你身邊,而她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她的爹,所以會日久生情那也是不足為奇。」

  南安廉把目光移向窗外,茗棻確實從小就愛黏著自己,但他認為那是因為她無所依靠。

  來到空鳴城後,她不再與他拗性子,甚至極喜歡賴著他撒嬌,甚至親了他的頰,但有時卻又對他冷漠至極……他突地想起包中提過,她不喜歡他上花樓,仔細回想,她兩次揮開他的手,似乎都是在他上過花樓之後。

  難道說,她對他是抱持同樣的感情,所以不能接受他上花樓?

  真會如此?

  思忖後,他不禁問:「你不覺得我和辜勝決沒兩樣嗎?」對自己一手教養長大的孩子動心起念。

  「嗄?你怎會突然提起那家伙,他八百年前就已經被下放到南邊境去守哨樓了,提他干麼?」雖說辜勝決是南境總兵,可誰都知道南境向來是流放之地,所以辜勝決雖是總兵,但這一輩子是注定只能守著那蠻荒之地了。

  像是想到什麼,南安廉突然問:「辜勝決的字號是不是世延?」

  「是啊,你問這個干麼?」

  南安廉從懷裡取出在當鋪裡拾到的玉佩,易寬衡接過一瞧,眉頭都快要打結了。「這是辜勝決的玉佩,你怎會有?」

  這種玉佩是皇上生辰時,因龍心大悅,特地要宮中御匠雕刻,再分送給他偏愛的官員的,這底下落款有單款和雙款兩種,雙款通常是御匠和受賞賜對像的字號。

  「既然你來了,到時候就勞你助一臂之力。」他無官職在身,行事有諸多不便,但有易寬衡在,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講清楚點。」

  「晚一點,我要去賭坊,你……」南安廉懶懶望向窗外,正好瞥見兩抹身影,教他的話不禁打住。

  「你去賭坊?你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會上賭坊?」易寬衡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卻見他猛地站起身,直往街上望去,不自禁走到窗邊跟著往下望,呀了聲。

  「欸,那不是丫頭嘛……她怎會跟個男人走在一塊?」

  南安廉微眯起眼,看著南茗棻跟著陸謙轉進了城北一坊的方向……那裡沒有鋪子,是幾個住宅巷弄,她上那兒能做什麼?

  「欸,那個男人你認不認識?」易寬衡問著,卻見他臉色黑得像鍋底,不禁暗嘆自己命運乖舛,怎會認識這個臭臉家伙。

  南安廉沒睬他,徑自離開,開門時和包中擦身而過。

  「爺?」包中端著一壺茶,利落的避到一側,見南安廉頭也不回的跑了,不禁問著易寬衡。「易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茶先給我。」他要喝茶壓驚。

  可惡,他運氣真不好,要是待會安廉沒找到人,自己真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可說來也怪,丫頭明明是對安廉有意的,又怎會跟個男人走在一塊?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搞的?

  南安廉站在一坊一巷的巷口,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巷內一戶人家。

  就在三刻鐘前,他瞧見南茗棻跟著陸謙走進裡頭,至今未出來。

  寒風伴著雪雨,凍著他的身,但再冷的天也比不過他此刻的心寒。

  易寬衡一席話,教他以為兩人是彼此有意,但眼前看來不過是易寬衡瞎眼胡謅,他卻蠢得信以為真。但不管怎樣,他已毀去她的清白,她都不該再跟其它男人一塊,甚至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可是,他又能給她什麼?

  他甚至連個名分都不能給她,在戶帖上,她永遠是他的女兒,任誰都改變不了這一點,可偏偏他占有了她,把一切攬得混亂……他原本打算守著她到二十歲,甚至只要她不願出閣,他可以照顧她一輩子,一輩子用父女的關系將她束綁在身邊。

  但,如果陸謙不介意她的清白已失,他是不是該放手?

  他是不是該像個父親,眼睜睜看她出閣?

  此刻,他應該前往賭坊,而不是像個傻子站在這裡,但他走不開,他怎麼也移不開他的雙腳。

  他甚至想要衝到屋內強行將她帶走,他想讓她知道他不願將她交給別的男人,可他憑什麼。

  想著,南安廉不禁笑了。

  老天太愛捉弄人,才會教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自己教養長大的女孩,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不會愛她,絕不會愛她!

  驀地,屋裡有了動靜,陸謙打著傘送她出門,鄰屋門前的燈火映照出她的笑臉,笑得那般恬柔嫵媚,那般刺眼。

  可再痛,他也轉不開眼,而她終於和他對上眼,看著她先是愣了下,隨即橫眉豎目瞪著他。

  不知為何,哪怕她橫眉豎目、怒氣正盛,他也覺得她很美。

  南安廉見她跟陸謙拿了傘朝他走來,但許是地上濕滑,教她絆了下腳,他毫不思索的朝她奔去,在陸謙欲拉住她的瞬間,一手撥開他,一手攙住她。

  「爹,你在干什麼?」南茗棻見陸謙被他推倒在地,被雪雨害得一身狼狽,不禁惱聲道。

  南安廉聞言,濃眉怒攢著,扣住她的手將她帶走。

  「爹,你還沒跟陸秀才道歉,你……」

  「閉嘴!」

  南茗棻瑟縮了下,從沒想過他竟會用如此凌厲的口吻命令自己。

  該生氣的是她吧!外頭天寒地凍,而他渾身都淋濕了,就連束起的發都淌著水滴,他到底是在外頭站了多久?他是發現她在附近,所以在外頭等她?那怎麼不叫她一聲?

  他到底在想什麼?之前避著她,現在又抓著她不放,走得這麼急……她垂眼想了下,輕呀了聲,瞬間明白了,不由得輕漾出笑意,反扣住他的手,軟聲喃道:「爹,好冷。」

  南安廉愣了下,回頭見她手中的傘不知何時掉了,秀發微濕,隨即將她一把摟進懷裡,不讓雪雨淋濕她。

  環顧四周,這裡近馬市,附近有些可雇用的馬車,他本想雇輛馬車,卻聽見屠奎的呼喚,抬眼望去,瞧見屠奎正巧搭著馬車過來。

  「大人,我找大人好半晌,原來你在這兒。」

  「屠奎,借你馬車一用,咱們的事明日再議。」話落,他直接抱著南茗棻上了馬車,隨即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屠奎。

  他們一走,對街一輛馬車驀地停下,車簾微掀。

  「總兵大人,怎麼了?」空鳴知府管正霖不解的問。

  辜勝決唇角緩緩扯開。「沒事,不過你恐怕得要提防通判才成。」

  馬車上,南安廉無聲的握住她的雙手,黑眸直睇著前頭不語。

  南茗棻本有滿腹疑問想追問,但偷覷了他一眼後,可憐兮兮的道:「爹,好冷。」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瞧她衣衫半濕,難怪手怎麼握還是微顫發冷。忖了下,他握著她的手,塞入他的衣襟裡。

  「你忍一下,就快到家了。」他啞聲道。

  南茗棻小臉微微發燙著,沒想到他竟會抓著她的手,塞入他的衣襟裡……他的中衣濕了,但肌膚極為溫熱,教她不禁想起那一晚,他的懷抱是恁地火熱,像是快要將她焚燒殆盡似的。

  此刻,他的心跳又沉又急,強而有力的撞擊著胸膛,教她把手輕輕的覆上,指尖無意中觸撫到他的乳尖,瞬地,他一把拉出她的手。

  南茗棻愣了下,抬眼直睇著他,馬車裡燈火微弱的搖晃著,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他那雙黑眸卻異常熠亮。

  「爺,三坊三巷到了。」車夫拉住了韁繩,在外頭喊道。

  南安廉推開馬車門,看外頭雨勢依舊不小,回頭將南茗棻給抱下馬車,適巧門房已把門打開,他便直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一進房,先將她擱在錦榻上,他隨即找出大布巾將她包住,回頭點了油燈,心想他房裡沒有火盆,正打算到她房裡拿火盆時,一回頭就見她動也不動的看著自己,不禁微微動怒道:「你連自個兒都不會照顧了嗎?」

  南茗棻默默的垂下小臉,拿著布巾覆著,像是掩面低泣。

  南安廉見狀,心有些慌了,蹲在她面前,輕柔的拉開布巾。「丫頭,我不是凶你,我只是……」

  「只是想要以怒氣掩飾你那日做過的事?」她抬眼替他接話,見他一臉錯愕,不禁笑得一臉壞心眼,解了他的發束,拿起布巾往他發上擦拭著。「都多大的人了,連自個兒都不會照顧嗎?」

  南安廉一顆心跳得又急又沉,先前燃起的怒火早在不知不覺中熄滅,剩下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惶恐。

  「不說話?」

  「我……對不起,我……」話未完,兩頰竟被她雙掌給拍擊了下,教他愣得說不出話。

  「這句道歉代表什麼意思?」她眯起眼問。「你毀了我的清白,還打算要把我推到其它男人身邊?」她知道他不會,但是他這個人一旦醉酒,總是記不得說過的話,她要是不趁這當頭嚇嚇他,她這被避了兩天的惡劣心情要怎麼安撫?

  「你方才不就到了陸秀才家中,你跟他——」

  「俐兒去陸秀才家拿字畫時,身子不適,陸秀才很緊張的跑去找我,所以我是去看俐兒,不過大夫已經診治過,讓她喝了帖藥,她舒服多了,但外頭在下雨,我怕她吹風會讓病況更嚴重,就讓她留在陸秀才家中暫住一夜,陸秀才的娘也答應了,而你什麼都沒搞清楚,還一把推倒了陸秀才。」她條理分明地將事情始末說過一遍,順便控訴他的罪行。

  南安廉呆住。他沒有想到屋內還有其它人……

  「吃味了?」她貼近他問。

  南安廉直睇著她,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什麼都知道,可她怎麼可能知道?

  「南安廉,你要是沒喝酒,心底話就說不出嗎?」她開始考慮拿杯酒灌他。

  「你……竟直呼我的名字,簡直是——」

  「哪來那麼多體統?你把我壓上床的時候,怎麼就不說體統?!」她沒好氣的回嘴,卻猛地愣住,察覺自己的話語太過辛辣,偷覷他時,就見他臉上竟微微發紅。

  莫名的,她也跟著難為情,兩人靜默不語,直到寒意教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教他回神。

  「我去差人備熱水讓你泡澡。」

  南茗棻一把拉住他。「你才是該先把衣袍給脫下來。」她都忘了他渾身都濕透,要是不趕緊脫下,走到外頭吹風不染風寒才有鬼。

  她動手解著他的袍子,他卻臉色微赧的阻撓著,教她大動肝火。「又不是沒看過,你扭捏什麼?!」罵著,又打了個噴嚏,渾身不住地顫著。

  南安廉見狀,暗自做了決定,啞聲道:「丫頭,把衣服給脫了。」

  「嗄?」她慢半拍的抬眼,懷疑自己聽見什麼。

  她剛剛要脫他袍子,他就已經抗拒得要命,現在怎會要她脫衣服?



第十三章

  「再穿著濕衣袍,你會染風寒,你把衣服脫了,我到你房裡拿火盆和換穿衣物。」話落,不容她反對,南安廉已經轉身出門。

  南茗棻望著他的身影,想了下,把心一橫,脫得一絲不掛的跳上床,卻瞥見床上竟有她的肚兜。

  一會,他就拿了火盆進房,將火盆擱在床邊,將手上的干淨衣物遞給她,臉上有著可疑的紅暈。

  「我到外頭去,你先穿上。」地上是她的濕衣物,代表著現在裹在他被子裡的她不著寸縷,教他心底難以平靜。

  「你多拿了一件,這裡已經有肚兜。」她從被子裡抓出藕色肚兜。

  南安廉微赧的別開眼,頭痛的撫著額。

  他要是老顧及那麼多,他真的會染上風寒!

  「我好冷,你過來陪我。」她覺得她這一生的勇氣大概在今晚一次提領完畢。

  「我……」

  「好冷……」她用鼻音低聲說著,還不住的吸著鼻子。

  南安廉看了眼火盆,認為她說謊的可能很高,可問題是方才她身上確實凍得緊,肌膚相觸確實是比火盆有用得多。

  思忖著,他背過身寬衣解帶,掀開了被子欲躺進,她卻已裹著被子坐起身,拿著布巾擦拭著他披散的濕發。

  「整個頭發冰得嚇人,你都不覺得頭疼嗎?」她叨念著。雖說她很喜歡他一切以她為主,可是他也得分點心照顧自己。「你要是病了,不是讓我難過嗎?」

  「我病了,你會難過?」他啞聲問。

  南茗棻很不客氣的瞪他一眼。「我的心是鐵打的嗎?你待我這般好,我會像是石頭一樣無動於衷嗎?」

  「就算如此,我也不該對你用強,我簡直比辜勝決不如。」他說著,掀唇苦笑。他痛恨自己的行徑,更令他痛恨的是,眼前的她依舊令他起心動念,教他快要遏抑不了情欲。

  「什麼跟什麼,你哪有對我用強!拜托,拿辜勝決那混蛋和自己比,你也未免太眨低自己了,這根本是不一樣的,我已經長大了。」她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很認真的問:「難道你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對我有非分之想?」

  「怎麼可能?!」他怒斥道。

  「對啊,你是直到幾個月前才不肯跟我睡的,那是表示你是對一個女人心動,而且你百般掙扎過,對不,所以跟那混蛋是截然不同的。」她理直氣壯的替他辯白,卻見他臉上浮著可疑紅暈。「我說錯什麼了?」

  南安廉乏力的捧著額。「我從不知道你說話這般直白,要說同寢。」

  南茗棻想了下,小臉也跟著微微泛紅。「反正都一樣啦,我要說的重點是你跟辜勝決不一樣,況且我喜歡你又不喜歡他。」拜托,拿八百年前的角色出來說,她根本就忘了那家伙到底長什麼樣子了好不好。

  「哪一種喜歡?」他像是要確定的答案,一再確認著。

  南茗棻眼角抽搐著。「你以後別再給我喝酒,我實在不想要一直重復回答同樣的蠢問題!你給我聽著,南安廉,如果我不愛你,我不會允許你碰我的,我會用你教我的招式打得你滿地找牙。」

  在辜勝決事件後,安廉未雨綢繆的教了她一些簡單的招式,讓她可以借力使力的掙脫男人,甚至還有余力可以反擊,好比那日她踹他脛骨,可以算是驗收成果,證明效果不錯。

  南安廉瞅著她半晌,壓抑著激動。「丫頭,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人知道咱們的事,一旦告到皇上面前,咱們就是唯一死罪了。」

  他不敢想像她是愛著自己的,他竟是如此幸運的可以擁有她。

  「那就別讓任何人知道。」她篤定的道。「要不然我們就跑得更遠一點,我們可以到處走,不一定非得要待在空鳴城。」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會有任何名分,不可能有我的孩子,甚至在他人面前得要遮遮掩掩?」她的說法代表她知道愛上他等同背上死罪,但她還是執意的愛,甚至還想了後路。

  他何德何能讓她犧牲這麼多。

  「這些我都承受得起,因為我只要你,可是,你可能永遠只有我一個家人,我不能替你添家人,你會不會怪我自私?」

  南安廉聽完,淺露笑意的吻了吻她的頰。「怎會是自私,如果我要孩子,領養便是,但我更願意拿一切換取一個你,這一生只要有彌,一切都已足夠。」

  「可是,其實我在想,反正天高皇帝遠,咱們改日去個遠遠的地方,生個孩子,別讓任何人知道就好。」

  南安廉不禁笑眯眼。「那你說,屆時他該要怎麼喚你?」

  她眯起眼,很認真的說:「簡單,我會教孩子人前喊我姊姊,人後喊我娘,這是可以教的,咱們的孩子肯定是個聰明的,不過性子千萬別像你這個孤僻鬼,要是孤僻成性就不好了。」她可不想要生一群孤僻鬼,到時候還得想法子帶這票孤僻鬼出門。

  「嗯,像你就好。」他笑著,眸底被燈火映出一片晶亮月華,猶如琉璃般閃動光痕。「像你的積極進取,像你的活潑大方,最好還要像你一樣是個撒嬌鬼。」

  「那可不成,到時候你就不寵我了。」她要獨占他的寵,哪怕是孩子都不能跟她搶。

  「不可能,這天地間,我只寵一個你。」他說得萬分篤定,眸裡只有她。他不會哄人,更不懂何謂寵,但只要能讓她喜笑顏開,他什麼都願意做。

  「說好了,你就只能寵我,不管你去哪都得帶著我,就像那年,你帶著我去到北方大郡,再帶著我回京城,你要背著我、抱著我、牽著我一輩子都不准放手。」

  她說著,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如果有一天,東窗事發了……你會不會怪我害了你?」

  他們的愛情走得很險,像是走在黑暗的崖邊,可是哪怕黑暗,哪怕腳下一滑落得粉身碎骨,她還是願意為他冒險,但他呢?

  「傻瓜。」他動容的吻上她的唇,也是回答,他將她摟進懷裡,卻分不清顫抖的到底是誰。

  她環抱住他,酥胸貼覆在他的胸膛上,教他更加收緊了手臂。吻漸濃,舔吮含纏著,像是要吞噬對方,教原本寒涼的身子變得火熱,他們貪戀著對方的體溫,在彼此的身上互相摸索。

  那烙鐵般的熱度在她體內燃起火焰,教她嚶嚀了聲,他粗喘著氣息,靜蟄在那濕熱的花徑裡。

  她啄著他的唇,像是鼓舞他,放縱他在她體內掀起滔天巨浪,教他忘我的一再進擊,直到宣泄亦不饜足。

  屋頂響起陣陣的沙沙聲,從門縫裡刮進了刺骨寒風,南茗棻下意識的朝身旁的熱源偎去。那熱源很自然的將她收進懷裡,讓她如往常般的偎在他的頸項邊。

  她滿足的挪了挪,突地發覺有異物就抵在她的腿邊,教她疑惑的往下摸索,手中烙鐵般的熱度教她愣了下,聽到身旁的熱源逸出低啞的悶哼聲,她猛地張眼,對上南安廉初醒時性感的眉眼。

  兩人對視,腦袋似是尚未清醒,時間經過好一會兒,南安廉才粗嗄道:「丫頭,放開。」

  「嚇!」她嚇了跳,趕忙松手,可心還是跳得劇烈,彷佛手上的熱度一路延燒到她的臉,教她不敢看向他。

  屋頂的沙沙聲越發放肆,甚至可聞屋外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響,良久,她找了個話題道:「應該是下雪了。」

  「嗯。」

  「今天一定很冷。」

  「嗯。」

  「不太想出門。」

  「嗯。」

  「你每天都嘛不想出門。」這種單音的回答教她忍不住吐槽,但她又隨即想到,「不對,你最近在忙什麼,你該不會又上花樓了吧?」

  說著,她便往他身上聞著,沒有半點香氣,反倒有股雨水的清爽味。

  南安廉忙將她的臉推開一些。「我上花樓是有事辦,我沒讓花娘伺候。」

  「沒有?」她很懷疑,甚至她覺得應該與他約法三章,讓他知道她的底線,別教他傻傻的老踩她的地雷。

  「從來沒有。」

  「怎麼可能,你……明明純熟得緊。」她撇了撇嘴道。

  以往她小的時候,易寬衡老到家裡串門子,偶爾會帶著一票男人,說上花樓有什麼秘辛怎生學習……以為她年紀小聽不懂,什麼露骨鬼話全都說出口,從此以後,她認為易寬衡是個人面獸心的家伙。

  「那是……」南安廉被逼得滿面潮紅,不想說得太多,又怕不解釋會教她誤解,只好支支吾吾的說:「我曾想像過與你……」

  南茗棻直瞅著他,小臉慢慢的紅了,不禁想,要是換個時空,他根本就是個妄想派的宅男呀。

  「好了,該起身了,我今兒個有事要做。」

  「什麼事?你剛剛還沒跟我說上花樓是為了什麼事。」她忙道。

  南安廉嘆了口氣,只好將他的計謀一五一十的道出。「昨兒個本是約好要從通判那裡取得知府貪污且欺壓百姓的證據,結果就……」

  南茗棻聽得一愣一愣。「你假扮御史?」所以昨兒個通判才會喊他一聲大人?

  「不像?」

  「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要是被戳穿的話,你該怎麼辦?」他的膽子竟這麼大,連假扮御史這種事都敢做。

  「不會,再者昨兒個易寬衡來了,有他在,想把這出戲演完,更是事半功倍。」

  「他來啦!」南茗棻這才放心了些。「他是右軍都督,雖說他沒有權責插手管地方官,但有他在,你這個御史會更像一些。」

  「可不是。」他想了下又道:「對了,今兒個外頭冷你別出門,就待在家裡。」雖然玉佩能證明辜勝決私自來到空鳴城,甚至和知府有牽扯,但他無法確認辜勝決此刻是否仍在空鳴城,最好的法子就是別讓她出門,省得節外生枝。

  「不成,近來當鋪的生意極好,加上俐兒病了,要是連我都沒去,泉老他們會忙不過來。」

  南安廉沉吟了下,不多做堅持,只是暗暗盤算晚一點派包中到她身邊。

  「我先起身,你再睡一會。」他微坐起身,頭發卻被扯了一下,垂眼望去,瞧見兩人的發又纏在一塊。

  南茗棻吃痛的撫著頭。「怎麼頭發老是打結?」

  「結發啊。」他噙笑,俯身吻上她的唇。

  她羞澀響應著,發覺他吻得越發濃烈,那向來清冷的黑眸氤氳著欲念,像是會攝人魂魄般令人迷醉。

  「爺?」

  外頭傳來包中的叫喚聲,教他不禁停住了吻,額抵著她的,平復了紊亂的氣息才淡聲道:「怎了?」

  「沒,只是確定爺是不是冋來了,還有……小姐在裡頭嗎?」可憐他在客棧等了一晚,最終忍不住跑回府,卻在外頭遇見已經快要凍成人棒的白芍,對他追問著小姐的下落。

  南茗棻偷偷拉起被子遮臉,有種見不了人的羞怯感。

  「……她在。」

  「那就好,小的放心了。」

  門外沒了聲響,南安廉動手解開兩人的發,隨即下床著裝。

  南茗棻掀開被子偷覷著他的背影,覺得這個男人除了分外得天獨厚之外,他也相當勤於鍛煉,那身形勻稱,無一絲余贅,肌理線條媲美男模。

  從今以後,他是屬於她的,她終於不再患得患失。

  「小姐,你往後不能再這樣,否則我……我真的會哭給你看。」

  在前往當鋪的路上,白芍還是不住的叨念著,原因就出在南茗棻昨晚去了趟陸秀才家後,沒回當鋪,教她擔心得不知道要上哪找人,又不知道陸秀才家住何方,於是在城裡找了一夜,天亮才回府。

  南茗棻十分愧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保證往後絕對不會有這種事。」

  昨天安廉的出現實在是意料之外,害她都忘了白芍還在當鋪等她。

  「僅此一次。」白芍還氣著,眼眶紅紅的。

  「嗯,我保證。」她用力的點著頭,可憐兮兮的雙手合十,這才逗得白芍有點笑容,南茗棻松口氣,又關心道:「待會要是累了,你就到後院去歇會。」

  「不了,我不累。」

  然,一到當鋪,當鋪裡早已經是忙得人仰馬翻,泉老一見她,忙喊道:「大朝奉,那頭的交給你。」

  以往的當鋪是為和官府攀關系的,上門的客人典當的都是些值錢貨,一天能接待幾個客人已經算多,可自從南茗棻來後,典當不設限,教一些缺錢的街坊把能當的棉被布料都取來,甚至還會有人拿著家中寶貝來估價。

  再者她收的利息極低,贖回期限極長,教一些以往卻步的人,這才有勇氣踏了進來,客人自然多了不少。

  南茗棻望向遮羞板另一頭,就見天寶在那頭和客人喊價,趕忙走了過去招呼。

  白芍也沒歇著,趕忙進後院煮茶,好給鋪裡伙計和上門客人祛寒。

  就這樣一路忙到下午,外頭雪勢加大,才教人潮散了不少。

  「白芍,去歇著,瞧你氣色不好得很呢。」南茗棻一見白芍眼下的黑影,不禁催促著。

  「不成啦,今兒個簡小姐沒過來幫忙,要是只剩小姐的話——」話還沒說完她就見南茗棻指著外頭陰暗得像是入夜的天色。

  「雪下得那麼大,簡直像是入夜了,還能有多少人來?你趕緊去歇著,要回家時我再叫你。」

  白芍有點猶豫,但在主子的瞪視之下,只能乖乖到後院去。

  南茗棻走到票台前整理當票邊和泉老說笑著,一會,有衙役推開側門大刺刺的走進鋪子裡。

  「知府大人有令,請南大朝奉過府一敘。」衙役態度傲慢的道。

  「我不識得知府大人,不知道和知府大人有什麼好敘的。」南茗棻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

  難不成就因為她尚未送去流當品,所以關切她?這事應該是通判處理,怎會是知府傳令?她暗忖著,想起南安廉與通判間的合作,心想許是如此這事才會落到知府傳令。

  「大人發話,說牙行裡南家當鋪送去的流當物裡有贗品,要南大朝奉到府衙裡談這事。」

  「贗品?」以前牙行裡的流當品是簡功成送去的,難道是他膽大的從中掉包,把真品換成贗品?

  「這位官爺,不如讓我和官爺一道過去吧。」泉老在旁聽了話,直覺這是惡意刁難,不禁挺身而出。

  先前送到牙行的流當物他都有經手過,裡頭不可能有贗品。

  「你算什麼東西,憑你也想見知府大人?」衙役橫眼瞪去,一把將他推開。

  南茗棻趕忙去扶泉老,不快的罵道:「去就去,推人做什麼?要是傷了老人家,你賠得起嗎?」

  「你!」衙役橫眉豎目,但想了下,還是忍下這口氣,往外一比。「請。」

  「大朝奉別去,那些流當物不可能有贗品。」泉老低聲說著。

  「沒關系,既然沒有贗品,說開就好。」她也很清楚,這恐怕是知府的刁難,但無所謂的,過了今天就能治他的罪,她忍一忍,省得殃及他人。

  「可是……」

  「白芍要是醒了,就說我去見知府。」她交代了聲便跟著衙役一道離開。

  泉老見她撐著傘,幾乎被鵝毛大雪給掩去身影,不禁心急如焚,卻又不知道該找誰求助。

  「包中,到鋪子裡去,晚點跟著小姐一道回府。」

  賭坊的後院偏廳裡,南安廉心頭不知怎地一陣窒悶,忖了下便要包中跑一趟當鋪。

  「可是……」他今天來來去去跑了好幾次了。

  「有易大人在這兒,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伸手朝易寬衡胸口拍了一下。

  易寬衡咳了兩聲,橫眼瞪去。「你一定要拍這麼大力嗎?」有沒有想過他的身體禁不禁得住。

  「又不是娘們。」

  「娘們可以讓你拍這兒嗎?」

  「你今天話真多。」

  「我話一直都很多,你第一天認識我是不是!」

  南安廉涼涼睨了他一眼。「怎了,請你幫個忙,這般心不甘情不願?」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玩這麼大,昨兒個也不講清楚,今天把我拖出來,才把實情都告訴我,硬是趕鴨子上架,你真的以為我脾氣好不計較就可以這樣玩我是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他娘是皇上的姑姑,他爹是長世侯,皇上是他表哥,他是皇親貴戚,也只有南安廉敢這樣玩他!

  「是不是兄弟?」南安廉冷冷問著。

  易寬衡心裡偷偷竊喜,但還是撣撣毫無皺折的袍角,端起架子。「你有把我當成兄弟嗎?」有事才說是兄弟根本就是奸商行徑,虧他在軍中形像剛正不阿得連當初的大將軍都怕他。

  「不然?」

  「叫聲哥哥來聽聽。」總要給點證明,他才願意為他做牛做馬。

  包中聽到此,默默的退出門外,替易寬衡保留最後顏面。

  就在包中離開的瞬間,南安廉一把揪起易寬衡的衣襟。「哥哥,勞煩了。」

  易寬衡倒抽口氣,瞪著他的拳頭。「……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乖,放手,哥哥是假武人,純粹跑得快,一點都不耐打。

  「早說。」南安廉笑眯眼道,松開了手。

  易寬衡趕緊整著衣襟,怕待會被人看穿他被威脅過,側眼瞪了南安廉一眼,卻見他唇角淺現笑意。

  「喂,發生什麼事了?」反正通判又還沒來,聊聊也好。

  「什麼?」

  「要不要去照鏡子,你今天一整個春風得意,連眉毛都在笑。」拜托,認識他十幾年,他還沒看過他這般愉快的神情。

  南安廉微揚濃眉,難抑唇角笑意。「什麼跟什麼。」

  「想騙去騙那些不認識你的,我都認識你幾年了。」說著,他忍不住湊得近一些。「你昨兒個追丫頭去了,到現在也沒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怎麼了,嗯?」

  看他一臉好奇的嘴臉,南安廉緩緩笑眯眼,「關你屁事。」

  易寬衡心灰意冷的撇了撇唇。「卑鄙的家伙……」把人利用完又恢復冷淡了。

  「算了,反正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我也已經習慣了。」

  「等把事辦妥,你到我府上住幾日,算我善盡地主之誼。」

  「你本來就應該讓我到你府裡住幾天,昨兒個竟把我丟在客棧,什麼也沒交代,真是善盡地主之誼啊。」

  「不用客氣。」

  「鬼才跟你客氣!」易寬衡沒好氣的罵著,正想痛快再罵時,卻見他目光微動,抬手示意他噤聲。

  不一會,一抹身影踏進,後頭還跟著幾名衙役,南安廉睨了眼,眸中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

  「下官見過御史大人。」屠奎一進偏廳便恭敬作揖,一見南安廉身旁的男人開口問:「這位是——」

  「這位是右軍都督易寬衡。」

  「原來是都督大人。」屠奎雖有詫意,但疑惑更多,在兩人對面坐下之後,像是有些難言之隱,一副欲言又止。

  南安廉見狀,心裡已有主意,便故作輕松的問:「屠奎,你今兒個不是要將花樓和賭坊的賬本交給本官?」

  「這……」屠奎想了下,低聲問:「大人,不知道大人能否出示巡按御印?」

  易寬衡聞言,偷覷了南安廉一眼,就見南安廉神色不變的道:「屠奎,誰跟你說了什麼?」

  屠奎眉頭跳了下,謹慎的開口,「大人多思了,下官只是想起以往御史代天巡狩時,身上會有皇上御賜的巡按御印罷了。」

  「既然你稱本官一聲大人,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身旁的易寬衡垂眼嘆了口氣,瞧,這家伙不當官多可惜,他這張嘴明明就刁得很,膽識更是過人,可是卻為了紅顏辭官,真的是可惜。

  「這……」屠奎詞窮了。

  這時,門外有大批的衛兵來到廳外,南安廉懶懶望去,就見一人身著深藍色知府官服徐步踏進廳門。

  「來人,將廳裡三人一並拿下!」管正霖一聲令下,身後的衛兵拔出腰間配劍,直指廳內。

  「大人,下官無意背叛大人,求大人饒命!」屠奎見狀,趕忙求饒。

  「屠奎,你連對方來歷都還未查清,就一廂情願的認為他是御史,殊不知他不過是南家當鋪的當家,還企圖與他陷害本官,本官留你何用!」

  南安廉聞言,黑眸微眯著,狀似思忖什麼。

  「安廉,看來是東窗事發了,接下來要怎麼辦?」易寬衡湊近他低聲問。

  「我還沒想到。」

  易寬衡倒抽了口氣,有股衝動想要揪住他的衣襟搖晃他。「你還沒想到?你不要騙我!你向來不是這麼莽撞的人,一定是全盤推演過了,趕緊告訴我接下來要怎麼做。」

  雖說他掛的是右軍都督的官銜,可誰都知道他是文人,而且他擁護和平,舉凡要耍槍動劍的,先讓他離開。

  快,通判已經被踹到一旁,人家都已經圍到廳裡,刀劍是不長眼的,要是不小心劃到他身上,那該怎麼辦!

  南安廉突呀了聲,像是想到什麼,突問:「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有沒有帶一些兵到空鳴。」

  易寬衡眼角抽搐著。「我向皇上告假到空鳴找你,帶兵做什麼?」殺他嗎?下次他一定會記得!

  「太可惜了。」他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

  「你最好是!」見眼前已是千鈞一發之際,就在管正霖一聲令下,衛兵持劍襲來的瞬間,易寬衡二話不說的掏出自己的腰牌,「放肆!你等是打算謀殺朝廷命官,造反了不成?!」

  管正霖一見那圓形腰牌上雕著右軍都督四字,立刻要衛兵住手。

  「下官見過右軍都督。」管正霖沒料到這廳裡竟真有朝中重臣。

  「你是誰,竟敢私調後驍營的衛兵,該當何罪?!」易寬衡怒聲道,抽了點空瞪著身旁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南安廉。

  很好,原來他也在南安廉的算計之中,難怪這家伙從頭到尾都老神在在。

  「下官是空鳴城知府,得知南安廉假扮御史在城裡招搖撞騙,所以才領了後驍營的衛兵擒拿南安廉。」管正霖頭垂得都快要貼到地上,暗惱百密一疏。

  「誰說南安廉假扮御史招搖撞騙?」易寬衡這下子一不作二不休,沉聲道:「南安廉本是禁衛總督,是受皇命回到空鳴查案,你膽敢私調衛兵,欲除之而後快……來人啊,將空鳴知府拿下!」

  在場衛兵聞言,立刻轉向將管正霖擒住。

  管正霖不禁喊冤,「大人饒命,後驍營不是下官私調的,這全是辜總兵所為,下官是聽命行事!」

  「辜總兵?你說的是南境總兵辜勝決?」如果他沒記錯,王朝所有總兵就只有一個姓辜!

  「正是。」

  易寬衡不禁看了南安廉一眼,就見南安廉懶懶起身,走到管正霖面前,沉聲問:「辜勝決人在哪裡?」

  「回大人的話,辜總兵現在在府衙裡。」管正霖幾乎是知無不言,就盼能替自己脫罪。

  南安廉輕點著頭,看了易寬衡一眼。

  易寬衡面頰抽動了下,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卻也只能依著他的眼神道:「衛兵聽令,立刻前往府衙將辜勝決拿下!還有,將知府押入大牢,待本官請命再議。」

  「是!」

  就在衛兵應聲後,包中忽地一臉慌張的踏進廳內,道:「爺,知府傳令,說是牙行裡的流當物有贗品,請小姐到府衙一敘。」

  南安廉聞言,不禁瞪向正要被押下的管正霖。

  管正霖趕忙道:「大人,那不關下官的事,那都是辜總兵的主意!」

  南安廉心頭一窒,足不點地的朝外奔去。

  易寬衡意會過來,忙喊道:「快,其余的人全都趕往府衙!」令下,他便跟著包中狂奔而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第十四章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打從南茗棻被請到府衙的偏廳後,就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甚至感覺芒刺在背,彷佛有誰躲在暗處注視自己,教她坐立難安。

  望向廳外漫天大雪,寒風不斷地刮進廳內,教她凍得直打顫。

  她已經坐了一會,可至今還是不見知府大人,更不見半個衙役經過,彷佛這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她一人,除了風雪肆虐的聲響,再無其它聲音。

  她起身走動,活動筋骨順便暖和發僵的身體,走到廳外張望,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教她直想離開算了,可人都已經進了府衙,要是擅自離開,豈不是給了借口刁難自己。

  一番思索,她決定再等一會,然就在她轉身入廳時,卻無預警的撞上一個人,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經被一把力道給緊摟住,嚇得她不住的掙扎。

  「果真是長大了呀,醜東西。」

  那緩而無波的冷沉嗓音恍若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腦門,教她猛地抬眼,瞪著那張陌生又似曾相識的臉。

  「你……」

  「和十年前相比,你現在倒是像個女人了,南安廉肯定是嘗過你的味道了,對不?」辜勝決笑眯細長的眸,濕熱的舌舔過她細嫩的頰。

  南茗棻作嘔欲吐,可偏偏被他擒得死緊。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她曾聽易寬衡提過,他根本就已經被流放到邊疆,而空鳴城離南境還遠得很,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你說,我該要怎麼報答你?」他一個天之驕子竟然栽在這對假父女手中,竟被流放到南境長達十年,永無回京之日,教他怎能忘記這份仇恨?數月前接獲父親來信,讓他知曉南安廉辭官回空鳴,他就想絕對不能放過這絕佳的時機。

  「你!」她知道這當頭不該激怒他,可是要她容忍卻又是那般的難。

  「你在發抖呢,怕嗎?」

  「是冷。」她揚起不屈服的笑。

  「不冷,待會我就會溫暖你。」

  他一臉猥瑣的笑,教她直想吐,更令她恐懼,可是正因為害怕,她要自己沉著應對,不能自亂陣腳。

  安廉教過她,必須先試探威逼,如果不行再放軟姿態尋找出路,只要她不放棄,她絕對可以逃出生天。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幸福,絕不允許毀在這個混蛋變態手中!

  「辜勝決,難道發放到邊疆還不夠,你想要換條死罪不成?」

  「錯了,真正會犯上死罪的是南安廉。」

  南茗棻頓了下,問:「什麼意思?」

  「假冒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他好心提點她。

  她張口無言,這話意味他已經知道安廉假扮御史,可是——「你只是個邊境總兵,這事……」

  「我是無權處置,但空鳴知府總有權吧。」

  南茗棻怔愣的瞪著他。這麼說來,府衙裡空無一人,難道是前去擒拿安廉了?

  安廉說易寬衡會隨行,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化解危機。

  「別提他了,咱們到裡頭去,讓我好好溫暖你。」辜勝決圈抱住她,打算將她扛起。

  「放手!你這個變態!」她手腳並用的掙扎著,可惜的是她的力道遠不及他,雙手被他輕而易舉的反擒在後。

  「我變態?變態的是南安廉!」

  「我爹又不像你!」

  「是嗎?難道你敢說你沒有被他帶上床,沒讓他嘗過你的滋味?當你在他身下呻吟時,你是否一樣喊他爹?」他俯近她,作勢要吻她。

  「混蛋!」她猛地以額撞向他的頭,趁他吃痛微松手的瞬間,抬腿再踹他脛骨,見他嚎叫出聲放開手,她立刻轉身就跑。

  「跑!我看你能跑多遠!」

  南茗棻拔腿狂奔,跳下回廊,往園林裡跑,突地一支箭從耳邊呼嘯而過,嚇得她直瞪著前方,心顫的回頭,驚見站在回廊上的辜勝決竟再次拉弓。

  她不敢停下,不敢跑直線,往大樹的旁邊跑,但園林裡沒有燈火,黑暗中她跑不快,地上滿是雪,教她一踩腳就陷入雪裡,幾次差點滑倒。

  好冷,雪落在她身上,凍得她不住發顫,可她依舊不敢停下腳步。

  箭,從身旁凌空而至,嚇得她心髒快要停住,舉步的瞬間,整個人往前滑去,浸在雪堆裡,她渾身抖得厲害。

  想要起身,一支箭瞬間釘住她的袖角,嚇出她一身冷汗,回頭望去,辜勝決就站在林邊小徑上,手上的弓還搭著箭。

  「南茗棻,我已經寫了封信派人送到京裡給我爹,皇上很快就會派人查辦你和南安廉之間的逆倫私情,到時候你們一樣逃不過一死。」辜勝決輕笑著,「我讓你瞧瞧我的本事。」

  南茗棻顫著身坐起,恐懼與絕望逼出她的淚水。

  為什麼要這樣……她才剛得到幸福,她的人生因為安廉而充滿快樂,可是竟有人以破壞他人幸福為樂……混蛋,太可惡,太可惡了!

  在昏暗之間,她只看見箭翎直朝自己而來,嚇得只能閉上眼,頭發卻突地被什麼扯著,逼著她往後倒。

  「瞧,我這好本事,當年要不是南安廉惡整了我,我早已得到更高的官銜,而不是被下放到南境那蠻荒地帶!」話落的瞬間,箭矢再次射出,射往她腳邊的裙擺,嚇得她瑟縮起全身。

  變態!她無聲罵著,淚眼直瞪著依舊拿著弓箭對著自己的辜勝決。

  「南茗棻,快點跑,否則接下來這一箭可就要往你身上招呼過去了!」辜勝決咧嘴大笑著。

  南茗棻心頭驚顫著,不管冰寒的雪凍得她渾身僵硬,扯裂袖角和裙擺,試著要站起身,但連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時,卻突地聽見——

  「丫頭!」

  南安廉粗嗄的叫喚教她猛地抬眼,她分不清方向,大雪打濕她的人,她本想要回應他,卻想起辜勝決就站在林邊小徑上。

  不知道打哪生出的力氣,她硬撐著站起來。

  她好冷,渾身好痛,可是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必須比辜勝決還快找到安全地。

  「丫頭!」南安廉嘶啞的嗓音透露他失去往日的從容,聲響近得像是就在前方。

  南茗棻咬著牙往前跑,不住的往後望,從林葉縫隙裡察看辜勝決在哪,驚見他站在回廊下,像是已鎖定目標的拉滿了弓——

  「安廉!」她聲嘶力竭的喊著,奮力跑出園林外。

  「丫頭!」南安廉一見到她,便直朝她奔來。

  南茗棻擋在南安廉的面前,就在手觸及他的瞬間——她聽見啵的一聲,看見南安廉瞠圓了黑眸。

  「來人,將辜勝決拿下!」正好從回廊另一頭跑來的易寬衡撞見這一幕,放聲吼著。

  「易寬衡!」辜勝決像是意外易寬衡竟會出現在這,抽了支箭瞄准他。

  就在一名衛兵奔過南安廉身邊時,南安廉一把抽出衛兵的配劍,抬手朝辜勝決射去——長劍凌空而去,貫穿辜勝決的喉間,教他松手射出軟弱無力的箭,隨即倒臥在血泊裡。

  易寬衡見狀,擰緊了濃眉,但暫且不管,先跑到南安廉身邊。

  「安廉,你沒事吧,沒事吧……」南茗棻顫著手撫著他的臉。

  「我沒事,你……忍著點,我帶你去找大夫,馬上就去。」南安廉顫著聲,避開她中箭的肩胛處,輕柔將她抱起。

  易寬衡一見她的傷勢,心都擰緊了,就連後來趕到的包中也錯愕得不知所措。

  南茗棻把臉貼在南安廉頰邊,淚水不住落下。「好扎人……不是要你刮干淨嘛……」

  「好,回去你再幫我刮個干淨,你想怎麼刮就怎麼刮……」

  「可是,我好冷……」她冷到渾身抽搐著。「雪……好冷……」

  血染紅了他的袖管,染紅了銀白大地,他抱著她加快腳步,啞聲叮嚀,「丫頭,撐住,你要撐住……」

  「嗯,我沒事……不痛,可是好冷……」這是她生命中最冷的時刻,再沒有比這一刻還要寒凍。

  她……要離開他了嗎?她淚流滿面。

  她舍不得、舍不得……她想要和他繼續往下走,哪怕眼前只有荊棘之道,哪怕身負逆倫之罪,她也不想放開他……

  「如果當年不是南家出手相救,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周家,那一份恩情大似天,沒有南家就沒有周家,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意識迷離之際,她彷佛聽到祖奶奶的聲音。

  「該還的,終究還是得還,知道嗎?」

  還?南茗棻意識混亂著,還……難道說,她替他擋死,還了恩情,所以現在要帶她回家了?

  不!她不要回去,她要待在安廉身邊!

  他不怕寂寞,但他很孤獨,他連悲傷都深藏著不讓人發現……他其實很後悔當年不告而別,未能見到親人最後一面,他比誰都還想要家人,所以她要留下來當他的家人。

  別帶她走、別帶她走!

  「丫頭!」

  他的聲音猶如是指引她方向的光,教她貪戀的暖,教她甘心忘卻一切,只為他而活。

  請呼喚她,請繼續呼喊她,指引她回到他的身邊。

  「丫頭!」

  彷佛瞬間浮出水面,她大口吸了口氣,擁有了力氣張開眼,恍惚的直睇著眼前的男人。

  「丫頭……」他笑了,聲音卻微微哽咽,緊握住她的手,貼著頰。

  南茗棻注視他良久,突地嫌棄的扯著唇道:「胡子好扎人……」他的落腮胡濃密得教她以為她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們初遇的那一年。

  「等你好了再慢慢替我刮。」他笑著,淚水卻淌落在她手上。

  「好……」她虛弱的應著。

  「先喝藥再睡。」

  「好……記得不要讓我睡太沉……要叫醒我,握著我的手,不要放開……」

  「當然。」

  那是南茗棻初醒的記憶,那個總是淡漠的男人為她掉了淚,再後來,她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破碎難拼湊的,一如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

  等到她的腦袋真正清醒時,她才知道原來早已過了十幾天了。

  「表哥,咱們要替茗棻換衣擦身,就算你是茗棻的爹也一樣不能進房。」

  聽著門外簡俐兒的聲音,她不禁嘆了口氣。

  她時時刻刻想與安廉在一塊,可偏偏俐兒老是從中作梗,不過又怪不了她,畢竟她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也可以防止兩人情事被發現。

  於是,白天只要簡俐兒在,南安廉甚少踏進南茗棻的房,待入夜時,簡俐兒回家了,他才趁著夜色進房,儼然像是私會偷情的男女。

  「記不記得以往我總是趴在你身上睡?」她說著,想起身上曾有傷的那段時光。

  「嗯。」他動了動,抱著她趴在他的胸膛上。

  「我重不重?」

  「不重。」

  她笑了笑,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安心得令她昏昏欲睡。「易寬衡還沒打算回京嗎?」

  「他已經上書給皇上,等著京裡派人接掌空鳴知府一職,他在這兒等著,是為了處理辜勝決的事。」

  想到辜勝決,她的眉頭不禁微皺,總覺得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眼前更重要的是——「辜勝決的爹是當朝首輔,他會就此善罷干休嗎?」

  她從易寬衡口中知道辜勝決被安廉給殺了。在那情狀裡,要是不殺了他,只會落得被殺的下場,所以安廉只能算是自衛殺人,但問題是辜勝決的背景顯赫,就怕會節外生枝。

  「不知道,不重要。」他的雙手在她身後交握著。「睡了,大夫說你得要多睡點,傷勢會復原得較快。」

  她抿了抿唇,知道他不想多談,再者也許這一回真是傷得極重,她老是處在昏睡狀態,只要她雙眼一閉,肯定都是一覺到天亮。

  「爺,簡小姐和簡爺夫婦到了。」

  門外突地響起白芍的叫喚聲,南茗棻睡眼惺忪的張眼,發現原來天色已亮。

  「你再睡會兒。」

  「嗯。」她懶懶的任由他將自己擱在床上,她壓根不想動,不過——「表姨婆他們怎麼會來了?」

  打從上回不歡而散,她就認為簡家跟南家應該不會再有互動。

  「大概是為了當鋪的事。」

  「你讓他們回當鋪了?」她懶懶的側臉看著他。

  「沒,只是聽簡俐兒說近來當鋪的生意極好,實在是教她忙不過來。」

  「換句話說,俐兒也許是要借機為她的雙親說情。」這麼說是比較和氣,要是說得難聽些,他們或許是來刺探軍情的。

  雖說她沒見到簡家夫婦,但安廉殺了辜勝決的事,應該已經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雖有易寬衡當靠山,讓她稍稍放心,可外頭的人又怎會知道這些事,而簡家夫婦是比誰都想知道內情,因為這件事攸關南家當鋪的存亡。

  不過當鋪生意只有俐兒和泉老撐場,確實是相當吃力,可偏偏她的肩胛中箭,傷才開始收口而已,想要復原到可以寫字取物,恐怕得要費上幾個月了。

  南安廉哼笑了聲沒回答,像是早已知道他們的來意。

  將衣物拉整好後,回頭替她將長發梳理好,他才柔聲道:「再歇會,待會用膳吃藥時再喚你,今兒個我要廚房備著你愛吃的核桃糕,包准你喝了再苦的藥都不覺得苦。」

  南茗棻笑了笑,本想說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

  一會,他離開,白芍便立刻走進房裡。

  「簡爺夫婦人在哪?」她趴在床上懶懶問著。

  「在前堂等著爺呢,說什麼當鋪交給簡小姐於理不合,擺明了根本是要趁小姐受傷,挾簡小姐要挾爺把當鋪交給他們打理。」說到簡家夫婦,白芍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也不想想當初做了些什麼,現在以為擺擺笑臉就可以一切扯平了?」

  南茗棻笑了笑,不怎麼意外,趴得累了,她干脆起身讓白芍替她稍稍梳洗一下,再一會簡俐兒也走進寢房,一張臉苦得緊。

  「怎了?」南茗棻笑嘻嘻的問。

  一見她能說能笑,簡俐兒也替她開心,南茗棻好幾日昏迷不醒,她都快被嚇死。

  「沒事,你只管好好養傷就是。」簡俐兒親熱的坐到床畔,輕握著她的手。

  「好,我會趕緊好起來,不會把事都丟給你。」

  說到這兒,簡俐兒臉又苦了。

  「俐兒,你會希望我爹再讓你爹回當鋪嗎?」南茗棻也不啰唆,開門見山的問。

  這問題,讓簡俐兒苦上加苦,簡直就像是吃了黃連了。「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希望別給表哥添麻煩。」和南茗棻一起在當鋪工作一段時日之後,她才發現原來當鋪是可以助人又能攢錢,而非只是和官府勾結,牟取暴利,她並不希望當鋪又因為她爹而變回原樣。

  「那如果我說不呢?」

  「那就這麼著吧。」簡俐兒松了口氣。

  「會不會氣我?」

  「氣你什麼?這種安排是最好不過。」她一直很清楚雙親是什麼樣的人,但她無法拂逆,所以今天才跟著過來,不過要是茗棻的立場很明確的話,那麼其它的事就順其自然了。

  南茗棻笑眯了眼。以往她在京城時,身邊都是一些官家千金,倒也不是說她們有架子,而是純粹的性情合不來罷了。

  但是俐兒不一樣,她雖然懦弱,但是她感覺得到她為了陸秀才付出的努力,光這一點,她就欣賞她。

  「丫頭。」門外響起易寬衡的聲響,白芍趕忙開了門。

  「易伯伯。」在旁人面前,南茗棻再不願意也只能這樣喚他。

  簡俐兒朝他欠了欠身,立刻退到一旁。

  「今兒個如何?傷口還疼嗎?」易寬衡一身清爽的月牙白繡黑蟒錦袍,拉了張椅子很理所當然的坐到床邊。

  「還好。」疼是一定的,但會疼是因為她還活著,這麼想就覺得疼得有價值。

  「誰讓你們都擠在這兒?」南安廉一進門就見房裡多添了三個人,擾了南茗棻的靜養,教他不禁攢起濃眉。

  「喂,你說那什麼話,你……你後頭還有很多個。」易寬衡指著他身後幾個丫鬟和包中,還有兩個沒見過的男女。

  南安廉朝後使了個眼神,丫鬟們趕緊將膳食和藥碗端進屋內的圓桌,眨眼間便退出房門外,就連包中也很有自知之明的守在門外。

  白芍和簡俐兒見包中沒進房,立刻明白今兒個南安廉心情不佳,於是雙雙快步退到門外。

  房內,南安廉端起南茗棻的膳食,懶懶的瞅著依舊還坐在床邊的易寬衡。

  「丫頭,我說這家伙是個沒血沒淚的,你應該會附和我,對不?」過河拆橋的速度快到他都想哭了。

  南茗棻抿著笑意道:「我爹那天哭了呢,怎會沒淚。」

  南安廉聞言,面色有著赧然和微惱,像是不滿她竟提起這事,而床邊的易寬衡立刻跳起。「真有這回事?你應該早點跟我說的。」唉呀,他沒瞧見,要不這可是往後茶余飯後難得可以拿出來笑他的話題呀。

  瞧易寬衡扼腕得要命的表情,南茗棻不禁低低笑著,卻不敢笑得太盡興,怕扯動肩胛上的傷。

  「滾。」南安廉眼露凶光的朝易寬衡瞪去。

  「我要陪丫頭一道用膳,多點人一道吃才熱鬧。」易寬衡自動自發的到桌邊舀了粥,配了點菜,直接往床尾的位置一坐。

  南安廉冷冷的注視著他,還未開口就被南茗棻輕揪住袍角,教他勉為其難的壓下不滿,往易寬衡方才坐過的椅子坐下,一口一口的喂著她用膳。

  「對了,安廉,我方才收到信了,皇上派人過來了,大概這一兩天會到,要是無誤的話,應該會先到知府那裡,由通判接待再往這兒來。」易寬衡邊吃邊用筷子指著他。「到時候,除非問到你,否則你什麼話都別說。」

  「知道了。」

  「其實,如果可以我還真不想讓你跟對方碰頭。」易寬衡嘆了口氣,直覺得這事愈來愈棘手。

  「對方是誰?」南茗棻問。雖說安廉並沒有知交滿天下,但應該也不致於結下一大票梁子吧。可聽易寬衡的說法,來者似乎和安廉有過節。

  「右都御史司徒重。」

  「你得罪過他嗎?」南茗棻低聲問著南安廉。

  「……不記得。」

  「什麼不記得,你把人家兒子打——」慷慨激昂的話語在南安廉的瞪視之下被風吹散。

  南茗棻直覺有異,想起她曾遭右都御史的兒子司徒佑輕薄,是南安廉把她給帶回家的,後來南安廉就決定辭官,難道是他對司徒佑做了什麼?

  「吃得差不多了,該喝藥了。」南安廉見她神色微變,立刻從桌上把藥給端來。

  南茗棻瞪他一眼,惱他什麼事都不讓她知道,等她把藥給喝了,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

  可那又腥又苦的藥才喝完,核桃糕立刻又遞了過來,而她才剛聞到核桃糕那股甜味,不禁別過臉,感覺胃裡一陣翻攪,完全無法控制的將剛喝下的藥和粥都給吐了出來。

  「丫頭!」南安廉趕忙拍著她的背,易寬衡二話不說把碗一拋,將布巾遞給了她,急得快跳腳。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這膳食有問題?可我也吃了啊。」易寬衡叨念著。

  門外,白芍和簡俐兒聞言,趕緊走到房內。

  白芍擔憂的道:「小姐已經連著幾日吃東西想吐,她都忍下了,但今兒個吐了出來,這就不尋常了,還是把大夫找來,看看是不是與藥有關還是怎麼了。」

  外頭包中聞聲,壓根不需要南安廉吩咐,已經跑出府外找大夫。

  簡家夫婦不禁對看了眼,想這到底是怎麼著,可不管怎樣,只要南茗棻的傷勢拖得愈久才復原,對他們而言愈是有利的。

  南茗棻不住的吐,像是要把肚子裡的東西都給吐出,使勁中扯痛了肩胛的傷,痛得她齜牙咧嘴又吐得頭昏眼花,軟倒在南安廉的懷裡。

  就在白芍和簡俐兒把房裡穢物給清理好,包中也已經把大夫給找來。

  南安廉冷沉著臉,看著大夫替她診脈,一會便見大夫的眉一挑,面露異色,診脈的指又動了動,像是要確定病情。

  「到底是如何?是什麼原因教她吐成這樣?」易寬衡急聲問著。

  大夫面有難色的抬眼,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只問:「小姐出閣了嗎?」

  這問話一出,一旁的白芍驀地意會,就連簡俐兒也難以置信的看了白芍一眼。

  「和她的傷有關?」南安廉沉聲問。

  「也不是……而是——小姐有喜了。」大夫有些無措的道。

  此話一出,猶如驚雷劈下,別說南安廉,就連南茗棻都錯愕得說不出話。

  怎麼可能?

  易寬衡最先反應過來,沉聲問:「你真可確定?」

  「當然,喜脈極微,可見才剛成形,先前小姐傷重,故未診出,小姐晨吐應是害喜。」大夫像是怕他不信,說得更詳細些。

  易寬衡聞言不禁抽動眼皮,到底是誰把這個不機伶的大夫找來的?竟然連他的眼色都不懂!

  「有喜可會影響她身上的傷?」南安廉低聲問著。

  易寬衡橫眼瞪去,不敢相信他這個機伶鬼在這個當頭也跟著昏頭!有沒有瞧見這房間裡裡外外有多少人?那一雙雙眼都盯著他,他這話一說,豈不是讓人知曉她是與誰暗結珠胎,他到底有沒想過他們的處境?!

  「影響恐是在於害喜的部分,但可以以藥緩解,最主要的是小姐之前失血頗多,得要多弄點補血的膳食替她補身,再加上幾帖安胎藥,如此一來對懷中胎兒較妥。」

  「包中,跟大夫去抓藥。」南安廉沉聲道。

  包中愣了下,趕忙應聲,和大夫一道離開。

  而屋外的簡家夫婦聞言,黃氏趕忙趁著沒人注意,將簡功成拉著往前堂的方向走。

  「真是不知恥,竟然未出閣就先有喜,這孩子的爹不知道是誰。」簡功成啐了聲,鄙夷得很。

  「南安廉的。」黃氏低聲說著,不住回頭,像是怕南安廉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

  「嗄?怎麼可能,他們是父女。」

  「真的,那丫頭對南安廉是有情的,兩人終究不是親生父女,會有這事我不意外。」

  「可問題是這事要是鬧出去,可是逆倫死罪。」

  「所以說,咱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那沒用,咱們無權無勢的拿什麼辦他們,南安廉背後有個右軍都督當靠山,就算是死的都能辯成活的,真要辦也得要找……」簡功成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嘿嘿笑著。「有了,方才他們說有個京城的官要來,會由通判先接待,咱們先去找通判說這事,再一並稟報那位大官,如此不就可以將他父女一並除去,這南家當鋪往後就是咱們的了。」

  「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走!」黃氏喜不自勝的拉著他。

  「走走走。」

  簡氏夫婦走了,房裡異常沉默著。

  每個人各懷心思,被這突來的生命給打個措手不及。

  「爹……我不要安胎藥。」南茗棻沉默半晌道。

  「什麼意思?」

  「我要把孩子拿掉。」南茗棻揪著被子的手用力得關節發白。

  「我不允許。」南安廉沉聲道,緊握著她的手。「你說過,要是有了孩子,咱們就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

  南茗棻搖了搖頭,慘白的唇微顫著。「不行……我想起一件事,我……我想起在府衙時,辜勝決說他早已把咱倆的事呈報給他爹,如今辜勝決死了,他爹會放過咱們嗎?」

  易寬衡聞言神色大變。逆倫之罪,不須由京中處理,只要地方官員就能處置,本來只要他們倆暫離此處,把知情的人威逼封口,自然就不會有問題,但如果辜正亮知情的話……這就另當別論了。

  當初兩人之所以成為父女,即是因為皇上開了金口,辜正亮要是上報皇上此事,那就糟了!



第十五章

  南安廉在床畔坐下,輕柔的握著她的手。「那咱們立刻離開空鳴。」

  「可是你得要等右都御史前來,不得擅離。」

  「那就先送你到南方。」

  「然後呢?你以為皇上會放過咱們?你忘了是皇上讓咱們成為父女的嗎?你以為這事不會鬧到皇上面前,你認為我還能逃到哪去?」她緊握著他的手,淚水淌落。「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不能留下。」

  「你不想替我添家人了?」他啞聲問著。

  「不是!」她嗚咽著,緊抓著他。「我想要這個孩子,可是……如果這個孩子的存在會害死你,我寧可不要這個孩子!」

  黑暗的崖邊,哪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們粉身碎骨,但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不會放棄,她會選擇能舍棄的全舍棄,只為保住他。

  只要沒有孩子,在皇上面前兩人否認到底,又能拿他們如何?

  南安廉笑了笑,輕抹去她的淚。「丫頭,你可知道照你這說法,我待會還得想法子除去大夫呢。」

  「為什麼?」

  「因為是他診出你有喜,要是右都御史前來是奉皇上旨意,也許會押咱們回京,他知曉你身上有傷,會在咱們臨行前再把大夫找來替你診治,難道大夫就不會道出你的事?」

  「……那只是你猜的,右都御史不見得會這麼做。」

  「他會。」易寬衡在旁冷聲開口。

  「為什麼?」

  「因為安廉打殘了他的獨子,他一定會和辜正亮連成一氣,一旦知道你倆有染,要查的必定是有無喜事,好掌握確鑿證據。」

  「打殘了?」她顫聲道。

  她不知道原來司徒佑企圖輕薄她,竟被南安廉打殘了……她惱他行事怎會如此莽撞,卻又不能怪他,因為他都是為了她。

  為她,打殘了右都御史的兒子;為她,殺了首輔的兒子……她應該是來報恩的,可為何她覺得她的存在竟是破壞了他的人生?是她踏過邊界,不顧一切的愛上他,明知他有顧忌,可她還是為了一己之私硬逼他點頭。

  啊,原來,她才是定他死罪的始作俑者。

  「丫頭,不關你的事。」南安廉柔聲安撫著。

  南茗棻頹喪得像是被抽走魂魄的木偶,閉上的雙眼不斷滾落淚水。

  是她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以為只要兩人低調行事,就能瞞天過海,可事實上天不從人願時,一個深埋多年的未爆彈都會在瞬間引爆。

  如果不是她,當初他就不會在北方大郡杠上辜勝決,不會因而得罪辜正亮,不會在十年後再次狹路相逢;如果不是她,他不會打殘司徒佑,那麼就算是司徒重前來,也許會看易寬衡幾分薄面,大事化小。

  說來說去,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他本來可以繼續當將軍當總督,仕途平順,百官巴結,可如今卻要因為她而背負淫亂污名,逆倫死罪……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她怎麼會把他的人生搞成這樣?如果她不存在了,是不是可以還他原本的人生?思忖著,她腦中閃過一念,如果她不在這人世間,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控訴他,他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丫頭……」南安廉被她的淚水嚇得不知所措。

  南茗棻緩緩張眼,微顫的唇角擠出笑意。「沒事,我只是累了,歇一會就沒事。」

  易寬衡在旁注視她良久,嘆了口氣道:「我去探點消息。」

  南安廉應了聲,扶著她在床上趴睡,坐在床畔不語,壓根未覺她暗下決心。

  南茗棻迷迷糊糊醒來之際,聽見包中說易寬衡要南安廉到正堂一趟,待她張眼時,南安廉已經離開,房內只剩白芍,簡俐兒正端著藥走進來。

  「小姐,你醒了,正巧喝帖藥再睡。」白芍瞧她張眼,隨即揚笑走到床邊。

  南茗棻點了點頭,在白芍的攙扶下坐起身,簡俐兒端著藥輕輕吹涼,才遞到她手中。

  南茗薬端著藥,感覺兩人都看著自己,不禁抬眼笑問:「在看什麼?」

  「茗棻,你要堅強,總會有法子的。」簡俐兒沉聲說著。「我和白芍一直在思索能怎麼幫你,我想要是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陸秀才的,這不就沒事了?我可以和陸秀才談這事,他肯定願意幫你。」

  南茗棻怔愣的看著她,淚水無預警的滑落。她想,也許是因為懷孕了,淚腺松了,才會讓她動不動就哭。

  「怎麼哭了?」簡俐兒趕緊抽出手絹替她拭淚。「要是這法子不好,咱們再想別的,咱們這麼多人,總會想出一個好法子的。」

  「是啊,小姐,一定有法子的。」白芍也勸著她,看她掉淚,她跟著落淚。

  「我還以為你們會看不起我呢。」她哭著卻咧嘴笑開。

  「怎會?事實上你們又不是真父女。」簡俐兒安慰她。「只是老天太會捉弄人,特別愛捉弄有情人,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咱們不放棄,總會有法子的。」

  「是啊,小姐,你得要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

  南茗棻抿著笑垂斂長睫,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抬眼道:「白芍,這藥味好濃,去廚房幫我拿塊核桃糕好不?」

  「好啊,小姐,你等我一會。」白芍見她似有食欲,整個人放松許多。

  待白芍一走,她又道:「俐兒,我有點冷,再去幫我拿個火盆,好不?」

  「好,等我一下。」簡俐兒沒有防備的離去。

  待門一關,南茗棻將藥碗一擱,費勁的下了床,每走一步,肩胛上的傷就像是要扯裂似的,痛得她冷汗直流,可她沒有時間停下腳步,她不給自己猶豫反悔的機會——想要救安廉,只能拿她的命去換。

  她記得主屋西邊有湖泊,這麼冷的天氣,待在湖中,肯定是救不了的,她必須走快一點,再快一點……

  「丫頭,上哪?」

  背後突地響起南安廉的低沉嗓音,南茗棻嚇了一跳,不敢回頭,拖著腳步直往前而去。

  快到了,就快到了,只要跨過去,他就不會有事了!

  「丫頭,你上哪,我就去哪,你在哪,我就在哪,你真要再往前走?」南安廉的嗓音已近在背後,他伸手,將她環抱入懷。「回去了,丫頭。」

  南茗棻顫著唇,嚎啕大哭。她也想回去,打來到這,她的記憶就從他的懷抱開始,可是她會連累了他……

  易寬衡從她前方的回廊轉角走出,桃花臉沒了以往的笑意,目露哀傷的望著她,道:「回去了,丫頭。」

  南安廉輕柔的將她抱進懷裡,她一聲抽泣,便教他腳步沉重一分。

  回房後,易寬衡打發著南安廉去差人弄膳食,獨自留下來陪南茗棻。

  沉默良久後,他才輕聲啟口。「丫頭,你可知道安廉罷官是為了你?」

  她緩緩抬眼,聽著他繼續說:「為了不讓你有機會被選秀進宮,為了不讓你離開身邊,所以他辭官回故裡。」

  像是想到什麼,他突地笑了,「你從小他就寵你,你怕喝藥,他上廚房強逼伙夫頭做糕餅,你說他臭,他就非得要沐浴干淨才進房,只要是你說的,他都會做到,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竟會寵你寵到動情……他是個寡言的人,可是從他的舉措中就看得出端倪,他為了你,什麼都可以放棄,而你,怎能不為了他而珍惜自己?」

  她傻愣的望著他,從不知道南安廉的怪癖是因為她而起……她知道安廉一直很疼惜自己,她也很清楚他在愛與不愛之間猶豫掙扎許久,怕的不是自己背負罪名,而是怕傷害她,他很愛她,她比誰都清楚。

  「可是,我怕我會……」

  「有我在,怕什麼?皇上是我表哥,當年辜勝決的事我都能擺平了,眼前這點事交給我,我處理。」易寬衡一見她的淚,哪怕是不能為之,他也非得為之。

  「不會害了你?」

  「我娘會幫我求情。」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南茗棻見狀,不禁破涕為笑,可最終眉頭一皺,無聲的啜泣。「我真的不想害了身邊的人,可是我真的想留下來……」

  「那就盡管留下來,沒事。」易寬衡輕輕將她圈抱住。「安廉是我最重視的兄弟,你是我最疼的丫頭,有什麼事,我擔了。」

  適巧,南安廉踏進房,撞見這一幕,魅眸微眯。

  「瞧什麼?這是長輩在安慰晚輩,你那是什麼眼神?」

  南安廉端著膳食,無法接受他的舉措,哪怕他明知他半點異心皆無。

  他是個善妒的男人,盡管他不願承認。

  易寬衡與他相識太久,實是太了解他,所以乖乖的放了手,導入正題道:「這孩子留著無妨,大不了就說是我的。」

  南安廉瞪他一眼。「時間不對。」他弄著膳食,一口口的喂著南茗棻。

  易寬衡撇了撇唇,就不信誰能從那剛成形的胎兒推出是哪時有的。

  「那干脆就說是小的的。」端著藥進房的包中聞言,立刻為主挺身而出。

  「別讓白芍不開心。」南茗棻由衷道。

  「我……」包中面色微赧的垂下臉,沒想到他和白芍的事她竟看在眼裡。

  「是我的,就是我的。」南安廉沒好氣的道。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

  南安廉一口粥硬是塞進她嘴裡,不讓她有異議。「你別再胡思亂想,說好了去哪都一起走,哪怕是黃泉路上,咱們也互相扶持。」

  南茗棻嘴一扁,淚在眸底打轉。

  「爺,不好了,簡爺夫婦帶著通判和右都御史大人來了。」白芍氣喘吁吁的跑進來。

  南茗棻聞言,緊握著南安廉的手,不住的微顫著。他們竟會來得這麼快,簡直要把人往死裡逼。

  「沒事,別怕。」南安廉噙笑安撫著她。

  主屋大廳裡,屠奎跟在司徒重身旁,簡家夫婦和大夫則站在另一旁,稍候一會,便見南安廉和易寬衡一道踏進廳裡。

  「見過司徒大人。」兩人先朝司徒重行禮,抬眼便瞥見站在簡家夫婦身邊的大夫,兩人對視一眼,了然於心。

  簡俐兒和白芍也站在廳外往內瞧,簡俐兒一見這陣仗,再見自個兒的雙親竟站在大夫身旁,她心都快涼了。

  「易大人辛苦了。」司徒重起身作揖。

  「司徒大人一路趕到空鳴城,必定是舟車勞頓,該好生歇息,今晚就由我作東——」

  「多謝易大人美意,但本官是受皇上旨意前來空鳴城,除了要查清南境總兵身亡之事外——」司徒重看了南安廉一眼,道:「聽說南安廉與其女有染,不知是真是假?」

  「這……」易寬衡沉吟了聲。

  南安廉還未開口,簡功成已經搶先道:「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南茗棻懷了南安廉的孩子,這是兩個時辰前南安廉自個兒承認,而有無孩子,大夫可以證明。」

  兩個時辰前他離開時便先找了通判,豈料沒多久即收到消息說右都御史已來到城外驛站,教他直呼老天都站在他這邊。

  「爹,你怎麼可以這樣子!」簡俐兒忍遏不住的吼道。

  她幼時和雙親顛沛流離,來到空鳴城幸運得到南家夫婦幫助,一路提拔,甚至交付重任,可誰知道人心貪婪,雙親竟想要將南家當鋪占為己有,為此還不惜落井下石,教她真覺得羞恥。

  「大人,這位是小女,她也可以做證。」簡功成瞥了眼,漾著滿臉討好的笑。

  簡俐兒見狀,淚水在眸底打轉著,不敢相信父親竟可以自私貪婪得不管他人死活,還把她也給拖下水!

  「南安廉,你有什麼話好說的?」司徒重冷冷望向他。

  南安廉沉默不語。

  易寬衡皺了皺眉,問:「不知除了這件事外,這知府人選和通判開設下九流一事,司徒大人如何處置?」他已派人將相關證據都送進宮,這樁事得要先處置才是。

  「皇上有旨,空鳴知府伙同通判開設下九流生意,欺壓百姓,兩人判斬,待秋決。」

  司徒重話一出,一旁的屠奎隨即軟了雙腿跪下。

  簡家夫婦不禁愣了下,沒料到這右都御史竟如此不通情面,通判這般款待了,他還是鐵面無私,由此可知南安廉恐怕是毫無翻身的機會,暗忖著,兩人心中一喜。

  「至於接任人選,已由首輔圈點,皇上擇選,不日就會上任,而南境總兵之死,恐是需要南安廉回京面聖稟報。」

  「是皇上的旨意?」易寬衡提問,暗地裡思量著。

  「正是,皇上有旨,命南安廉與南茗棻即刻啟程回京,除了是為南境總兵之死,更是因為兩人間的私情。」司徒重看向沉默不語的南安廉半晌,沉聲道:「一刻鐘後,立刻啟程。」

  南安廉把這消息告訴了南茗棻,她沒有哭,只是與他緊握著手。

  一刻鐘後,四人兩輛馬車,一如初回空鳴時的陣仗。

  「茗棻,對不起……」送別的簡俐兒羞愧得無臉見人。

  「沒關系,俐兒,你是我的二朝奉,要幫我把當鋪守住。」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會把鋪子守好,等你回來。」

  南茗棻笑了笑,放下車簾,疲憊的窩進南安廉的懷裡。「安廉,咱們回京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管是什麼樣子,不管往哪走,我們都一起。」他拉過一條毯子往她身上一蓋。

  他不會允許她獨自尋短,哪怕真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他們也會一起走。

  「安廉,對不起。」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細柔嗓音噙著濃濃的鼻音。

  「什麼啊。」他咂著嘴,輕撫著她的發。「我們是夫妻,同寢結發,同福共禍一輩子。」

  她不語,只是緊緊地抱著他。

  對她來說,這條上京路儼然像是要走上刑場,倒數著兩人相處的時間。雖說易寬衡拍胸脯掛保證,但她知道這件事恐怕是擺不平,就連安廉似乎也已不抱任何希望。

  白芍眼眶一直都紅紅的,包中也愈來愈沉默,不過相較之下,南安廉倒顯得豁達,入夜投宿時,還能和易寬衡鬥嘴笑鬧,彷佛不當一回事。

  接著她和南安廉笑意更多,只因他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她舍不得再耍任性,他也隨侍在側,盡管只有短短十幾天,但她覺得這段路難走卻是真相守。

  哪怕分離的日子到來,他們仍會緊緊地握住彼此的手。

  就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他們抵達了京城,不給南安廉、南茗棻說些體己話的時間,眼見正是早朝時分,司徒重便直接領著他們入宮,易寬衡連回府換朝服的時間都沒有,直接陪著他倆進宮。

  天空漆黑得只見綿密如鵝毛般的雪從天而降,南安廉抱著南茗棻一路朝大殿的方向走,包中和白芍一前一後撐著傘,直到來到殿前。

  司徒重對著守殿太監通報了聲,便在殿外等候宣召。

  南茗棻偎在南安廉的懷裡,易寬衡就站在身側,低聲道:「丫頭,放輕松點,沒事,說個明白就可以回空鳴了。」

  南茗棻笑了笑,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一會,守殿太監一路唱名,司徒重已經率先走在前,易寬衡朝南安廉使個眼色,一行人隨之踏進朝殿裡。

  「臣叩見皇上。」司徒重和易寬衡大步向前躬身作揖。

  「平身。」高靖懿目光落在兩人身後的南安廉和南茗棻,沉聲問:「可有查清南境總兵之死?」

  「回皇上的話,臣當時在現場,可否由臣解說?」易寬衡向前一步道,無視站在首席的辜正亮戾眸瞪視。

  「說。」

  「皇上,南安廉辭官回空鳴,接掌家中原有的當鋪事業,而南茗棻察覺原先打理南家當鋪的簡家夫婦與空鳴知府、通判官商勾結,告知南安廉之後,南安廉著手調查,發現知府和通判經營下九流生意,上賭坊的客人要是輸了錢,便拿值錢物品到當鋪典當,簡家夫婦以極低價格收當後再由通判開設的牙行高價賣出,做為常規,甚至還強逼賭客賣妻賣兒,賣入知府的花樓和小倌館。

  「如此惡霸官員,南安廉以計謀得到足以判罪的賬本證據,豈料就在這當頭發現辜勝決竟擅離職守,無故離開鎮守之地,將南茗棻誘引到府衙裡頭,視其為圍獵的獵物,以箭射殺,南安廉為救南茗棻,甚至為了自保而不得不殺了辜勝決。

  「這皆是微臣親眼所見,而證據等等臣先前已派人送回京,皇上該是已審閱,請求皇上聖裁。」

  易寬衡口齒伶俐,一鼓作氣地說完,垂臉等候裁斷。

  高靖懿尚未開口,辜正亮已吞不下這口氣的道:「皇上,就算辜勝決擅離職守也罪不致死。」

  「但是他強擄民女,甚至以箭射殺,如今南茗棻的肩傷未愈,辜首輔要是不信,可以請御醫診治定斷!」易寬衡沉聲道,目光銳利,壓根沒有平日的輕佻。

  「好,就算辜勝決真是死有余辜!但南安廉與其女有染,這事南安廉做何解釋?」辜正亮目皆盡裂的瞪著南安廉,像是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南安廉,此事是真是假?」高靖懿沉聲問。

  「草民南安廉與南茗棻是真心相戀。」南安廉兩人跪在殿上,目光堅定。

  南茗棻緊揪著他的衣襟,心跳得極快,就怕兩人分離得太快。

  「皇上,這可是逆倫大罪!南安廉明知道當年是皇上開了金口讓兩人成為父女,如今卻與其女有染,分明是藐視皇上,死罪難逃!」

  高靖懿黑眸微眯,「南安廉,你可知罪?」

  「皇上,草民只是愛上所愛,何罪之有?草民不過是與皇上一樣,變了心思罷了。」哪怕在朝殿上,南安廉依舊神色從容,不卑不亢。

  易寬衡嚇了一跳,回頭瞪他,暗惱他競沒照計劃進行。

  這話要私底下說說就算了,可他明著說,不是在暗諷皇上當初本要將丫頭收為女兒,後來卻有意將丫頭召進宮,跟自己沒兩樣……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

  「你……好大的膽子。」高靖懿驀地站起身。「你這是在暗諷朕?」

  「皇上,草民只是想說此一時彼一時,人心易變難測,然而一旦獲得所愛,哪怕明知會粉身碎骨,卻還是會孤注一擲,如果這份情是罪,那就請皇上降罪吧。」

  他摟緊了南茗棻,毫無畏懼的迎視高靖懿的目光。

  霎時,朝堂上鴉雀無聲,只聞殿外的風雪聲,高靖懿坐回龍椅,垂睫狀似沉思,半晌突地開口道:「南茗棻。」

  「民女在。」

  「朕今兒個再給你一次選擇,你是要進朕的後宮還是跟著南安廉?」

  南茗棻聞言,不禁笑眯眼。「皇上,民女已懷有南安廉的孩子了,民女這一生因南安廉而活,與南安廉同死,不擇二夫。」

  此話一出,朝殿上響起細微的竊竊私語,只因南茗棻的坦白太過驚世駭俗,與父有染已是天理難容,如今竟敢坦言懷子,更是天地不容。

  高靖懿微揚起眉,閉眼忖度半晌,突地啟口,「南安廉聽判。」

  南安廉與南茗棻雙手緊握著,垂著臉等候判決,只聽高靖懿沉聲道——

  「殺害南境總兵辜勝決一事,南安廉無罪,但是與其女有染——」

  就在眾人等待結果時,高靖懿突道:「禮部尚書。」

  「臣在。」

  「當年南安廉和南茗棻會成為父女,乃是依朕所言,如今他們犯下逆倫之罪,你認為朕,有沒有錯?」

  此話一出,百官嘩然,就連辜正亮一時間也難揣度皇上心思。

  禮部尚書想了下道:「皇上,臣以為既然當初是皇上開了金口,如今皇上再開金口,讓南茗棻還回原籍,這事就沒有任何的對錯了。」

  南茗棻聞言,不禁看向禮部尚書,禮部尚書……是在替他們倆解套嗎?

  辜正亮不服的欲開口,高靖懿已道:「趙卿,君無戲言,如今朕再開金口,豈不是等於朕出爾反爾?往後如何服天下百姓?」

  「皇上,明其所欲,行其所善,皇上一言可以救下南安廉、南茗棻和腹中胎兒,如此善舉豈有人敢言皇上是非?」

  「既然趙卿如此勸說,朕便從善如流,行其所善。」高靖懿揚笑道:「南茗棻,即刻起戶帖發回原籍,兩人解契,從此非父女,任其婚嫁,可有異議?」

  南茗棻震愕的抬眼,不敢相信竟能有如此轉折,激動得趴伏在地。「民女叩謝皇恩!」

  「皇上豈能如此恣意行事,簡直是將律例人倫視為兒戲!」辜正亮不服的高喊。

  「放肆!辜卿是在指責朕兒戲?!此事既是因朕而起,朕自得善後,反觀辜卿,辜勝決擅離職守,辜卿可有自行請罪?辜卿縱子成罪,又不懂自省,朕以為辜卿年事已高,合該回鄉養老!」

  「皇上?!臣是兩朝老臣,皇上豈能如此相待?」

  「朕就是看在辜卿是兩朝老臣,所以不論辜勝決之罪,然辜卿已難辨是非,該是頤養天年之時,來人,撤首輔頂冠!」

  「奴才遵旨。」總管太監立刻領人上前摘下辜正亮的頂冠,再由殿前侍衛將人領出殿外。

  殿堂上因為這突來的變化,百官噤若寒蟬。

  待將辜正亮拉遠後,高靖懿再道:「南茗棻,朕還有話沒說完。」

  南茗棻愣了下,趕忙垂首,便聽他道:「朕可以將你發回原籍,但朕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是朕要南安廉回朝任職。」

  南茗棻聞言,不禁望向南安廉,只見南安廉像是意料中的事,拱手道:「南安廉叩謝皇恩。」

  「聽說你為了從通判那裡取得證據,假扮了巡按御史,所以朕就命你為巡按御史,代天巡狩,賜寶劍,授御印。」

  「臣遵旨。」

  「至於第二個條件……」高靖懿懶懶托著聴。「南茗棻,朕問你,陸謙是何許人?」

  這天外飛來一筆,教南茗棻不禁微皺起眉,隨即意會,趕忙道:「回皇上的話,陸謙是空鳴城的一名秀才,當初本是要投考舉人,可因其母生病,所以便留在空鳴照料母親,可他寫得一手好字畫,極具文采又滿腹經綸。」

  她想,應該是長世侯夫人將字畫帶進宮了,要不皇上是不可能知道陸謙這號人物的。

  「朕希望他能夠進京趕考,你替朕想個法子讓他參加今年秋闈,要是他能夠過了明年春闈,朕會在殿試上提拔他。」

  「多謝皇上,民女遵旨。」

  「還有,再多拿兩幅字畫給朕。」高靖懿話落起身。「無事退朝。」

  「民女遵旨。」

  南安廉起身輕柔的將她扶抱進懷裡,與她對視而笑,倒是一旁的易寬衡悻悻然的瞪著他。

  「看來你很適合當官嘛。」瞧他,激皇上激得恰如其分,比他原先想的法子還要高招。

  「是你先告訴我,皇上對辜首輔已忌憚多時。」所以他不過是順水推舟,讓皇上可以合情合理的撤了辜正亮的官職罷了。

  「等等,這樣聽起來,好像你們早有對策,但怎麼都沒跟我說?」南茗棻聽出弦外之音,埋怨的道。

  「那是因為我在賭,沒有十成把握自然就不說出口,你知道我的性情和他是不一樣的。」他只是想當年皇上提拔他,甚至下放辜勝決,代表著皇上是個明君,而且極想鏟除辜氏一派的勢力,所以他就賭一把。

  「啐。」易寬衡啐了聲,自然知道南安廉說的他指的是自己,本想跟南安廉理論,但見司徒重走來,先行作揖,「司徒大人。」

  南安廉也頷首示意。

  「南安廉,本官曾極痛恨你對小犬的惡行,然而再想想,那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人,所以這事你也無須放在心上,但是下回記得少讓尊夫人出門,省得你又動怒,再次罷官。」司徒重沉聲道,對他最大的不滿是他將罷官的原因扣在自己身上。

  「多謝司徒大人寬宏大量,我會更加謹言慎行。」

  送走了司徒重,又見禮部尚書走上前來,南安廉行過禮就道:「多謝尚書大人相助,我無以回報,日後尚書大人有何差遣,我會盡力而為。」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好不容易想有個妻子,我自然得要幫你,要不你要是和易大人又攪在一塊,這總是不妥。」

  他此話一出,易寬衡險些滑下兩行淚,待禮部尚書一走,他衝上前要掐住南安廉。「你看你到底是怎麼折騰我的名聲,你到底要怎麼報答我!」

  「是兄弟就不會計較。」

  「我去你的!」

  「是不是兄弟?」

  「你給我記住……」每次都用這句話堵他,可他為什麼笨得要死,每回都吃這一套?活該被利用!

  南茗棻被易寬衡的表情給逗笑,偎在南安廉懷裡笑個不停。

  走出殿外,天亮了,雪停了,陰霾終於散去。

  「這是你新的戶帖,從今天開始,你恢復周姓。」

  「……周?」原來身體原主姓周?和她同姓呢。

  回到京城的家,南安廉第一著手處理的就是她的戶帖。

  「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回空鳴成親了。」

  「嗯。」周茗棻收著戶帖,覺得好像哪兒怪怪的。

  等到他們回到空鳴,兩人的事早已經傳回空鳴,得知皇上已經解了他們父女的契,還給南安廉封了官,眾人皆為他們開心,只有簡家夫婦如喪考妣。

  而周茗棻特意找來簡家夫婦。

  「簡爺、簡夫人,可知道我找二位來有何事?」就在南家的主屋大廳裡,她還特地把簡俐兒和陸謙都給找來。

  「你就直說了吧。」簡功成頹喪得像只鬥敗的雞。

  「我打算把濟思城的當鋪交給兩位。」

  周茗棻話落,兩人難以置信的抬眼。雖說濟思城是比較偏南,不如空鳴繁華,但能得到一家當鋪,仍教兩人詫異。

  「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盡管說便是。」

  「我希望可以讓例兒嫁給陸謙。」她一把拉住簡俐兒的手。

  簡俐兒不禁錯愕的道:「不成,我是寡婦,我……」

  「陸秀才,咱們王朝的寡婦是不能改嫁的?」不踩簡俐兒,她直接問陸謙。

  「自然是可以的。」陸謙忙道。「我……已心儀簡小姐許久,如果不嫌棄我只是個落魄秀才,我是極希望迎娶她為妻。」

  簡俐兒聞言,不敢相信的熱淚盈眶。

  「俐兒,就點頭嫁給簡秀才吧,你替他持家照料母親,才好讓他參加今年的秋闈,你不也說他才高八鬥,心在社稷,既是如此你就幫幫他吧。」

  陸謙激動的握住簡例兒的手,對簡家夫婦道:「請將簡小姐許配給在下,在下保證絕不會讓簡小姐吃苦。」

  簡家夫婦呆了呆,除了點頭,又能如何?

  於是簡俐兒也點了頭,周茗棻總算是完成了皇上的交托。

  接下來,她也順便當了包中和白芍這一對的紅娘,待春末時,她的傷好得差不多,三對一起辦婚禮,熱熱鬧鬧的花轎游街,讓空鳴城的百姓知道她和南安廉已解契,正式成了夫妻。

  成親當晚,基於周茗棻尚在安胎,於是兩人規規矩矩的窩在床上共眠,南安廉突道:「丫頭,我在想把南家當鋪改成周家當鋪吧。」

  周茗棻愣了下,抬眼直睇著他,聽他又道:「這當鋪是你打理起來的,改為周家也沒有什麼不可。」

  直到這一刻,周茗棻才發覺——原來她根本不是來報恩的,她根本就是周家當鋪發家的老祖宗!但這些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她能得己所愛,她待在她最愛的人身邊,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她想,她是為了與他相愛而來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5 08:10 PM

番外篇 不是父女,要說幾次

  南安廉雖為巡按御史,代天巡狩,但是在周茗棻待產時,他還是趕回空鳴坐鎮當鋪。

  因為當鋪的生意絡繹不絕,光憑簡俐兒一個二朝奉和泉老那個二掌櫃,實在是應付不來,所以愛妻要求具有鑒賞能力的他到當鋪坐鎮。

  所以,他來了。

  但是——

  「欸,你女兒要生了是吧,要不怎麼不見她?」有人如是問。

  南安廉眼角抽搐著。「她不是我女兒,是我的妻子。」

  「是喔。」

  回到家中,他自然是不會把這些事告知周茗棻,只是更加注意自己的儀容,偶爾會學易寬衡穿些較花稍的衣袍款式。

  直到女兒出世——

  「怎麼了,你怎麼愁著臉?」待產房清淨了,南安廉一進房就見周茗棻望著女兒皺著眉,不禁擔心女兒身體有恙。

  「沒。」她搖了搖頭,直睇著女兒後頸上的銅錢胎記。

  雖說她不怎麼確定,但這胎記的出現,教她不禁懷疑這個孩子有天會離開她,但到底是不是跟她一樣穿越,會不會回她的世界,也難以確定。

  不過她想,也許她該把一些事記下,讓後代的人知曉,要是到時候這孩子去了那個世界……她驀地想起祖奶奶說過祖宗留下的一些記載和規矩,那些規矩和記錄也許正是因為她此刻的決定所致。

  可是,她能透露的有多少?要是寫得多了,會不會改變歷史?

  思忖著,她不禁頭痛起來,她不願意讓歷史產生變化,萬一抹滅她的存在就糟了,既是如此,她的真姓名和接受成年禮的時間都不得透露,而這個孩子呢,她得要透露多少,才能保護這個孩子?

  「茗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見她攢眉像是思忖什麼,他隱隱察覺不對勁。

  「安廉,我在想,這個孩子讓她姓周,往後讓她繼承周氏當鋪可好?」尋思片刻後,她道。

  因為周氏當鋪依舊存在在她的世界,讓女兒姓周,往後女兒要是前往哪個平行世界,也許都可以受到周家當鋪的幫助……她的思緒一頓,身上爆開陣陣惡寒。

  難道說……就連這傳女不傳男的規矩,也是因為她這個念頭才定下的?那她此刻的心思到底會左右改變多少歷史?

  「好。」南安廉毫不考慮的道。「但你得告訴我,你到底是在憂心什麼。」

  「我……」她思緒混亂不已,抿了抿唇,只能避重就輕的說:「安廉,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你給我一點時間想個清楚再說。」

  「好,你才剛生產完,別老皺著眉。」他不舍的輕撫她的眉頭。「咱們得要先替這孩子起個名。」

  「我想替她取名為持南。」因為他倆是有了這個孩子,才見證彼此對愛的堅持,讓一切化險為夷。

  「你說的都好,但這段時日你得要好生休養才成。」

  「那你得要繼續待在當鋪裡,會不會影響你的事?」他的工作是當有地方官彈劾糾正哪位官員時,才會啟程處理,所以不怎麼定期。

  「不會,現在正閑著,你好生養身。」

  幾日後,當鋪裡,又有人問:「聽說你女兒生了。」

  南安廉冷鷥抬眼,見又是同一人,便沉聲道:「是我妻子生了。」

  「你女婿到底是誰,怎麼沒瞧過他?」

  一旁的簡俐兒聞言,臉色刷白,馬上差人把這白目鬼給拖到當鋪外,總算是讓一切暫時平靜了下來。

  幾個月後,外出巡狩的南安廉再度回到空鳴,只因周茗棻又有喜了,因工作太操煩得要安胎才成,於是他再度坐鎮當鋪,但是——

  「聽說你女兒又有喜了,你那女婿挺猛的!」

  南安廉眼角抽搐,吼道:「我跟她不是父女,當鋪大朝奉是我的妻子,你到底要我說幾次?!包中,把他拖出去,往後絕不准這人再踏進半步!」

  包中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拖出去,順便痛毆一頓。

  混蛋,每次混話胡說,都不知道他們這些跟在爺身邊的人有多可憐。

  幾個月後,周茗棻產下了一名男嬰,取名為南定周。

  再一年後,她又生了個女兒,再隔一年,又生了個兒子,一家子隨著南安廉大江南北的跑,又適巧方便讓她選擇據點開設分鋪。

  再隔了三年,為了不讓有心人士有機會欺壓百姓,在周茗棻的決定之下,開設了南家票號,打算往後交由兒子打理。

  南安廉一切由著她,只求她開心就好。

  但是——

  「欸,南爺,帶女兒出來逛市集嗎?」

  南安廉目露凶光的望去,那人嚇得立刻指著他懷裡的周持南。「她不是你的女兒嗎?」瞧,那同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是父女沒錯啊!

  「……是。」南安廉微露歉意的應了聲。

  身旁的周茗棻不禁低低笑開。「想哪去了,爹。」

  「你……」還叫他爹,真是……

  「孩子的爹,你瞧瞧咱們的票號鋪子就選在這兒好不好?」她挽著他的手,指著當鋪旁邊的鋪子。

  「好,你說什麼都好。」他寵愛的握緊她的手。

  只要兩人能夠相守,她說什麼都好。

  十年後,年滿十七歲的周持南在外出巡鋪的山道上,因天雨路滑,連人帶馬車摔落山崖。

  消息傳回南家大宅,南安廉立刻派人捜山,長子南定周更是一夜未歸的在山谷尋找姊姊的屍身。

  周茗棻和南安廉坐在周持南的房間,她手撫著兩日前才剛送給她當成年禮的玉算盤,把自己的真實身世告訴了南安廉。

  冬雪夜靜謐,只聞沙沙落雪聲。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南兒去了你原本的世界?」南安廉啞聲問著,失去女兒的悲傷讓他一夜白了鬢發。

  「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我也不知道周家和南家之間為何會有這些淵源糾葛,但我是在十七歲那年來到這個世界,持南也剛好滿十七,所以我想……應該是吧。」周茗棻說服自己,唯有這麼告訴自己,她才不會覺得心快碎了。

  「那就是吧。」南安廉緊握住她微顫的手。

  茗棻所說的世界對他而言太過光怪陸離,但這一刻,他是相信的,他寧願相信。

  「嗯,一定是。」她點著頭,抹去不斷滑落的淚。

  哭什麼,她的女兒還好好的呢,不過是代替她回家罷了。

  「留下祖訓,要讓周南兩家的子孫,世世代代尋找南兒。」說著,他望向他送給女兒當成年禮的棋盤。「把南兒最愛的物品一代代的傳下去,把咱們思念她的心情傳給女兒,讓她知道,即使相隔兩地,咱們記掛她、思念她的心,依舊不變。」

  「嗯,就像是每個文物一樣,背後都有一段歷史,而我們在歷史之初刻下痕跡,代代相傳。」周茗棻抹去淚,不讓自己的感傷感染他,俏皮笑著。「我當初沒想到她會這麼早離開,早知如此,我就跟她說得再詳細一點,要不我怕她會鬧很多笑話。」

  「我南安廉的女兒哪會鬧什麼笑話,南兒聰穎又沉穩,不會有事的。」

  「是是是,你說的都是。」她那個女兒只是用面無表情假裝沉穩,用冷沉目光掩飾緊張,有時連她打趣逗她,她都聽不懂呢,是他這個寵溺女兒的爹,壓根沒發覺。

  就不知道這樣好性情的女兒去到她的世界,適不適應得了呀。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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